乱入南宋-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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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完毕之后,便道:“纵观朱门理学还是陆氏心学,归根结底,都是师承自二程学说,至本朝,而划分成多个学派。既然第二个辩题是万物人性,咱们先说说几家学说的基础。朱门理学,讲究气理论,认为万物有气理构成,这陆氏心学认为,万物皆由吾心构成,所谓吾心即宇宙,那么,我永嘉新学的观点,就是万物由细胞构成。”
李伯言示意康帅博将一些印好的画册分发至每人手中,接着说道:“所谓气理还是吾心,皆是胡说八道,虚无缥缈,然我永嘉之学,皆有根有据。诸位手中的画册,便是构成万物之源。”
黄幹看着画得跟方格似的图纸,冷笑道:“当初你不是还跟西山先生说,万物乃智障构成吗?”
李伯言冷笑道:“智障者,乃智力受阻之意也。不过是跟蔡先生开了个玩笑。”
“咳咳。”赵汝愚又被酒呛到了,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李伯言见到众人皆摇头不相信的样子,便道:“好了,诸位。百闻不如一见,我深知诸位不信邪,此物可看肉眼所不能见之细微,晚生已经将植被、羊皮以及人之皮肉做成小标本,请诸位过来看一看,是不是如我永嘉所说,万物皆由细胞构成。”
李伯言当然知道,万物由细胞构成,这个观点是错误的。但是问题的关键,这个分子、原子以及离子,根本不是能用光学显微镜看得到的,他上哪里去整一个电子显微镜或者说什么扫描隧道显微镜来,太先进的东西这个劳力士根本乱入不进来。
眼下能够看到最小的单位结构,那就是细胞了,虽然诸如矿石、金属等都没有这个结构,但是他们的微粒,本身就无法被光学显微镜放大显示出来。就像理学之中的气跟理一样,看不见摸不到,随便你怎么瞎编,都无法戳穿,总是历史局限性。当初道尔顿汤姆生等研究微粒的科学家,还是错误的观点呢,总得一步步发展。
“这不可能!”
“不可能!这是何等妖物?!”
已经从目镜上看到细胞结构的理学儒生简直要疯了,这完全是颠覆三观啊,他们所接受的气理论,难道是错的?
“不会的,不会的!”辅广面如土灰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对生活失去了信念。眼前的景象,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若是诸位觉得我弄虚作假,大可挪动那片透明的琉璃,看看镜中之物是否会移动。哦,对了,若是诸位觉得我在标本上做手脚,诸位大可去林子间采些植被亦或是那自己的皮肉做标本,这也是我永嘉之学的教人之法,实践出真知,切莫再去学那些气理歪论以及什么心即宇宙,你这心是有多大啊,能接受这样的谬论?”
李伯言说得没错,如今一切理学的基础认识都被推翻,那么就像是高楼,地基都被铲平,上层建筑还用得着李伯言动手吗?
眼下道学诸生皆已落败,李伯言遥望岳麓,喃喃道:“朱元晦,有种单挑啊!”
0153章 字议逊()
岳麓书院,即便是晴空万里,每个归来的理学儒生眼中,都蒙上了一层灰翳。
怎么办?理学今后该往何处走?眼前还有路吗?
他们看不清,因为信仰一旦崩塌,那么恐惧将会无限的放大。
能够登上橘子洲与李伯言辩论学术的,那都是即便理学沦为伪学,都誓死追随晦翁的理学儒生。他们以成圣证道为目标,然而所证的道被李伯言给打破了,自然都是心乱如麻。
南北斋的莘莘学子,纷纷站在江岸,等着他们的恩师、同门归来,就连晦翁、杨简以及蔡元定,都坐在石门前,等候着这场关乎理学“生死存亡”的岳麓之会。
当李伯言给他们看的细胞,在他们肉眼亲眼所见之后,什么气理,什么心即宇宙,都成了贻笑大方的观点。
商船悠悠驶向岸边埠头。
蔡元定抚须说道:“此番辩论,我理学诸派,齐心协力,岂会输给李伯言这个小子,当初是我疏忽大意,被他钻了空子,如今咱们众志成城,定然是大胜而归。”
朱熹眯缝着眼,看向商船,然而老眼昏花,只能看到船快来了,上边的人影模糊不清。
在岸边欢呼雀跃的理学士子们,见到站在船头的辅广、黄幹,还有再跟赵汝愚谈论着什么的黎贵臣,止不住内心的激动,这才两年,理学又要崛起了吗?
“诶!先生!”
“山长,这里!这里!”
不少人挥舞着双手,朝已经渐渐清晰的人影招手示意。他们也许不知道,理学败了,败得一塌糊涂。永嘉新学最强的商业模式都还未祭出,就在这教人之法以及万物人性上就铩羽而归了。
辅广见到岸上的欢呼雀跃,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是理学的罪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看到所谓的细胞!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稻种!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木栏之上,终于当他看到一个个笑脸相迎的学生门人时,内心的恐惧无限地被放大了。
阎王爷,让我死吧!
船上所有理学儒生都在发呆沉思。
就这样,辅汉卿一脚蹬在船板上,屁股一撅,翻滚跳下了船。
船上之人的沉思冷寂被打破了。
那些欢呼雀跃的学子,同样戛然而止,目露惊恐地看着那溅开来的水花。
李伯言同样惊了个呆,手中酒杯滑落,赶紧喊道:“我勒个去,你要死也被拉上我啊!”这尼玛的,这辅汉卿死他船上,就算是他自己要跳江自杀,世上也会传成他李伯言逼死的,这罪过就大了。
李伯言吼道:“快救人!”
岸上之人也喊着:“辅先生!”
晦翁老眼昏花,但听到了岸边人的忽然,颤巍巍地站起来,目露惊容地说道:“汉卿,汉卿怎么了?”
船上熟悉水性的船工纵身跳入湘江之中,将那扑腾着水花的辅广拽起来,李伯言趴在船栏上朝下望去,见到船工已经拎起了这煞笔,松了一口气,好在湘江水流平缓,不然这煞笔被大水冲走了算谁的。
“别救我!让我死!”
船工本来已经托起了辅广,然而这傻缺不停地想挣脱船工的手,搞得那船工都有些对付不过来。康帅博纵身跳江,一把打晕了还在作死的辅广,朝上边喊道:“放绳子!”
在船上人齐心协力下,跳江的辅广终于被捞上了船。咳嗽了两声,看来没有溺水,是被康帅博敲得七荤八素。不然李伯言都想用脚给他做心肺复苏了。
“谁想跳江的,别在我这船上找晦气,要死死远点!”李伯言生怕还有人要跳江,直接拉这个脸呵斥道,“这么大个人了,这么点挫折都受不住吗?不就是指正你点错误的三观,就要死要活的,你真是死了算了!”
船上人沉默,已经无力再和李伯言辩论什么是非了。船缓缓靠岸,辅广被人抬下了船,岳麓书院的学子群情激奋地围过来。
赵汝愚刚想下去解释什么,却被李伯言拦住了。
“先生,让他们静一静吧。”
赵汝愚止步,看着船上一位位理学儒生下了船,叹道:“伯言啊,这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了。”
“先生觉得残酷吗?这是大宋在进步,糟粕不去,大宋文坛的腐朽,即便现在看不出什么来,将来也会慢慢腐朽,蚕食整个汉室江山!”
赵汝愚看着数百人匆匆跟入书院,道:“但是理学,就这样亡了啊!”
李伯言笑道:“先生言重了。理学并非亡了,而是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了。”
一边静静听着的周必大眉头一挑,看着初露锋芒的李伯言,道:“大郎此话怎解?”
“儒学,本就不是什么经世之学,晦翁欲要集大成之所学,让理学成为包罗万象的大乘之学,已经是误入歧途。让理学回归人文,这是最好的归宿。”
赵汝愚喃喃道:“回归人文。伯言啊,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覆灭理学?”
“先生,我何曾说过要让理学覆灭了?”
“你那白绢上的字,我可没瞎。”
李伯言看着院门紧闭的岳麓,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我只不过,想让晦翁,让所有理学儒生,心中的那个圣人消失灭亡罢了。”
陆游将猫放在甲板上,任由体态有些臃肿的小橘懒懒地躺在甲板上吹风,说道:“大郎这句话,倒是有些深奥了。”
“深奥吗?一门学问,可以有先贤,可以有前赴后继的仁人志士,但是唯独不可有的,就是神化了的圣人。这一点,永嘉新学没有。只有这门学问没有所谓的圣人,那么他才能有无限的高峰,会有无数的后继者,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仰望星空,而不是向圣人低头。”
周子充笑问道:“也不拜孔夫子吗?”
“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但夫子崇尚的,乃是仁,而如今天下儒生,到底是崇尚夫子,还是仁呢?”
赵汝愚目光如炬,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到底崇尚夫子,还是崇尚仁?伯言啊……”
“嗯?”
赵汝愚缓缓道:“你还没有表字吧?”
“先生,我才十五岁。”
几人心中又是一颤,十五岁,说出来的话,怎比七十五岁的老儒生还要有哲理?
赵汝愚说道:“某觉得你已经成年了,三国宰相陆逊,字乃伯言,你的名为伯言,其别名又为陆议,你的表字,依我来定,就叫做议逊吧。”
议逊?还好自己不姓陈……
李伯言拱手一礼,道:“多谢先生赐字。”
0154章 等待下一个海晏河清()
晚风拂过岳麓山岗,沙鸥归巢。
周、陆、赵三人仰躺在摇椅上,迎着江风谈天说地。
“子直啊,你给伯言起的表字,这是寄予厚望啊。”吴国陆逊,那是什么人?文治武功,那都是韬略有道。只可惜功高震主,最后被逼死了。
赵汝愚轻笑道:“伯言的眼界,在如今年轻一辈之中,与之比肩者能有几人?”
放翁毫不忌讳地说道:“就是与我们这些老一辈比,怕是都不遑多让,甚至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尚圣人还是尚仁,这句话,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说出来的。”
“这次的岳麓之会,才让某见识了一番,原来伯言确实不只是商才,若换做正则,可能还不如伯言处理的好呢。”
理学回归人文,这不是一条死路,恰恰是李伯言放天下理学儒生的一条生路。天理道义,只是成为一种劝人向善的人文价值观,而不是让他成为束缚思想的教条。
“现在就看晦翁如何选了。”赵汝愚看着灯火阑珊的岳麓书院,喃喃自语道。
道学的基本构架崩塌,无论是陆氏心学、朱门理学亦或是南轩学派,无疑都是一场灾难,当气理论、阴阳两级等等诸如此类从河图洛书,上古诸子百家之中引用来的学说观点,都成为虚假的观点时,道学就站不住脚了。道学诸生唯一能够寄托希望的,也只有晦翁,这位集大成者,是否能破了这个死局。
江上竹筏缓缓靠拢。
前来之人,乃是南轩沈有开。
“赵相公、放翁、子充公。”
“应先前来,所谓何事?”
沈有开有些失落地说道:“晦翁请伯言赴岳麓一趟。”
“这么晚了,晦翁还未入寝吗?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谈?”
灯笼掩映下,沈有开尽显疲乏之色,缓缓道:“晦翁说,就要今晚会面,还望赵相公通融。”
“好吧。议逊!议逊啊!”
赵汝愚喊了半天,都无人应,只好喊道:“伯言!”
“诶,老师找我?”
“喊你议逊,都不应?这表字赐了和不赐有何差别?”
李伯言嘿嘿一笑,“总得有个适应过程啊。”
“晦翁请你去书院会面一趟,你过去,既然你说理学要回归人文,就跟晦翁详谈,能讲和,就尽量讲和。”
“哦。”李伯言瞥了眼沈有开,这让南轩的儒生过来,看样子黄幹、辅广之人还对他有怨气,不然也不可能让沈有开过来。
“沈先生。”
“议逊有礼了。”
“……”
李伯言踏上竹筏,与沈有开两人往岳麓书院而去。走入中门,南北二斋皆通火通明,所有理学儒生,都发出咽呜之声,小声啜泣着。
理学输了,这绝对是一个噩耗。至于为何输,怎么一个输法,可能参与其中的儒生都未说,似乎还在等着晦翁拍板定论。
当真就是晦翁不死,理学难亡。
即使是纵观宋史,晦翁死后,朝廷也解禁了理学,可见此次党禁,并非对于学派的打压,而是对于人、政党的打压罢了。
沈有开带着李伯言绕过了讲堂,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