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第3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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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人明白,也难以将历史通过纪年的方式一层层记录下来,总结叙述。
让这时代的人去说历史上的某个人物,某个皇帝的作为,他们能说得头头是道,可问他们两件事之间相隔多少年,中途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很难查证,就算说出来也是错漏百出。
中国编年体的历史,是通过几代人的努力编撰出,光在历史这一门学科上,沈溪就比同时代人多了几百年的优势。
沈溪对于太子朱厚照学史的进度不太了解,回头还要跟以前讲二十一史的讲官问询进度,好做讲案。
其实沈溪可以提前备好讲案,因为他准备将二十一史从《史记》到《元史》,先通俗地讲一遍,让太子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他有多少个皇帝不是寿终正寝的,有多少个太子因为争夺皇位与兄弟骨肉相残,最后连皇帝都没得做。
当然,沈溪不能把意图表现得太明显,而是把这些事穿插到历史中去讲,这样就算有人怀疑他讲这些历史的动机,他也大可以说,我只是按照历史的发展讲二十一史,可没有要吓唬和误导太子之意。
谢韵儿正在为回汀州作准备,这次回去,她除了要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外,还要给家里人带些京城的特产以及礼物。
沈溪没法陪她返乡,只能想办法多给她采办一些东西。
京城之地繁华无比,能买到的商品太多,很多都是汀州偏远之地见不到的。
这天沈溪正在写讲案,谢丕又前来拜访,与上次带谢恒奴出来不同,这次他是单独前来。
谢丕此番也不是请沈溪去参加什么文会,而是来跟沈溪讨教关于“心学”的理论知识。
“……学生听过沈翰林的高见,回去之后辗转反侧研究多时,仍旧未能理解其中之深意,学生特地来求教,不知沈翰林可否赐教?”
沈溪知道,谢丕来多半不单纯是为了讨教学问,而是寻找机会与他亲近。
本来一个阁老家的公子,没必要跟沈溪这么一个新晋翰林走得太近,但或许是谢丕真的佩服沈溪的才学,第一次见面后就粘上了,上次来是借口询问画的真伪,这次干脆以讨教学问为由头。
沈溪道:“在下所说理论,与理学有所冲突,谢兄难道不怕学到以后,会于科举之途有所妨碍?”
谢丕笑道:“家严自小便说,做学问要博学广纳,不能偏听偏信一家之言,学生正是觉得沈翰林的话有理,才来求教。”
“对于未知的学问多加探讨,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谢丕或许受到谢迁的影响,在思想上非常开明,能很快采纳吸收新的知识和学问,这也跟他的出身有关。
想他一个阁老的公子,被寄予厚望,在做学问上不用瞻前顾后,反倒是寒门出身的士子,他们为了进学,一定要迎合时代的潮流,不能推陈出新。
所以要为心学立言,最好是从上层士子中打开突破口,只有这种思想为社会容纳,才能令中下层的士子开始思考和接受。
沈溪突然想明白这一点,眼前豁然开朗,谢丕或者就是他为自己立言所需要的“代言人”,他不管有什么新主张,其实可以让谢丕来为自己广为传播,让谢丕跟他身边那些世家出身的上层士子探讨心学内容,进而让更多人知道正有这样一个理论在形成。
只是谢丕这些人目前只是生员级别,尚无法引起社会的轰动效应,若是一群翰林聚在一起探讨心学,或者连整个京师的儒学界也要重视。
不试试,又怎知成与不成呢?
沈溪道:“在下近日再读朱子之作,偶有感怀,便整理出一些浅见来,倒也愿意与谢兄分享与探讨。”
沈溪没有在谢丕面前居长,从年岁和未来前途上说,这位阁老的公子相当不凡,而且年岁也比他大,他需要谢丕来为他立言,那就要好好利用这块目前还很“天真”的璞玉。
若谢丕在社会上多打磨几年,就会变得跟他老爹一样老奸巨猾,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为自己做事了。
谢丕果然没有怀疑,能得到沈溪的赏识,他颇为高兴。
这种高兴,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虚荣心。
沈溪在年轻士子中拥有很高的声望,别人对沈溪充满羡慕嫉妒恨,但也不得不佩服沈溪年少有为。
你看看,我是谢阁老的儿子,我跟状元郎走得如此近,你们能行吗?
沈溪之前就整理了一些心学方面的内容,再加上临时记录下来的,足够谢丕拿回去消化一段时间。
这些内容,大多出自王守仁的《传习录》,也有很多是后人总结出来的,配合沈溪自己理解,较原本的心学体系更为完备。
“学生拿回去必定仔细研究。”
谢丕得到沈溪所赐理论,喜出望外,其实作为一个有志的年轻人,他能感觉出沈溪理论的高深,这就好似沈溪第一次拿出心学理论来考院试,就算是理学出身的刘丙,也惊叹于文章之中所蕴藏的知识,而将沈溪录取。
社会的开明,更有利于沈溪立言。
沈溪送走谢丕后,心里在想,若谢迁知道他儿子被人这么利用,会不会过来跟他犯急?
不过,你谢迁在朝堂行利用我帮你做事,我私下里利用你儿子帮我立言,大家彼此彼此,当作扯平了。
九月十九,沈溪第一次给太子讲二十一史,这天沈溪把自己的讲案拿好,与侍从官一起到文华殿后庑,太子却没有到。
或许是沈溪来得稍微早了些,太子晚上喜欢嬉闹,通常早晨都起来得很晚。
直到日上三竿,朱厚照才在刘瑾等人的陪同下到了文华殿,见到沈溪,朱厚照打个哈欠道:“又是你?”
一屁股坐下,朱厚照有些不满道,“上次你跟本宫说,有促织能互相斗,我问过人,促织就是晚上叫的蛐蛐,抓了两只来,连碰都不碰一下,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嘛!”
沈溪笑了笑,很显然朱厚照不懂得如何斗蛐蛐,就算把两只蛐蛐放在一起,也要用草和小木棍去挑拨。他不由看了刘瑾一眼,就算太子不懂,刘瑾能不懂?刘瑾以后所进献的玩物丧志的东西多不胜数,只是眼下弘治皇帝对太子的学业看得紧,刘瑾不敢教授而已。
沈溪做出惊讶的表情,夸奖道:“臣所知,不过书本所得,看来不能尽信。太子去伪存真,令人佩服。”
朱厚照摆摆手:“行了,我不想听你废话。今天讲什么?”
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此时的朱厚照翘着二郎腿坐着,没有一点太子的仪容风范,也就是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他溺爱至深,令他从小就缺乏皇族子弟应有的良好修养。
沈溪翻开讲案道:“臣今日所讲,乃是隋唐的一段典故。”
朱厚照瞪了瞪眼,没太听懂,旁边的刘瑾立即问道:“沈大人,您要说明白,到底是《隋书》还是《唐书》?教太子学问,可丝毫马虎不得。”
在大明朝,所说的《唐书》是宋仁宗下诏,由欧阳修等人所编撰的《新唐书》。
二十四史中,《隋书》和《新唐书》的地位非常高,因为编撰《隋书》的是魏征等人,而编撰《新唐书》的又不乏欧阳修、宋祁、范缜等名儒大家,这两本书的文学造诣那是相当高。
而且隋、唐两代为中国历史中期奠定华夏文明巅峰的两朝,曾开创四海来朝的盛世,因而为后世史学家所推崇。
但沈溪所讲,不是《隋书》和《新唐书》里面的内容,而是一部经过他改编、具有编年性质的隋唐断代史。
沈溪没有回答刘瑾,而直接开始他的讲课内容,先从“杨坚代周立隋”开始说起,说的是周静帝六岁当皇帝,杨坚为辅政大臣总揽朝政,结果到周静帝八岁时,就被迫禅位给杨坚。
杨坚即位后,找人将周静帝害死,隋朝由此开启。
杨坚也算明君圣主,但子嗣争夺皇位,杨广继位,为战争和修运河而令百姓疾苦,天下变乱四起,隋朝三世而终,又是小皇帝被迫禅位。
几位皇帝不得善终,这让朱厚照听了不禁神情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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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六章 寓教于乐()
文华殿后庑。
刘瑾发出质疑:“沈大人,您这是……诚心要威吓太子殿下是吗?为何都是小皇帝被贼人所害……”
沈溪道:“敢问刘公公,在下所说的,难道不是正史中的内容,可有丝毫属于在下杜撰?”
连太子朱厚照也看着刘瑾,他很想知道沈溪是不是在编故事吓唬他。
刘瑾愣了愣,面色怪异地撇撇嘴道:“就算并非杜撰,太子尚且年幼,以后再跟太子说这些不行吗?”
沈溪微微摇头道:“在下的本职,是要为太子讲廿一史,令太子学会以史为鉴。在下不说这些,太子又如何知兴替、明典刑、近忠臣而远奸佞?”
刘瑾一听心头火起,怒气冲冲地问道:“听沈大人的意思,老奴就是殿下身边的奸佞?”
沈溪道:“在下可并无此意,刘公公切勿多想。”
刘瑾赶紧对朱厚照哭诉道:“太子殿下,老奴对您日夜伺候不敢有所怠慢,可沈大人却将老奴与奸佞相提并论,求殿下为老奴做主啊。”
沈溪听了不由皱眉。
要说这刘瑾可真是会“卖萌”啊,他只是提出以史为鉴的好处之一,是让朱厚照远离奸佞,他就愣是把这骂名给揽到自己身上去了,还求太子给他做主,他真的觉得沈溪说的“奸佞”就是自己?
根本就是矫情嘛!
亦或者,刘瑾有想借此来转移话题的用意?
朱厚照对刘瑾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大男人的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连父皇打我我都不哭呢!沈先生,你也别说什么隋唐历史了,本宫不想听这些,你换别的什么说说吧。”
刘瑾这才擦了擦眼泪,却用狡诈的目光打量沈溪一眼……沈溪从中察觉到一股厉色,似乎是把他给记恨上去了。
沈溪心想:“你这家伙别在我面前得瑟,就算想找我报复,也先等个六七年,待弘治皇帝驾崩了再说。”
沈溪行礼道:“不知殿下想听什么?”
“呃……”朱厚照稍微考虑了一下,眼睛一亮,“那你说说,以前那些当太子的,都玩什么?”
沈溪回道:“古人除了研究学问,必须要精通礼、乐、射、御、书、数,谓之六艺。到唐宋之后,文人便以琴棋书画为乐。”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摆弄琴,下下棋,写写字就算玩了?本宫是问你,以前那些太子……有什么独特的玩法没有,就比如你说的那个促织,我听说也有人骑着马打球的,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就算朱厚照贪玩,他也没多少玩耍的花样,这是因为他接触社会的机会太少,所知极为匮乏,竟然想从沈溪这里问古人如何玩的。
沈溪暗忖:古人玩的那些有什么意思,我知道的好玩的东西,足够让你玩上几年不重样,让你乐此不疲。当下再次行礼:“回殿下,臣所知,古人尚蹴鞠之戏,宫中颇为流行。”
刘瑾赶紧道:“刘大人,你这是……要教太子学坏啊,老奴回头就去……皇后那里告你一状!”
沈溪没说话,旁边的朱厚照已然怒目圆睁,暴喝道:“你敢!本宫命令你,不论我玩什么,你别跟我父皇和母后说,不然……我非找人打你的板子,把你赶出宫去!”
说完朱厚照直接跑到沈溪面前,一脸欣然,“沈先生给说说,蹴鞠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一片哀叹之声,这下可完了,这位沈状元先教促织不算,现在还要教太子玩蹴鞠……这东西是孩子能接触的吗,太子喜欢上蹴鞠以后,还有什么心思学习?皇帝、皇后知道了,非要迁怒于人不可,我的屁股和脑袋啊!
沈溪解释道:“这蹴鞠之戏呢,盛于宋朝宫廷,民间也多有流行,便是竹制的圆形球体,以场中立木辕,设风流眼,两方比试以过风流眼者为胜。”
朱厚照听得有些愣神,他没接触过蹴鞠,也不知这东西还有学问在里面,他连忙问道:“你……你快教给我怎么玩,本宫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