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画卷-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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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有什么人来么?”
小僮这边还在僵持着,却听院子里头传来一声问话。
小僮一听面色就变了,十万个不乐意的瞪了楚风一眼,而后干巴巴的道:“是,楚郎君来了。”
“哦?快让他进来!”
主子的吩咐,小僮哪里敢不听?这时候只好不情不愿的开了门,放楚风进来。
楚风笑着道了声谢,偏过头看了那四名拦路虎一眼,微微一笑,抱了抱拳。
老丈这四人早就看傻了,立马就知道自己得罪错了人,哪里还敢再做什么威胁的事情,一拍脑门儿,转身就散了。
进门便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农户院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院子的角落里放了一口大缸,缸中有墨色,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小僮气鼓鼓的瞪着楚风,指了指房门,示意他自己进去。
楚风只觉有趣,一时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乖啦,逗你玩的,哥哥给你买糖赔罪还不行么。”
“我才不要你的糖!”小僮闻言更加气愤,额头青筋隐现,“我家阿郎说,不能受搓来之食!”
“咳,那叫嗟来之食。”楚风忍不住纠正。
这一回,小僮差点把眼睛瞪出来。
“是楚郎么?快进来。”
屋内程源先生呼唤了一句。
楚风便不敢多做耽搁,笑着冲小僮挥了挥手,抬腿走进去。
“我要桂花糖!东市麒麟巷子那家卖的那种!”
楚风刚要迈步进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瞧,那小僮果然涨红着一张脸,侧开了不敢看他,明显是满满的羞愤。
“放心吧。”楚风偷偷一笑,不再逗他,掀了帘子走进房中。
“楚郎,你那西湖水墨我细细瞧了,气度胸襟是有的,但是笔力未贷。烟云学的是范家的笔法吧,的确有些气魄,但是之所以不够磅礴,是因为用笔有问题。你用的是侧锋吧,这个地方,其实应该加上一点中锋的笔法,才能显出苍劲来。唔,老夫画一笔,你来瞧瞧。”
楚风一眼就瞧见了正在南轩窗下挥毫的先生,从背后看,对方应该是四五十的年纪,头发半白,身高七尺三分上下,身量宽厚,肩膀棱角颇有些磊落之气。
还没来得及问安,楚风就听到了他对自己画作的指点,再听到用笔的地方,心里就是一惊,哪里还有什么问安的心思,急忙蹿上前两步低头去瞧。
却见程先生所执之笔轻飘飘的荡出,并不用力,一笔卷烟之势到了末端时,才陡然转笔换锋,一道力透纸背的笔势顿时发出,毫不拖沓,如豹尾一般迅速而成,收势如虹!
再见那纸上的云雾,果然既轻薄缥缈又浑然磅礴,一笔落下两种截然相反的劲道来,便是这一笔,已经足够寻常人钻研一辈子了!
楚风心头突突的跳,哪里会再犹疑,当即掀起前襟肃然三拜,郑重道:“师父在上,请收徒儿一拜!”
“好好好!”程源大笑道,“有气度,有眼光!不愧是老夫的徒弟!”
……
……
“妹妹你说,那范家到底有什么图谋,竟然要如此去捧一个寻常少年!”
杭州西市的李氏书画行里,李良骥自打昨日从水墨会归来后,就一直气息不顺,喝了一夜的闷酒仍旧觉得浑身不舒坦,这时候便跑到李良辰的房中念叨起来。
“把从咱们这骗走的那幅《京酒帖》拿出去展也就罢了,毕竟是代表那陆家的书画行的,咱们多少得给陆家一个面子。可是那幅什么什么《西湖烟雨图》,我瞧着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水墨山水,哪里有什么好处!竟然被程源先生看上了,说是要收那个楚风做徒弟!嘿!依我看,这程源也白白的担了个狂狷之士的名字,没准儿跟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想要在水墨会上一举成名呢!”
李良骥气不可厄,在房内左右徘徊不止。
郑朝奉等熟悉东家脾气的人物,这时候早已走光,哪里敢在这边陪着?
屋内只剩下清冷如玉的李良辰,但她对李良骥的抱怨与恼怒并没有什么兴趣,反倒是对那个楚风十分好奇。
她并没有亲眼得见那幅《西湖烟雨图》,如果果真是能够被程源收为徒弟的笔法能力……程源的画作,李良辰不仅见过,而且临仿过。当年出师用的就是一幅程源的花鸟,以假乱真卖出去了,所以至今,力量岑对程源的笔力都记忆犹新着。
程源早期的花鸟尚且好学,他是从花鸟入山水,山水画青碧也画水墨。青碧山水则清贵异常,贵气逼人。水墨山水则散淡悠远,遥不可及。
这是她李良辰都无法企及的境界了。
能被这样的大画家收为徒弟,实在是一件幸事。
关键在于,这位程源先生是出了名的孤傲不群,真的会如同兄长所言,与范家人合谋这样一出戏来演?
这是李良辰所不相信的。
但如果事情是真的,她李良辰就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叫做楚风的少年了。
走到旁边的柜子里取出那幅《寒梅图》,李良辰将这画展开了仔细瞧着,若有所思。
“拿出这幅画来看什么!真是碍眼!”李良骥皱着眉头拂袖道。
“那幅《西湖烟雨图》,兄长也仔细看了么?与这幅《寒梅图》相比如何?”李良辰淡淡问道。
“花鸟和山水,要怎么比?”李良骥不情愿的撇了撇嘴,但仍是上前多看了两眼,摇了摇头,“那山水学的是范宽的烟云,与这幅花鸟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李良辰默然,略微思付片刻:“兄长,明日去把那《西湖烟雨图》借回来瞧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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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为画而画()
这是寒食之后好不容易迎来的晴天,太阳升起来之后便朗照着大地,温暖异常。
小六子晨起后就在院子里转,一会儿顺着麦子的香气去厨房垂涎一阵,一会儿又爬到院墙上偷偷摸摸的去够隔壁树上尚未成熟的枇杷果儿,一会儿蹲在墙根儿低下往蚂蚁窝里灌水,一会儿又跑到房顶上胡乱铺散着茅草,闹得院子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不过自家阿郎还在安眠,小六子是不敢吵闹的,只是悄么声的玩闹,偶尔被年岁大的马夫指着鼻子瞪上两眼,却又空无作用。
程源先生在杭州城一地名气很大,家境倒也寻常,在此地结庐隐居之后更是一切从简,除了一个小仆一个马夫外,并没有雇佣其他的下人。
马夫是田罗村本地人,这院子里的伙食便包给了他的妻子去做。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主家没起床没用餐,他们便不敢先吃,只眼巴巴的等着,喂马,闲谈,望天。主家晚起是十分寻常的事情,他们已经习惯。
但小六子年岁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肚皮,于是满院子的上蹿下跳。
厨娘看不过去,便拿了一块昨夜剩下的干粮给他。小六子一把塞进了嘴里,欢天喜地的去了。
刚吃了两口,楚风便来敲门。小六子心里着脑,自家阿郎要是被人吵醒的话,是少不得闹一顿脾气的,这人怎么来的这样不是时候。
好在恰在这时,程源先生也已起了,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唤楚风进去。
虽说是从楚风那里讹诈到了桂花糖的许诺,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兑现呢?
小六子回忆着桂花糖那股子甜香甜香,坐在门槛儿上撑着脑袋,忍不住流出了口水。
“楚郎来的时候,是否遇到了村中那些恶人的讨饶?若是被骗去了钱财,一会儿让小六子去要回来。”
房门未关,小六子坐在门槛儿上,能够听到屋内的对话。
听到自家阿郎这么说,小六子不免撇了撇嘴,高声道:“阿郎,这楚郎君狡黠的很,村口的陆老头都被他唬了,并没有骗去钱财。”
喊罢,小六子小声的嘀咕:“若是真的骗去了,我才不帮你要呢!哼!”
“原来有这等事么?”程源觉得有趣,这时候退后半步,好生打量了楚风两眼,笑着点头,“不但有才气,还有些急智,这样很好,很好。”
“不敢当,若不是小哥儿救助一把,楚风现在没准儿被人胖揍一顿了。”楚风微笑而应,只是心下不免微微踌躇。
程源四十余岁,虽然一辈子并未仕宦,哪里看不出楚风话中那未尽之意,笑道:“楚郎是不是想要问为师,既然知晓村中那些人的种种不妥当之处,为何不出手管制,是不是?”
楚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程源笑了笑,刚要开口,却听外面小六子隔着内外房间喊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懂什么!我家阿郎不论搬到什么地方去,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不是借着我家阿郎的名号发财的,就是打着阿郎的旗号招摇撞骗的!而今这几个家伙的动静算小的,即便出言制止了,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之后便又故态复萌了!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总不能让我家阿郎真的搬到深山老林去隐居!”
楚风心想,怕是的确如这小僮所言。只是这孩子说话着实有趣,竟然还用着这“人心不古”的评语,怒气中偶尔穿插几声慨叹,实在令人莞尔。
程源摇头笑道:“这孩子的狂气得了老夫三分真传,你莫要理会他。”
楚风施礼道:“是楚风考虑不周了,的确,外人的事情,并不是可以随意管得了的。老师也是有心无力。”
程源摇头叹道:“其实都是穷苦之人……罢了!不提他们!你且随我来。我问你,你学画是为何?是为了入朝为官、仕宦风流,还是为了风雅意趣、换一世荣华?”
“老师,这个问题,我没想过……”楚风微微怔了一下。
他从小学画,最初是为了中考加分,之后是为了缓急心中抑郁,再到后来,便是单纯的为了艺考高考,而艺考的目的,又是为了考上美院后能够更好的学习绘画……
这稀里糊涂的便是一个回环。学画到底是为了什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把楚风问住了。
入朝为官么?楚风自问没有那个智商和情商,他是摆不平官场上种种复杂的。更何况,不过是简单的丹青绘画而已,又不能科举,如何为官?楚风想不明白。
那么,换富贵荣华么?对于钱财这种东西,楚风觉得它的确是不可或缺的,但同时也是多了无用的。正如那句话所言:广厦千间,夜眠不过六尺。腰缠万贯,日食不过三餐。楚风所向往的,是颜回那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回也不改其乐”的潇洒与旷达,这等追求,钱财是必要的,但绝对不是一种完全的追求。
那么,是邀名么?一念至此,楚风不禁失笑。开什么玩笑呢,这个年代当中,各个艺术领域的大家就如同群星闪耀,在历史的长河中光耀无比,不可逾越。与他们相比,他楚风就像是浪花之于海洋,他要如何与他们比拟,如何邀名?
可是,不图名,不图利,他楚风学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是一种……兴趣吧。”楚风思付着,“我不敢说什么不画画就会死,因为即便不作画,我也只是会觉得怅然若失而已,生命并不会因此消亡。但是我的确是很喜欢绘画的。作画的时候,我可以真正的专心,真正的神游物外,真正的看清自己的本心。我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我会觉得其他的一切烦恼都就此消失了。有时候想想,这种感觉,大概和吃毒品差不多吧。嗯,绘画这种事情对于来说,其实就是毒品,一种精神胜利法而已。”
楚风微微而笑,稍显腼腆:“而画完之后,我又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嗯,是的,那种成就感是无法取代的,就像是一种生命的完善。画得好的地方,我会觉得骄傲、舒服。画的不好的地方,我又会跃跃欲试的想要再画一次,于是就慢慢的成了瘾……是了,对我来说,作画其实只是一种成瘾的东西而已。大的追求,我恐怕是没有的。”
“老师,我这个样子,您会不会觉得太过无趣了?”
程源一袭布衣,简朴素雅,在轩窗前随意一站,便是一幅桀骜不群的人物图,令人颇有些不敢直视之感。
听到楚风的话,程源赞叹道:“为画而画,大善也!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然能受到这样一个徒儿,着实幸甚至哉!楚郎,你想学些什么?且跟为师说说。”
楚风笑道:“老师,我什么都想学。”
程源闻言哈哈大笑:“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小年纪,竟如此猖狂么?”
“正是因为小小年纪,所以时间可以随意耗费,故而显得贪心。”楚风笑着道。
“也好。”程源略微思付,“画道三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