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画卷-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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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境飞快啊!看来过不了几日你就会赶超文端先生了?什么时候有了闲暇,帮你哥哥我刻一枚吧?”
楚风见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多逼迫,只摇头道:“还差得远呢,现在我只能刻泥印,难道你想天天挂着一枚泥印招摇么?还有,刘兄你莫要再乱走了,非要把我这点干净地方全都弄脏不可么?”
刘正卿低头去瞧,果然发现整个屋子里已经布满了自己的脚印,不免嘿笑两声,吟咏道:“‘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兄弟,这江南春日尘土多,你可不能单单怪我呀!”
楚风拿这等厚颜无耻之人算是没了办法,只好叹息一声,自去清扫不提。
屋外雨霖铃,但没有什么寒蝉凄切的秋意,而是一派的春和景明。
雨声落落十分动人,惹人心静。刘正卿站在一旁拿着毛巾擦脸,看着楚风在那里洒扫的模样。
背景是门外苍苍的雨势,屋檐低垂、雨落如珠,浅淡的像是一幅洗旧了的山水画。楚风立在右下侧,微微弯腰打扫着,偶尔露出的手与小臂被淡淡的光晕笼罩着,几乎快要发光。
刘正卿看着此情此景,心想:楚风就是楚风,连做这种粗重活计,行止间都能如此雅致,所谓的“芝兰玉树”,指的就是这样的人物吧!只可惜他的来历不怎么清明,又没有科举之心,否则这样的美少年,什么样的女郎找不到呢!妻子说,找了几个中等的媒人,都借故推辞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指明了楚风只是一个小书画行的知客,娶不得中等人家的女郎的。可是,难道这样芝兰玉树的美少年,要去娶屠夫、脚夫家的女子为妻么!
《东京梦华录》里说:“其媒人有数等,上等戴盖头”“说官亲宫苑恩泽”“中等戴冠子”……说的就是媒人分三六九等,她们所说为之关说的,也是三六九等的人。上等媒人只说皇族、官宦人家,中等次之,下等再次之。
人与人的等级终究是不同的,这是即便不说出口,也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而刘正卿恼怒的,就是楚风这样的人物,竟然被那些媒婆当做了下等人。这帮人真是瞎了她们的狗眼,狗眼看人低!
可是如今,这令人着脑之事只能刘正卿自己留在心底生闷气,不能与楚风说的。他这次来找文端先生,为的也是这件事情,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娶妻的事情,刘正卿曾经试探过楚风的口风,文端先生也曾经问过,但是看起来楚风并没有一星半点的娶妻之意,他们便不好多说。
楚风当然不着急,他才十七岁,再后世看来距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好几年的,结婚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太过遥远的事情。
至于恋爱……他还没有正经八百的谈过。喜欢的女生自然是有的,在学校的时候,自然也有女生喜欢她。只是二者之间并不重合,于是虽然有淡淡的情愫在空气中漂浮着,但最终也没有修成什么正果。
楚风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哀伤的事情,偶尔有些忧愁,都被他倾诉到了画作当中。不过他是不怎么画中国画的人物,素描偶尔会画一画,这自然也是与中国画中人物太难脱不了关系。中国画的人物讲究风骨气韵,那是一种需要看到人骨子里的东西,与西洋画那等重形态、光影的美学是不同的。楚风自问没有那等看人的眼光,所以并不敢轻易尝试。
画自然是画过几幅的,只是结果并不满意,就被楚风随手烧了。
倒也不至于是“焚稿断痴情”,而是对于楚风来说,对于女孩子的所有痴恋都不如丹青本身罢了。
如今的他尚且不知道先生和刘正卿正在“图谋”的事情,否则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刘兄今日不用教书的么?如此清闲?”
将被刘正卿弄脏的地面收拾了七七八八,楚风闲谈道。
刘正卿笑道:“好歹你们这里也是开书画行的,行业里头的事情,你们最起码也关注一下好不好?”
楚风闻言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他。
“每年清明时节,杭州的书画行都会开一场盛会,由我任教的范家牵头,全城大大小小的书画行当都会参加。大家各自拿了自家珍藏的、最好的书画作品去展览,然后由知州大人来评判上下佳品。虽然赢了的店家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奖励,但是全城的士子文人都会来瞧,赢了的店家也会名声大噪,到时候自然是客人纷繁,络绎不绝的。”刘正卿解释道。
“知州大人好雅兴。这等事情持续许多年了么?”楚风心想,这种事情倒是与后世的书画展差不多,只是私人拿书画相斗、还惊动着市长来品评这种,后世自然是不可能有这样规模的。
刘正卿笑道:“说来还是东坡先生留下的习俗,当年东坡先生在杭州通判任上举办过几次,咱们杭州人也觉得风雅,于是便持续了下来。毕竟对于知州大人、通判大人来说,这也是与民同乐的好时机嘛!”
“只有书画行会来斗法的么?如果我所料不错,既然这种事情名声闹得如此之大,恐怕少不得有一些书画上有些能力的文人,也会借此机会一展手段吧?”楚风好奇道。
“这话说的不错。”刘正卿颔首道,“咱们杭州城里的人,都管这场斗法叫水墨会。这水墨会共分两场,一场是书画行间互相较量,一般来说,各个书画行拿出来的都是各家的镇店之宝,啧啧,那可真叫做名家盛典了。去年范家竟然拿出了一幅李思训的《海天落照图》,啧啧,真是惊人啊!”
李思训是唐朝初年最为著名的山水画大家,明代董其昌推崇他为“北宗”之祖,奠定了北宗山水画的基础,可谓是真正的历史名家。
这等水墨会,竟然能够看到李思训的真迹,楚风眼睛不禁一亮。
只听刘正卿接着道:“另外一场就是当地的文人士子,自行展出自己的得意之作了。历来因此水墨会受到赏识的人也并不在少数,也有人因此名声大震的,因为书法极佳被知州大人认命为府官的大有人在……是了,楚兄弟,你要不要尝试一下?你的书法是很不错的,若是能够在知州大人府上任个官职,哪怕是刀笔吏,也要比如今在这里……”
刘正卿心直口快,说到这里之后,才觉得这话似乎对文端先生有贬损之意,于是连忙住了嘴不提。
楚风闻言微微一笑,摇头道:“在知州大人府上任职,也不过就是案牍劳形吧,哪里有在先生这里活的自在?”
刘正卿还想再劝,张了张嘴,又不知到底应该从何说起,于是只得叹息一声,恹恹的罢了。
“后日便是清明,范家这几日都在忙活着,我也不必去那府上讲课。楚兄弟,你若是无事便也去瞧瞧?反正到了清明那日,你这书画行即便是开着,也完全不会有人来的。”刘正卿道。
有名家书画看,楚风自然不会推辞,当即应下。
只是心里不禁在想,若是先生也在家就好了,最起码能够决定一下是否要参加那水墨会的事情。可是说句实话,店中的确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啊,店里这点东西,除了那幅《京酒帖》之外,其他的书画恐怕还不及自己的水平……拿出去恐怕会丢人啊!但《京酒帖》毕竟不是店中所有,无法展出。
刘正卿似乎看出了楚风的心思,笑道:“我那《京酒帖》借你拿去参加水墨会吧,就当做是这书画行的镇店之宝如何?不过话说回来,这《京酒帖》虽然是苏东坡的手书,但是毕竟年头太短,品相也保存的不够完好,而且,也并非东坡先生最上等的手书,想得前几名恐怕很困难了。不过到底算是名家的东西,咱们杭州城里的人对东坡先生都是十分景仰的,毕竟,如果没有东坡的话,咱们杭州城还不知要再遭受几次水患呢!”
楚风在语文课上曾经略略学过,是有关那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历史背景,课上稍稍讲过有关苏轼在杭州任职时建设了苏堤的事情,当时并没有太过在意,这时听了刘正卿的话,才知道这苏堤不单单是景色极佳,实用价值也是不同寻常的。
“楚兄弟,书画行的展品拿《京酒帖》,你自己的展品,是不是也应该准备准备?”刘正卿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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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断桥偶遇()
清明前一日便是寒食,刘正卿请楚风去他家过节,被楚风推辞了。
寒食是后世不怎么会过的一个节日,楚风也不大好意思去别人家叨扰,更何况刘正卿家中还有妻子,男女之间的礼数摆在那里,何必去别人家讨不自在。
楚风借口自己要出门闲逛以作推辞,实际上,他也是真的有些心动,想要看看清明时节的西湖。
想当年,许仙遇到白娘子的时候,就是西湖断桥的清明时节罢。自己能否遇上什么美人呢?
清明时节雨纷纷,楚风推门看着天上簌簌落下的迷蒙细雨,不知怎地,心情有些舒爽,微微一笑,撑伞、落锁而行。
伞是油纸伞,楚风撑着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的雨巷,却并不觉得寂寥。
走过热热闹闹的西市,走上车马人流的长街,楚风微微有些自责,心想来到这里也有不短的时间了,怎么竟然一直都在西市里圈着,如今,竟是自己第一次真正走到这杭州城中来。
寒食的气氛略微清冷,却并不显得凄寒。楚风站在街角,看着华服往来、人影徘徊,看着柳枝缠绵、飞檐翘角,看着亭台楼阁、千骑高牙,心里微觉震撼,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
他问明了西湖的方向,撑着伞,慢慢吞吞的走着,心里默默的想着柳永的那首《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说的,就是这杭州城啊!
这里有烟柳画桥,有风帘翠幕,有参差十万人家。这是杭州城的繁盛。
这里还有三秋桂子,有十里荷花,有嬉嬉钓叟莲娃。这是杭州城的趣赏。
不止呢,这里,还有羌管弄晴,菱歌泛夜,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的风雅。
这是杭州城。
这是柳永的杭州城。
是千年之后盛景不同的杭州城。
楚风心里莫名的跌宕,鼻尖竟然微酸起来。不禁自嘲一笑。
辗转于此,吾生何幸!
春雨犹自簌簌飘落,偶尔打在撑伞的手上,细细密密的,痒痒的,十分有趣。
西市距离西湖并不远,步行仅仅半小时左右的距离,楚风沿途问路,买了两个油饼吃了,不多时便隐约见到了一片氤氲的湿气在半空弥漫着,看不真切,但显然就是西湖了。
西湖十景的盛名,自南宋年间开始形成,现在还没有这个概念,但这里已经成为了寻常人家游玩、踏青的好去处。
今日寒食,本应有不少游人前来踏青的,只是因为细雨迷蒙,浇走了不少人家,整个西湖便显得有些疏落下来。
疏落却不冷清,自有人家在西湖旁的小亭子里游玩,偶尔还有些热闹的行酒令、关扑的声音随风飘来,刹那间又被雨水冲散了。
江南的景致总是与“烟”字脱不了干系。炊烟、烟雨、烟霞、云烟,此烟自然不是后世pm2。5的烟尘,而是浑然间一种道家潇洒缥缈的味道。《老子》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其中的意味,正是一种镜花水月、虚无缥缈的道家内核。
所以,古人喜欢烟的,尤爱山水当中的烟气,尤其是在各类山水画中,体现的尤为明显。
就如同楚风来到宋朝之前,所临习的那幅范宽的《临流独坐图》,正是因为其中的烟霞涌动而为最高境界,没有几十年的功法是学不来的。
楚风行至一座桥上,看着漫溯的满天满地的烟雾升腾,回忆着那幅《临流独坐图》中的烟霞之气,慢慢的就有些呆了。
不远处,一座亭子里。小丫头飞白看着这边的景致,忍不住掩了嘴偷笑起来。
“你笑什么?”范秋白正在剥一个枇杷果子,果子还没有完全成熟,入口极酸,只剥一个就可以慢慢的吃上好久。
“小娘子你看,我在笑那个人!”飞白指着立在桥头的楚风,笑嘻嘻的道,“那人看起来痴痴傻傻的,也不知道在哪里想什么的,站在那好半天也不动弹!小娘子你说,他是不是个傻子?”
范秋白将剥好的枇杷一下子塞进飞白的嘴巴里,轻责道:“你呀,嘴里说不出好话来!你也不想想,那人痴痴的在那里傻站着,你又在这里傻看着,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傻!”
飞白被枇杷酸的呲牙裂嘴,连忙用手拿了,笑道:“酸死我啦!小娘子你可真坏!”
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