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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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尔耕心一横,就低头注视着地上的地毯说道:“我听说,宫中也占了几块地作为皇庄。”
“王承恩,宫内在营州左屯卫占了几块地?”朱由检毫不迟疑的问道。
皇帝的反应出乎田尔耕意料,原本他以为朱由检会有所犹豫。但是这位陛下看来似乎对财富并不怎么看重。由微见著,可见陛下是真心想要整理军制了。陛下年少气盛,但愿不要是一时冲动,否则他就是祭祀用的牺牲了。
从王承恩那里了解了一些皇庄的情报之后,朱由检才对着王承恩说道:“你这两天让这三个皇庄的管事来宫内一趟,愿意留下的以后就要编入军户,不愿意的就分流到其他皇庄去。到时候把皇庄完整的交给田尔耕。”
王承恩有些为难了,宫内的太监虽然有月例,但是大明朝连官员的俸禄都这么刻薄,更别提这些皇帝的家奴了。这太监月例银子也就混个饿不死而已,大多数太监的生活改善,也就是指望这些皇庄了。
是以自明中期之后随着宫内太监数量的增加,而宫内侵占的皇庄也在不断的增长。改革能提高宫内太监的待遇,大家自然是欢迎的,但是改革要是损害到自己的利益,那么作为太监这个团体的一员,王承恩自然是要站出来说话的。
然而让王承恩为难的是,如果替太监说话,就会让自己从小陪伴的朱由检失望。但是不说的话,又会让宫内的太监们怨恨,在场而又不出声拦阻的自己。
王承恩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使出了宫内太监们最拿手的拖延策略。大明的皇帝一向没什么长性子,一拖两拖之后也就记不得自己吩咐过的事了。所以宫中的太监一旦遇到有什么不想去办,但是皇帝又吩咐过的事,就会选择拖延战术,拖到皇帝自己忘记了,就是皆大欢喜。
王承恩拿定主意之后,就开口说道:“陛下,马上就是秋收了。今年的庄稼就要成熟了,现在让庄户们走人是不是不大好,就算是把他们分流到其他皇庄中,没了这一年的收获,明年他们要怎么活下去呢?我看是不是等收获完了这一季的麦子再说?”
“三个皇庄九千倾地,涉及到的人口几近4万5千人,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但是按照规定,每亩田缴3分银子,三个皇庄就是2万7千两。京城各处皇庄加起来近300多万亩,理论上应该每年上缴11万多两白银。但是我听说这几年最好的年份也就上缴了7万多两。
为了这区区每年7万多两银子,弄的京城附近民怨沸腾,豪族勋贵群起而学之,国家税收损失超过百万,这笔钱到最后难道不还是要从内库中拨出去吗?这种赔本的生意有人干了这么多年还乐此不彼,是挂着朕的名义在喝大明的血啊。
告诉御马监的庞天寿,不只是这三个皇庄,所有皇庄、牧场、皇店都要进行改革。哪怕就算是每年没了这20多万两银子,朕也不许有些人打着朕的招牌,败坏大明的国政。
这四万多人要尽量让他们留下来,改成军户无非就是害怕今后子孙后代永远不得脱籍么。要清理屯田的话,这军户制度也要改,我大明的卫所制度时至今天已经是难以为继了,军人不能搞世袭制,普通军士也不能搞终身制。
军户今后只负责提供兵源,但其本身不再作为军人管理,而应当视同为民户。每个年满18岁的男丁只要没有身体缺陷和智力残疾,就必须服役满5年。
5年之后还没有升级为军官者,就应当退役。现在的卫所军队也同样照此处理,凡是服役者必须脱产训练作战,禁止军官和地方官员奴役军士。
各卫所军官也要分现役和后备役,后备役只负责管理定期训练退役军士,不再对军士有任何特权。军屯的田地属于国家所有,军士只有使用权,所有土地按照卫所人口均分。考虑到卫所人口增长的情况,每隔三十年就要重新调整一次…”
朱由检从王承恩的一个问题,发散到了整个皇庄和军户制度上去了。对于每个人来说,遇到问题的第一时间,都会从自己的人生阅历中寻找答案。
对于曾经的苏长青来说,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依然是共和国的土地政策。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必然是伴随着土地往少数人手中集中,而被掠夺了土地的农民就变成了资本家的剥削对象,而封建社会也就逐渐衰亡直到被资本主义所取代。
但是放纵资本家的后果,绝对不是什么温情脉脉的田园诗歌,而是无数奴工的血泪哀嚎。在英国工业革命的初期,曾经有一位工厂监工自豪的说道:“给我一个身体健康的青年,我绝不能让他在机器面前活过三年。”
而以英国工业革命中,资本家对农民土地的残酷掠夺,而没有激起全国性的暴乱,那是因为大航海时代的来临,发现了美洲大陆,失去土地的英国农民有地方可以容纳。
英国人有美洲大陆可去,但是大明人可去不了。太平洋的宽度超过大西洋一倍,且太平洋的气候可比大西洋复杂多了。以大明退化了200多年的航海技术,和这个时代落后的海上定位技术,航程越长,在海上迷失方向的几率就越大。
是以这个时代的跨洋海上航线都是以国家力量垄断的,而每一条航线都意味着流淌着黄金的金河。跨越太平洋的航线一向都掌握在西班牙人手中,如果没有足够的海上力量,擅自跨越太平洋就意味着挑起战争。
而东南亚等海上岛屿可不是什么无人岛,土人和欧洲殖民者现在正在那里混战着,这种地方充其量也就每年移民数千人最多了。
英国工业革命开始的时候,每年移民美洲大陆的人数超过万人,而英国人口当时不超过2500万人。以大明一亿五千万左右的人口,每年起码要移民5…10万人才能抑制农民暴动的可能性。
以这个时代大明政府糟糕的组织能力,恐怕还没出海,这些移民就已经在半路上起义了。而且英国是一个岛国有航海传统,大明人可不是。
所以只是粗略的计算一下之后,朱由检就已经放弃了,这个看起来最省力的减少流民的方式。
如此一来,朱由检就剩下了唯一的一条路,在苏长青的历史上,红色苏维埃走过,共和国也走过的那条工业化之路。
和曾经的这些前辈比起来,奥现在应该叫后辈,朱由检面对的敌人并不算强大。作为封建地主阶级的总代表大明皇帝,朱由检有着比这些后辈更加优越的条件,大明末期土地虽然不断在集中,但是这些权门豪族为了偷逃国税,并没有在法律上把自己的田产固定下来。
因此大明的土地名义上,都还在皇室、各地王府还有卫所军屯名下,这也使得大明失去土地的百姓,把愤怒的矛头都指向了皇室和王府头上,这才使得一有天灾**,就会传来灾民起义的消息。
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土地还给人民,只有拥有自己土地的人民,才会有保卫国家的勇气,和建设家园的热情。
朱由检说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不过田尔耕已经反映过来了,他这还没开始做事,已经把宫内御马监的太监们给得罪了。不过已经豁出去,一心想抱朱由检大腿的他,只当没发现王承恩埋怨他的眼神。
听了崇祯说的话之后,王承恩算是知道这事已经没法改变了。如果把马上就要收获的土地分到个人头上,并宣布军户制度的全面改革,那么皇庄中那些背负着民田三倍赋税的庄户们,一定会欣然留下来的。
至于御马监的庞天寿,在都知监整顿过二十四衙门之后,宫内所谓的义父子开始销声匿迹了。因为根据朱由检提出的回避原则,凡是认了义父子的,不许在同一个衙门共事,讨论提拔人员时,有义父子关系的必须进行回避。
这么一来,原本在各自衙门一手遮天的太监首领,顿时发觉自己的权力变小了。有几位太监首领还没搞清楚状况,把都知监的定下的新规矩当做了空气,企图还是按照老习惯做事。
然而很快这些守旧的太监们,就被崇祯打发出去荣养了。从那之后,宫内的太监们那里还敢再和崇祯唱反调。既然崇祯定下了调子,庞天寿自然是只能跟着唱了,但是田尔耕这个主事人,今后必将成为宫内太监的眼中钉。
第80章 刘宗周入京()
田尔耕和朱由检两人商议了一个下午,当田尔耕走出宫门的时候,发现日头已经西斜了。
田尔耕抬头望着橘红色的夕阳,眼睛眯着看了很久。今天的情形,就像当初和魏公公商议对付东林党人一样,但是心情却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当初决定陷入党争的时候,田尔耕是知道魏公公肯定能赢,但是心情却是非常的压抑。因为东林党人掌握着士林的舆论,把自己包装成了正人君子的典范,凡是东林党人想要打倒的对象,都会在舆论上先把对方给戴上奸臣、小人、阉党的帽子。
所以田尔耕虽然站到了魏公公这一边,但是在心里上却已经落了下风,潜意识中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小人阉党之类的了。这种在道德层面上居于下风,在政治上显然是不利的,就算是魏忠贤权倾天下,他们这些阉党成员也一样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东林党人有一天会翻身清算他们。
而今天和崇祯谈论之后,田尔耕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过那些盘根错节的卫所军官,但是这种打着为百姓谋利的旗号做事,却让他在心理上第一次占据了道德高地。
这个时候的田尔耕才发觉,当初那些东林党人贪污起来不比他们阉党少,但一个个站出来指责阉党时,却为什么毫无愧疚之心了,现在他就带着莫名的理直气壮的气势。
田尔耕离开宫城的时候,送他离开的小太监发现,这位前田都督离开的时候,似乎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一些。
朱由检在宫内接见魏良卿、田尔耕的时候,三辆大车此时刚刚跨进了崇文门。
在皇城内绕了半个多时辰,三辆大车在草帽胡同内的一个院子面前停了下来。一个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穿着朱子深衣的中年人,在两名年轻学子模样打扮的人搀扶下,走下了中间的大车。
章正宸从最后一架大车上走了下来,对着中年人拱手行礼后,恭敬的说道:“姑父,请稍后,待我先去上门投贴。”
中年人整理下衣服,温和的说道:“也好,那么你去吧。”章正宸应诺了声,就离去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常服的青年人就跟着章正宸匆匆赶了出来,他面带着喜色,对着中年人老远就弯腰拜了下去。接着才起身走了过来,口中亲切的说道:“澄源日思夜盼,对蕺山先生真是翘首以待啊。月前陛下应允吾等所请,过去几年内被阉党所驱的党人同志,都一一起复。
如今魏阉离京,崔贼去职,朝中阉党气势大消。如今我等党人同志,正盼着蕺山先生来京主持大局,劝谏陛下扫除**,廓清朝堂。”
这位被工部主事陆澄源隆重对待的中年人,正是继高攀龙之后,被东林党人视为领袖的海内大儒刘宗周。他因为魏忠贤掌权后朝中党争愈来愈激烈,深感忧虑但又束手无策,干脆就辞官返回家乡绍兴讲学,因为其讲学地点在绍兴城北蕺山,所以又被称为蕺山先生。
刘宗周虽然身为东林党人,但是对于顾宪成、高攀龙等东林党人在朝中打压异己,掀起党争的做法并不以为然。
他曾经在万历末期上《修正学以淑人心以培养国家元气疏》,指出廷臣日趋争竞,党同伐异之风行,而人心日下,土习日险等不良风气,希望朝廷化偏党而归于荡平,不必以门户分邪正。这篇奏疏对当时的党争作了持正的分析,不全以东林党人为是,也不全以东林党的政敌为非。
但是万历末期党争已经趋于激烈,刘宗周这种持平言论已经无法被朝中心思各异的大臣所接受了。最后迫不得已,刘宗周只能辞职回家讲学,这是他第一次辞职。
第一次辞职归家的三年中,刘宗周的学术思想日渐成熟,名声开始远扬。于此同时国事开始日坏,此时外有后金边患,内有奢安之乱,而明军却是屡战屡败;朝中大臣只顾着争权夺利,党同伐异;地方官员则一味的搜刮百姓,不知廉耻为何物。
在这种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这位宋明理学的传人,也是明末的最后一位儒学大师,在对友人的信中沉痛的写道:“今天下事日大坏,莫论在中在外,皆急需匡救,以缓须臾之决裂。况遐荒远激,尤非帖然无事之日,又重以茸囗子之酿成弊也久矣。今得一二正人在事,地方之患犹不至一日瓦解耳。敌患孔亟,当事者苟率而处军国,无一举动可人意,恐旦夕有变,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