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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5章

挽明-第10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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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难道对于此事还要继续沉默下去吗?”

    郑鄤口中的两位年兄,正是坐在房间方桌东、北两侧的黄道周和倪元璐两人。他们三人都是天启二年的进士,私下间关系也相当不错,现在也都加入了新东林党,算是新东林党内的中坚力量。

    今日三人在这酒楼二层包了一间雅座吃酒,除了作为日常的聚会联系感情之外,还有就是对朝堂政事和党内事务进行沟通,以达成三人在政见上的共识。

    和仕途尚算顺利的黄道周和倪元璐相比,郑鄤的仕途就比较坎坷了。他先是因为上“谏留中疏“得罪了天启皇帝,被降两级赶回家等待候补。之后又为东林六君子作“黄芝歌“抱不平得罪阉党,不得不离家避祸。

    等到崇祯登基阉党势力瓦解,他预备重新出仕时,父亲不幸过世,他不得不留在家乡守孝。父亲的孝期刚满,母亲又接着过世了,于是等到他再次入京时,已经到了崇祯八年,他自己也将近42岁了。

    他的前半生除了得罪人和四处漂泊外,几乎就没干什么正经事。也亏得他的父族和母族都是官宦世家,加上和他同年的那一榜进士已经崭露头角,开始在朝廷各部掌握了重要的位置,所以他才能在远离官场近十年之后,一复职就留在了京城翰林院,而不用和那些后辈小子们一样,跑去地方上吃苦。

    不过即便是如此,郑鄤好事和心直口快的性格依然没改。就算是加入了新东林党,他对于党内同志和党外的竞争对手,也是口无遮拦,得罪了相当一部分官员。能够容忍其脾气的,也只有黄道周等寥寥几人了。

    对于郑鄤的感慨,黄道周和倪元璐两人都没有马上接话。同把人生大部分时间荒废掉的郑鄤不同,他们两人宦海沉浮十余年,自然不会如同郑鄤那般冲动,只是听了士人、清流的一些言论,就热血上头的想要声张正义去了。

    倪元璐注视着黄道周,不由试探的问道:“幼玄,你是怎么看待王韩如在开封做的事的?党内现在倒是有着许多声音,有些人同情他,有些人认为他此次就是做的过头了些,还有些人则认为其已经背叛了本党的利益。听说钱首辅也是为如何处置他伤透了脑筋,现在干脆在家养病不出了。这个正月,恐怕真是不大好过了。”

    黄道周原本还是面色平静的烫着酒,不过听到倪元璐提起了钱谦益的名字后,他眉头终于皱了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后说道:“这究竟有什么难的?朝廷自有律法,当初若是直接赏其功罚其过,天下人即便有所不满,也至多埋怨几句当道诸公,过上一两年也就无人问津了。

    可这些当道诸公偏偏害怕担上这个坏名声,一天一个主意,生生把这样一件小事拖成了令朝野对立的大事。如今朝野上下各执一端,不管如何决断都有一大批人不满意。到了这个时候,如何处置王韩如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如何让朝野上下不要就这一问题决裂,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否则天启年间的党争之祸,未必不会复现于今日啊。不知两位年兄以为然否?”

    听到黄道周提及党争,郑鄤终于有些冷静了下来,不过他很快便颇为激动的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这一次必不能再让那些小人蒙蔽圣上,让他们继续霸占住朝堂上的位置,毁坏纲常啊。

    这些小人当初联合魏阉蒙蔽先帝,对东林党诸君子进行打压迫害。圣天子继位之后,虽然放逐了魏阉等阉党贼首,但却并没有对那些依附魏阉的小人进行清理,导致这些小人依旧霸占着朝堂上的重要位置,使我东林党受迫害的诸位先贤无法平反正名,正人君子莫不哀痛于心。

    愚弟以为,如今天下人都侧目于此案,若是我们能够借此清理掉一批朝堂上的小人,那么就可以乘机推举一批有德行的君子上位。如此一来,朝中的奸邪也就没这么容易蒙蔽圣上,从而有利于为先君子们平反正名啊…”

    

第795章 京华烟云五() 
对于郑鄤的想法,黄道周是不以为然的。虽然在崇祯刚刚登基的时候,他也曾经和郑鄤现在所想的差不多,认为应该趁着新皇登基的时节,借助皇帝和阉党之间尚未形成互信的关系,引导舆论攻击阉党,让新皇猜忌权力过大的阉党,从而出手刷新朝政,最终达到驱逐阉党出朝堂的目的。

    可是他和其他士大夫们的梦想很快就破产了,崇祯登基之后虽然把魏忠贤和崔呈秀等阉党领袖驱逐出了京城,但却很快同黄立极结成了政治同盟,从而把阉党的大部分势力接收了下来。于是皇位更迭之际,朝堂上基本还是保持了稳定。

    而之后崇祯虽然赦免了大部分因为党争而革职回乡的官员,但是却并不肯替东林党人翻案,甚至还再次打压了以文震孟为首的一批强烈鼓吹翻案的官员。从那个时候开始,如黄道周这样的年青官员便意识到,这位年轻的新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政治手腕上却比天启皇帝老练而成熟的多了。

    当崇祯一边推动着政治改革,讲着朝廷内部的团结时;另一边却开始鼓吹太祖高皇帝的丰功伟绩和天启皇帝对兄弟的友爱之情。这无疑就将想要翻案的东林党人和他们的支持者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处境,如果他们想要翻案就是在破坏朝廷内部的团结,这就等于是要直接打皇帝的脸。

    更麻烦的是,想要替东林诸君子翻案,就不得不牵涉到对天启皇帝的评价问题。可在崇祯和那些阉党余孽的大肆鼓吹下,天启皇帝已经成为了一个表现兄友弟恭的模范人物,就连那些最为同情东林诸君子的江南市民,都发自内心的认为天启皇帝是个好哥哥,自然也是一个好人。

    至于曾经在市井中流传的,那位喜好木工而不理朝政,纵容客氏*宫廷,对于九千岁魏忠贤偏听偏信的糊涂皇帝形象,慢慢的反而无人愿意相信了。甚至于因为天启皇帝在民间形象的好转,加上崇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追忆同兄长在一起的各种琐事,倒是令民众常常拿这对兄弟之间的友爱故事用来教育自家的子侄,从而挽回了不少天启党争之后民众对于皇室的信任。

    东林党人素来以忠君爱国的形象表现于人前,现在为了要替前辈平反,就要打先后两代皇帝的脸面,这显然同他们平常的言行是背道而驰的。因此,以黄道周首的一般士大夫已经默认,想要光明正大为东林诸君子翻案基本已经没有了可能。

    除非崇祯突然精神失常,宁愿毁掉现在苦心经营起来的好弟弟形象,把自己的兄长大肆批判一顿,那么东林党人倒是可以借机为前辈们平反了。不过即便是用屁股去想,黄道周也不认为崇祯会做这样的蠢事,毕竟崇祯的皇位正统性来自于天启,天启的形象越好,崇祯的皇位才能坐的越稳当,也就越没有人敢质疑崇祯坐上这个位子究竟有没有问题。

    于是在崇祯登基十余年之后,除了那些昔日君子们的家属和一些过于热血的年轻士人之外,朝堂之上已经听不到为这些东林君子们翻案的声音了。而且自从新东林党成立,袁可立等原东林党领袖或是辞世,或是退出中枢回乡养老,东林党人这个政治团体也几乎算是正式瓦解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继续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即便是黄道周自己,现在也并不认为,在当下提出为东林诸位君子翻案,是对国家的有利之举了。不过听到郑鄤在他和倪元璐面前提及这件事,他却也不好就这么正面的拒绝掉,毕竟新东林党的党员虽然已经脱离了东林党人的范畴,可他们也算是继承了东林党人的一部分政治遗产,从而赢得了以江南士绅为首的士绅集团的支持。

    继承东林诸位君子的遗留志向,有朝一日清除朝堂上的奸邪小人,从而把国家导向夫子所描述的大道前进,为各位君子平反,这正是新东林党党内大多数成员的共同认识,只不过大家平日里说得多而做的少罢了。

    当然有钱谦益这样一个性格软弱的党魁,新东林党的成员们基本不认为这个目标能够真的实现。只不过黄道周没有想到,在外流亡了这么久的同年郑鄤居然还这么天真,真的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为天启年间受到迫害的东林君子们翻案。

    不过他心中稍稍转了个弯,倒也立刻明白了过来,也许这位同年并不是天真,而是忍耐不住寂寞了。随着崇祯登基十余年之后,这位天子的威信和权力都在不断的增长,此刻的崇祯虽然声望及权力还不及神宗皇帝后期,但是无疑已经超过了他的那位兄长。

    而随着徐光启、袁可立、孙承宗等万历末天启初的重臣或去世或退仕,天启二年这一榜的进士终于开始走向了政治舞台的中心,接触这个国家的真正权力了。但是如黄道周、倪元璐等人已经占据了朝堂上较为重要的位置时,荒废了前半生的郑鄤却只能同后辈们厮混在一起。

    在这样的局面下,继续按部就班的走仕途之路,郑鄤恐怕到老也未必能够挤入朝堂的中枢之内。然而眼下王韩如一案,似乎让对方看到了某些投机取巧的捷径,只要能够借助此案掀起为东林诸位君子的翻案风潮,那么对方也就一举跃为年轻士人们的领袖,从而跨越了前半生被荒废的时间,同他们在仕途上一较短长了。

    而那些被翻案的东林诸位君子后人,今后自然要以郑鄤为尊,以报答他今日的首倡之议了。有这么多家世良好的士大夫站在他身后,郑鄤的羽翼也就丰满了。这件事的风险虽大,但是利益也同样极大,不由不令人跃跃欲试啊。

    黄道周正想着要如何劝说这位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好友时,却撇到一边就坐的倪元璐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他不由把快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转而对倪元璐说道:“看汝玉兄的神情,莫非你也是赞成谦止兄的说法,认为王韩如一案是为东林诸君子平反的好时机吗?”

    倪元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黄道周,一口饮干了杯中的残酒,方才将白色瓷制的酒杯重重的敲在面前的桌上,注视着对方的目光说道:“为诸位君子平反尚可以从长计议,但是愚以为王韩如一案的机会却不可错过。”

    黄道周表情毫无变化的问道:“不可错过什么?”

    倪元璐一字一顿的回道:“自然是刷新朝政,重整朝纲的机会。王韩如在开封所行之政,急功近利,残民害民,正是这十多年来朝政为小人所把持,改革政策走向了邪路的表现。我等既然自诩为君子,自然应该扶持君王,斥退小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才是。”

    黄道周微微皱了皱眉头,方才接着说道:“可这八、九年间,主持中枢的是本党魁首钱公,而这王韩如也是本党的成员,若是借助此事发难,你有没有想过,置钱公于何地?本党的诸位同志又该如何看待此事?”

    不待倪元璐发话,一旁的郑鄤已经怒气冲冲的说道:“那王韩如也配称本党成员,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子,不惜纵容军队劫掠开封地区的大户豪族,连开封城内的宗室都不放过。其还在城外难民中实施保甲连坐制度,这不就是暴秦之制吗?

    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王韩如为了一己之私偏离正道,正应该将其逐出门户,以向天下人表明本党之主旨。免得地方士绅大户把本党视为同王韩如一般的小人,坏了本党在士绅之中的声誉啊…”

    望着黄道周注视过来的目光,倪元璐则平静的说道:“钱公虽然主持了这么久的中枢,但是却从没有刷新朝政的意思,反而同那些阉党余孽和光同尘,纵容这些小人把持了各部的权力,最终造成了去年和今年这样的大灾荒。

    而且在这样的灾荒之中,钱公不仅没能想出什么救时之策,反而采用了那些小人的建议对富户望族下手,弄的天下各处皆怨。为本党的未来考虑,钱公若是能同朝堂上的这些奸邪一起对此事负责下台,则不但可以保住本党的名声,也是一个快速刷新朝政的办法。

    更何况,钱公首辅已经两任,此时下台也是理所当然之举。幼玄以为如何?”

    黄道周沉默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说道:“你们觉得钱公能够接受这样的建议?那些奸邪会坐以待毙?陛下可是直到今日都没有表态啊。”

    倪元璐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这才说道:“去年、今年,连续两年的大面积灾害,灾区的财物损失就不说了,光是人口上的损失就超过了百万。

    如果再加上粮食供给制及粮食征购制还有土地改革等一系列措施,眼下不要说北方灾区的百姓心有怨恨,即便是南方那些没有受灾地区的士绅大户也是对朝廷颇为不满。因此,朝廷总要给出一个交代,否则何以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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