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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再铸皇明-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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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我迟早就是李大哥的人,早一点,迟一点,有啥区别!”念儿很直截了当地表示绝对不会接受和其他人的结合,永远会和李过在一起,这种旗帜鲜明的支持让李过很感激也很庆幸。

    “叔,你放心,今年年景虽然不好,但是俺一定把粮食凑齐,俺家虽然穷,但是俺一定对念儿好,她吃干的,俺吃稀的,她穿棉的,俺穿破的,只要家里有一口饭,就饿不着她!”李过的声音并不好听,甚至还有些沙哑,但是正是这种声音让念儿听来却比之春天的鸟叫更加婉转动听。

    念儿听了这话抖了一下,手上加了三分力气,突然增加的力量让张老爹略微感到有些疼痛,他不满地看了女儿一眼,缓缓地开口:“哼,想娶俺闺女?你先把你老李家的事解决了再说话吧!”

    “老爹,你这是啥意思?”李过有些摸不清他的路数,他谨慎地说:“俺老李家世代都是老实人,俺爷、俺奶、俺娘死的早,就剩下俺爹、俺小叔和按自己,能有啥事!”

    “就是你那个小叔,他啊,犯事了!”张老爹冷哼一声,大声说出了一则令李过震惊不已的消息:“李自成这小子,骑死了驿站的马,还不是一匹,不是两匹,一共三匹马啊!驿站的官老爷已经把他关了起来,说赔不起钱就杀头!”

    “什么!”李过惊叫出声:“俺小叔自小就会骑马使棒,照顾马匹更是一把好手,要不驿站的官老爷也不会让他去管理驿马,怎么可能骑死马匹呢,更别说一死就是三匹!”

    “嘿嘿,我哪知道怎么回事,我要是知道了,我不就是官老爷了吗?”张老爹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李过听来无异于是来自地狱的魔音,他冷冷地说道:“我看你老李家这次是难熬过这个坎了,念儿和你也不要来往了,我们老张家要不起你家这样的亲家。”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违背邻里相处的规矩,他稍微柔和了一下声音,用带着一点悲悯的语气说道:“要是你家要借银子,三两五两的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咱得按照九进十三出的规矩来办,我想你干庄稼活是一把好手,应该能还得起的。”

    “哦,好吧,好吧。”李过失魂落魄地随口应了一句,慢慢转身离开,张老爹的话彻底击碎了这个年轻人玫瑰色的迷梦,他仿佛看到穿着红嫁衣的念儿缓缓离开自己,看到那贴着红喜字、点着红蜡烛的洞房里面坐着一对新人,只是那个喜气洋洋的新郎官却不是自己。

    “李大哥!李大哥!”念儿眼看着李过慢慢走开,没有回应自己的呼唤,顿了顿脚,咬了咬牙,大步跟了上去。张老爹想要起身阻拦,随后想了想,又做了回去,轻蔑地一笑:“哼,他们能干什么?敢干什么?”

    “李大哥,李大哥,等等俺!”念儿焦急的声音从李过背后传来,这让李过惊喜交加:“念儿,你怎么跟过来了?”

    “俺不要和你分开!”念儿的声音极其坚定,带着一丝斩钉截铁的决心,这种声音通常不应该出现于这个年纪的少女身上。

    “可是,可是俺实在娶不起你了。”李过难过地低下了头,他不愿意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承认这个让他心碎的事实,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在经历了霜降和小叔两次打击之后,家里本来就不宽裕的经济是绝对不容许他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虽然陕西也能养马,和蒙古人互市换马能换来一部分马匹,但是马价仍然不低,哪怕是不赔全额,三匹驿马至少也得赔个十两银子,这对于这个家庭无异于是一笔天文数字。

    天啊,李过从来没见过囫囵个的银子,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最大的一块银子也只是六钱,又何况是十两银子呢?

    那块六钱的银子是当初村里几户凑钱交租子的钱,他只是将银子放在手里拿了一下,就觉得仿佛重如山岳,拿了片刻就觉得双臂酸麻,往日能挑起百来斤重担的胳臂简直不能再起,又何况是十两呢?

    十两银子,该是多么重的一个重量啊!

    “念儿,对不起,俺小叔有难了,俺必须救他,俺不能把他放下不管。”李过没有敢看念儿,只是低着头,这一是因为他觉得有愧于眼前的佳人,二是因为他害怕再看一眼会动摇他的意志,而小叔是他的血亲,他又如何可以眼看小叔丢命?

    与他同岁的小叔李自成和他自幼同时长大,两人虽说辈分上是叔侄,但是情分上和亲兄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好得完全是同一个人。李过从小就佩服有领袖天赋的李自成,深信这个小叔会带着自己作出一番大事业,又怎么可能弃他不顾?

    “对不起,对不起,念儿,俺不是人,俺对不起你!”这个身长近六尺(此处取嘉靖牙尺,尺长32厘米)的陕西大汉悲伤地蹲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哭得好像一个孩子。他哭得是如此的伤心,好像要把心内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是以一开始他的声音是沉闷的,是断续的,是间歇的,接着就是一阵又一阵的嚎啕大哭,这哭声好像春日下雨时的闷雷,巨大、震撼而又痛苦,任何一个听到这种哭声的人都能从中体会到声音主人的无限悲伤和郁闷。

    他哭得好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孤狼,又好像一只离群受伤的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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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POV:李过 喜欢和爱() 
念儿将手轻轻放在李过的肩膀上,李过可以感受到那种女性的柔情和爱意,即使是隔着厚厚的棉布,他也能觉察到两人之间不可分割又彼此相和的呼应。他的肌肉因为兴奋而跳动不休,这种跳动像地底的岩浆,又像波动的海潮,带着沛然不可抵御的巨力,一阵一阵拍打在念儿的指尖上。但是她不需要畏惧这种力量,因为这种力量是属于她的,这是她的男人,这股力量终究会为她而运作。

    “李大哥,没事,俺张念儿这辈子就给你了,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咱俩哪怕下了地狱,到了阎王老子面前,下辈子也要做一对鸳鸯。”这个女人似乎在变故面前骤然成熟,她静静地说出一番话,虽然她的音调不高,虽然她的言辞粗鄙,但是任谁都能听出里面蕴含的无限爱意和决绝之心。

    “念儿,俺门家这是眼看灭门的灾祸了,俺怎么能拖累你?”李过止住了哭泣,他似乎感觉在女人面前哭泣有些丢人,声音有些虚弱而羞愧:“俺们家能不能过去这道坎还难说,要是你愿意等俺一两年,俺记你的情,要是不能等,俺绝对不会说什么,但是绝对不能把你拉进这个火坑子!”

    “李大哥”念儿的声音极其冷静,冷静得让李过想起冬日湖底一块化不开的冰:“俺娘说过,喜欢一个人是让她幸福,爱一个人是要自己幸福,不管他幸不幸福。俺爱你,所以俺不管你怎么想,俺就是要让自己开心,让自己幸福。”

    她的话听起来有些自私,但是爱的本质不就是最大的自私吗?

    自私的张念儿不在乎李过会不会为此感到愧疚,她只需要自己的幸福,虽然这种幸福的本身就是一种牺牲。

    “俺,俺对不住你。”李过并不是一个擅长谈话和论辩的人,是以他只是翻来覆去地重复这段话,似乎这样做就可以给自己一种心理安慰。

    “不用说了,现在回家和你爸商量商量吧,明儿咱们一块去县里。”念儿轻轻说完这句话,起身向家里走去。在作出这样的牺牲之后,她不需要再作道别,因为这样的话语本身就是最大的牵绊。

    李过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家,这段路他早已经走过千次万次,他清楚路边的每一块不规则的石头,知晓土路每一道转折和弯曲,明白路两旁每一户人家的房屋结构,但是这些都是他在无意中完成的任务,他的大脑仍旧被刚才听到的消息击打得支离破碎,与之一道破碎的还有他那年少多情的梦想和信仰。

    父亲还没有睡,他的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担忧,这种担忧之情哪怕是看不到父亲的面容也能够清晰感受到。这担忧已经浓郁得化作一团雾气,牢牢地笼罩着这个饱经风霜的家庭。

    “爸,小叔犯事了,他骑死了驿站的马,三匹。”李过不知道该如何像父亲传达这个讯息,虽然这并非是他的错,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庭联系让他成为其他家庭成员的直接受益人和受损人,是以他心中既有对小叔的担忧,又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

    “嗯。”父亲比李过更加的沉默寡言,李过明白,自从父亲失去了重体力劳动的能力后,这种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干吃饭的愧疚感让父亲更加的沉默,于是这个驼背的中年汉子就成了一个木头人,除了每天按时吃饭睡觉外几乎不会做出任何响动。

    但是李过明白,他深深地明白,父亲是关心自己和小叔的,只是这个笨嘴拙舌的汉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述,他唯一的能力就是用已经衰老而疲惫的肩膀为自己和小叔撑起一片天空。

    这个男人,沉默,无助而又坚定,像一头即将被牵进屠宰场的老耕牛,虽然眼角噙着无限热泪,却丝毫不愿意别人为他担心。这个男人呵,有多么像这八百里秦川的黄色土地,厚重,坚韧而从不要求回报。

    “爸”李过的声音带着哭腔,这种破家灭门的灾祸对于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来说还是太重了,太多了,太大了,他在别处找不到倾诉对象,只能和父亲进行这场看似独角戏的交流。

    “嗯。”还是那个字,但是情绪截然不同,李过感觉父亲的大手,那双布满老茧、青筋暴露、干瘪枯黄的双手,轻轻地握住自己的双手。

    那是父亲的感觉,不同于母亲的温暖的博爱,那是坚定,是奉献,是沉默,是一种山一般的巍峨和天一般的包容。

    那是父亲在告诉他,尽管去做吧,我永远在你身后。

    刹那间,李过泪如雨下。

    时间过了很久,时间又好想根本没有流逝,李过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父亲的呼吸,也能清晰地辨认出自己的心跳与父亲心脏的搏动。

    “地里小米还有一两亩就收完了,你明天找人收一下吧,我明天央求里正带我去县里,说什么也要把小叔就回来。”这个还没有充分认识到世事的险恶的年轻人并不知道即将摆在他眼前的将是怎样的痛苦和折磨,但是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豺狼虎豹,他都从无退路,他只有一路向前。

    夜里李过做了很多梦,有好的,也有坏的,但是永远在他的梦里扮演女主角的只有一个人,奇怪的是,那个人的面貌却从来模糊不清。梦里的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嘴角轻轻咧开,笑得甜美。她或是与他共舞于广阔的三秦天地,或是在流风舞云的吹拂下渐行渐远去,或是与他凝眸伫立,彼此对视,但是唯一不变的,却是那张永恒如一的笑容。

    那个女人是谁呢?

    李过醒来,在床头坐着想了很久,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对应的面容。

    “那个女人不是念儿,她就竟是谁呢?”李过将这则梦境讲给据说会解梦的李里正,说起来,里正还是他父亲一边的大伯。

    大伯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张口欲言,停了停,终于没有说出口。或许是整个秦地的男人长相都很相似吧,他们很像远古那位皇帝造出的陶瓷军队,面容朴拙、感情内敛,他们往往都有着单眼皮、厚嘴唇、方脸蛋,好像一批制造出来的产品。里正看着李过,看了很久,直到李过开始感觉不安:“大伯,哪里不对吗?念儿说是要跟我一起去,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是没有来呢?”

    李过满心以为大伯会和自己开一些关于女人的不守时的笑话,这些消化虽然无关痛痒,不咸不淡,却可以有效消解他的不安和紧张。

    但是大伯只是看着李过,定定地看着他,有时叹一口气,有时摇头,但是就是不说话。

    “到底怎么了?”李过没有第六感,但是他直觉地感受到有一些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这种感觉不是天生的而是一种练习获得的能力,在一夜霜降之前,在走到张老爹家门之前,他都有类似的感受。

    他隐隐觉得不安。

    大伯将一包银子拿了出来,这包银子是如此的重,似乎要将这积年老木支撑的大方桌彻底砸穿。这包银子于木制的桌板碰撞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声,以至于李过的耳朵因此晕眩了几秒,他分明觉得在银子和桌子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都为之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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