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第3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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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进去了,给某个脸色阴沉的人留下了一排远去的背影。
此人便是内阁次辅,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正与蜀王府织造局大作棉花生意的井研首富陈演(注一)。
……
皇极殿本名奉天殿,俗称金銮殿,是一座面阔十一间的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大殿。
这座辉煌的大殿屡烧屡建,早已不是它最初的模样。
在朱平槿的前世,皇极殿被辫子皇帝改成了太和殿,其后的中极殿和建极殿也相应被改为了中和殿和保和殿。
有人从皇极殿改名太和殿一事中挖掘出了无穷无尽的深意,比如“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和’的核心价值观”,“从‘天人合一’的天地之本中寻求到了‘和’的先天依据”等等,读之令人喷饭,思之令人作呕。
这些急于替辫子皇帝洗地的人知道无穷无尽的深意,可辫子皇帝反而不知道。
当皇极殿被辫子皇帝改名时,南方和四川的汉人正在做拼死的抵抗,进行绝望的斗争。辫子皇帝急需一种政治表态,来欺骗大明遗族。
汉民族或许并不能改变被统治被奴役的历史命运,但是汉民族依然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在践行一个伟大民族真正的核心价值观。
那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三位阁老,不必参拜陛下,请东向而立!”
王承恩笑着将周延儒等三人引到应该站的位置,那是在宝台之下,大殿左侧。而他们平时入觐,都是站在左侧,武官和以武得爵的勋贵们则站立右侧。
子曰:“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吉事尚左,凶事尚右。”
站立殿左没问题。只是他们入殿,自然要面对皇帝,怎能给皇帝一个冷肩膀看着?再说,见了陛下,岂能立而不拜?
这是什么礼法?
周延儒假装不知道,而谢升和贺逢圣是真不知道。三人带着真的假的,狐疑的惊奇的目光站好,就看见皇帝笑呵呵地牵着面色苍白的太子,从宝台上走了下来,站在了他们身前。
皇帝收了笑容,正肃颜色道:
“古代圣帝明王皆崇师道。卿等,朕之师也。宗社奠安,惟诸先生是赖!”
皇帝说完,竟对着他们三人深深一辑!而年幼的皇太子朱慈烺,更是跪地叩拜。
原来是拜师礼!
这下三人都明白了。
皇帝是在公开向天下宣示:皇帝已把拯救国家的希望寄托在了他们三人身上!
国安,三人有力挽狂澜之功。
国灭,三人首当其冲成为替罪羊!
……
自去年九月傅宗龙身死项城之后,河南、湖广的局势仍在继续恶化。
商水、扶沟、洧川(WEI;今尉氏县洧川镇)、许州、长葛、叶县先后失守,刘国能(闯塌天)自杀。
十一月初,豫南重镇南阳失陷,唐王朱聿镆(MO)被擒处死,总兵猛如虎和刘光祚战死。
随后,邓州、襄城、镇平、新野、唐县、泌阳、舞阳、汝州、许州、禹州、新郑、鄢(YAN)陵、尉氏、通许、陈留等州县陆续失守。
禹州失守,徽王死国。这已经是死在流贼手里的第四位亲藩了。当时,内阁看见塘报,便知道开封城要经历第二次劫难。果不出其然,前几日河南飞骑告急到了京师,开封府又被闯贼围了!
皇帝把希望寄托在他们三人身上。可三人能向皇帝明说吗,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拯救国家!
目前各地战事不断,全国南北两直隶十三个省,哪个省没有土寇流贼?哪个省没有灾异天变?哪一个省没有垂死的流民?
到处都在要兵,到处都在截饷,可运入京师的银子和粮食却杯水车薪!
解开封之围,要兵要饷要敢于领兵上阵不怕死的大将,可他们一样也没有。国家最后一点精锐、最后一点储备,全部被洪承畴葬送在了松山。
以前用加征赋税的老办法,总能从濒临饿死的百姓手中抢来一点粮食。可这老办法已经不管用了。再加征赋税,除了让更多的百姓加入造反大军之外,没有任何的实际效果!
皇帝这躬身一辑,把这三个人被逼到了墙角。他们又羞又愧,脸涨得通红。
怎么办?三个人心里都在想着说辞。
可是,这还没完。皇帝盯着领头的周延儒,又是一辑到底:
“朕以天下听先生!”
……
大殿里发生的一切,丹碧之下的中低级官员看不见也听不见。
可皇帝就是害怕这些本事不大声音不小的京官们看不见也听不见。
皇帝专门安排了太监高起潜唱礼,将他与三位大臣的一言一行都向皇极殿广场上的大臣们公开广播。
皇帝此举,让京官们悄悄的交头接耳:如今的大明天下,皇帝已将治世之权柄,交给了首辅周延儒。如果周延儒真能向于少保一样挽救国家,他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功臣;如果大明在他的手中覆灭,他也将成为永载青史的亡国大奸臣!
在四品官的队伍里,于劼认真地将高公公唱的每句话都牢记心中。他决心等典礼结束,立即前往永内(永定门内)大街上一间小钱庄铺子。
这间钱庄铺子新近开张。地段差、门面小,属于没有前途的那类。恐怕京官里只有于劼才清楚这家铺子的来历。因为铺子的小邱掌柜与他千里迢迢一同来到京师,一路上干了不少机密的事情。
可于劼听完高起潜的最后一句传话,心里反而一转换了心思:这个消息廖大亨肯定感兴趣。廖大亨在四川,虽是给蜀世子这个东家打工的掌柜,可他毕竟是朝廷的重臣。即便蜀世子把廖大亨一脚踢开,也得考虑一下相应的后果。结好东家重要、结好掌柜亦重要。
今天先去告知邱掌柜,然后再到四川会馆。四川会馆住着递送奏章的差官。那差官奉廖大亨之命递了奏章,没收到朝廷的回复就会一直住在那里。想讨好地方的京官不少,他们的好处大部分都要依靠地方来实现。朝会一完,到各家地方会馆去传递消息的京官定会络绎不绝。与其与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大家难堪,不如自己错开高峰阴悄悄地去。
想到蜀世子,又想到肥皂,再想到上朝路上随处可见的死人,于劼又开始盘算起来。
今年春夏定然还会瘟疫大作。等三个月开春,那便是肥皂陆续出货的时机。运到京师的肥皂有万余斤,世子赐了自己千斤。如何将这千斤好货用到位,是他在从四川回京师的路上一直在想的事情。宫里打点些,自己卖一些,再留些自用,这是基本思路。但是宫里送给谁,这里面名堂就大了。送好了可以飞黄腾达,送不好就是“结交内侍”!
于劼想得头痛,最后他决定不想了。
天寒地冻,皇帝和周延儒那几个老混蛋没完没了。今天散朝回家,要叫下人烧上几桶热水,好好用肥皂洗个澡,褪褪身上的污垢!
注一:陈演此时在山东指挥剿贼的可能性不大。未能细细考证,请见谅。
第三百六十六章乾清密奏(一)()
周延儒和谢升、贺逢圣在正旦朝拜大典上被皇帝当众将了一军。
朝拜完毕,按仪程自然是皇帝赐宴,请大臣们搓一顿。可皇帝也太寒掺了,摆在面前的吃食在有些个大臣眼里,真就是一顿猪食。即便猪食也管饱,这个皇帝赐宴却不管。
大臣们草草夹了几筷子,便离席跪拜,表明鄙人已经吃饱了!不想吃了!
周延儒面对赐宴,也是形同嚼蜡。倒不是他不满意饮食质量,而是他的脑中始终在想一个性命攸关的大问题:
如何在未来的朝局发展中,让自己解套?
……
正旦之日的下午,得到王承恩禀报的崇祯皇帝没有任何耽搁,立即下旨在自己的寝宫——内三大殿之首的乾清宫西暖阁秘密召见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走进乾清宫,顿时感到一股热气从地下涌出。他扯松颈口绊绳,早有宫女接过厚实的大氅。
“皇爷候先生多时了!”王承恩一边向周延儒露出笑容,一边弯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周延儒连忙扶正衣冠,跟着王承恩快步进了西暖阁。穿过两道帷幔,领头的王承恩回首向他点点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当首辅的周延儒知道,这是让他稍候片刻,好让王承恩先去禀报。周延儒微笑着默默向王承恩拱拱手,看着他穿过第三道帷幔,然后一转身消失了。
“皇爷,周阁老求见!”
“快请!”
皇帝的声音很着急。
当王承恩重新出现在周延儒面前,周延儒没有等对方开口,立即前趋几步,然后一转身,向案几后的皇帝磕头。
“臣周延儒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动作行云流水,口齿清晰无比。
皇帝语速很快:“周先生平身!王承恩,给周先生赐座!”
周延儒再次磕头叩拜。
一套君臣召见的礼仪飞快走完,周延儒和皇帝终于进入了正题。
皇帝没等周延儒开口,先把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
“先生急着求见,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还说本相着急,看皇帝的样子,比本相还着急!”周延儒心里腹诽着,脸上却迅速堆出了笑容。
“正是有好消息,陛下!”
“可是开封之围解了?”
皇帝声音急促的有些变调,人已经站了起来。
“闯贼暂时还在城下。不过臣以为……”
周延儒稍微卖了个关子,让皇帝更加着急。
“开封解围,不过旦夕之间!保定总督杨文岳急报兵部,他亲率保定兵三万,已于三日前进入河南地界。其前锋总兵虎大威、副将张德昌领兵五千,正向南衔枚急进。臣以为,只要虎军赶到,闯贼腹背受敌,只好不得已退兵。”
皇帝重新坐下,摇摇头道:“杨文岳之言,先生信不得!他在孟家庄丢了傅宗龙,独自逃到项城。如今他待罪之身,正好以大言捷报欺君!什么部将挟持?他堂堂一个部院,他想殉国,哪个部将能够挟持?”
部将挟持,是保定总督杨文岳在项城之败后,在奏报中为自己临阵脱逃找的借口,没想到皇帝对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杨文岳完了,周延儒心里叹息。
项城之败后,皇帝便恨上了两个人:一是四川南充人杨文岳;一是闯贼老乡陕西米脂县人,人称“贺疯子”的总兵贺人龙。
以当今天子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被其忌恨,早晚都是死罪,能留条命致仕回家那就是奇迹。
周延儒心里腹诽,嘴里却丝毫没有停顿:
“陛下,臣早料定杨文岳戴罪立功心切,故而提前令家人呆在封丘,以望保定军动向。刚才臣收到家人消息,他们前日亲眼所见,虎大威和张德昌率兵过了封丘城!陛下可知,那封丘距离黄河边的陈桥驿,只有一天之路程!以时间推算,虎军目前已经到达黄河北岸!”
皇帝从未领兵打过仗,他还有些不明白,便追问道:“如闯贼不退奈何?”
“如今正是隆冬时节,黄河已经冻硬,人马车辆通行均是无虞。虎兵驻扎黄河北岸,闯贼岂能安心攻城?必要抽调强军防守南岸。左良玉已至郾城,扼住闯贼向西逃归豫西老巢之路。开封坚城在内,虎军强援在外,左军扼住归路,如是,其围可稍缓矣!臣料定,等到杨文岳督大军与虎兵汇合,那时闯贼必不战自退!”
听见周延儒言之凿凿,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慨叹着,大股泪水从衰老松弛的眼帘中涌出。
“哎!苍天有眼,祖宗显灵!自去年正月以来,亲藩屡遭丧乱。朕贵为天子,尚不能保一皇叔。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外有强虏,内有悍贼。非圣天子在位,大明社稷不保者庶几也!”周延儒大声批评皇帝的错误认识,“如今中兴大明,唯奈陛下一人尔!”
周延儒的大声提醒,让皇帝想起了今日是正旦,收到了这样的好消息,应当高兴才对。他轻轻摆摆手,让递绢帕的王承恩不要打搅他。
“汪乔年那边怎么样了。”皇帝问起了另一件事。
周延儒心里笑了,皇帝不问,鄙人也是要说的!
他在绣墩上略微躬身,小声奏答:
“汪乔年这事办得好!
闯贼本党项后裔,容貌不类华夏,其老巢在米脂县怀远堡李继迁寨。李继迁者,便是党项李元昊之祖也。
当地传说,闯贼祖坟得过异人指点,深藏于横山丘壑之中,距离米脂县城有两百余里之遥。米脂知县边大绶得了汪乔年密令,便寻找熟知当地情形的生员,打听闯贼祖坟所在。
日前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