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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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徐长史朝楼梯处拍拍手,那大屁股宫女很快便捧着一摞报纸过来。
徐长史将面上一份报纸递给朱至瀚:“公子请看,这是复兴报。最近一份刊登了长平山之战的消息。此战中的护商队,可是方才公子提到之护商队?看来,这护商队是蜀世子亲军之别称啰?”
朱至瀚心里懊悔极了:“哎,酒酣话必多,话多言必失!这下口风露了!”
“公子不必惊慌!”瞧着朱至瀚眼中的懊丧,终于占到上风的徐学颜得意地将报纸收起,重新让大屁股宫女捧了出去。
“武昌,诸省通衢,消息灵通得很!天下乱局这般,我们楚藩也非都是麻木不仁之人!实话说与公子:每个月,都有下人从成都送回来最新的消息。”
“长史有话,尽可明说。”朱至瀚恢复了镇定。
徐长史突然拿出复兴报,说明他们对蜀地的了解比世子的预料深得多。那么这种了解到底有多深,对蜀地是敌意还是善意,自己必须弄清楚。按照政研室内部说法,这是战略情报,比楚藩的十八万两银子更重要!
朱至瀚认怂,徐学颜抚掌大笑道:“这护商队乃是何物?”
“本是世子买来的流民。左护卫指挥刘尽忠事发,世子便将左护卫汰粗留精,与流民们混编。这事四川官府知道。他们巴不得有人替他们打仗,还不用他们出饷!官府给朝廷呈文,直接呼之曰义军。”
“那护商队现有多少人?”
“此乃军纪,本公子如何知道?”
“千人总有吧?”徐学颜笑着挪喻道:“那护庄队又是何物?”
朱至瀚逐渐摸到了徐学颜和朱盛漷的脉搏,信心越来越足。
“这个简单。便是王庄庄丁。闲时练兵,战时御贼!徐长史所问,本公子已经一一作答,现在本公子倒要反问徐长史:楚府金银,愿留之武昌以资贼乎?”
“蜀世子到处投资,现在缺钱,想回笼些金银发行银钞。这些本官都知道。”徐学颜开心笑道,“只是楚王府之金银,何不能留之武昌?若是楚府也有强军。武昌坚城,又岂是流贼可轻窥的?唔,义军此名用的好!蜀藩可用,楚藩也可用!四川官府睁只眼闭只眼,湖广官府又岂会叉手反对?”
徐学颜得意洋洋,但朱盛漷的笑容中却隐隐夹着苦涩。一来一往的交锋,让朱至瀚渐渐瞧清了徐学颜和朱盛漷的如意算盘。
他心里有了底,便想到世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便对徐学颜和朱盛漷引用出来:“赵普曾言于宋太宗: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武昌控扼长江汉水,与南京一东一西,屏蔽大明半壁江山。蜀世子以护国安民、天下太平为己任,楚藩欲自练强兵,蜀藩当然乐见其成。可恕本公子直言,以楚藩之现状,恐怕军未成而谤怨满天下也!如王庄统管,楚王能成乎?恐不能也!如护卫减租分业,楚王能成乎?恐不能也!如庄丁成军,楚王能成乎?恐不能也!如此样样皆不能,徐长史虽得楚王信重,又岂能有所为哉?楚王爷高龄而无子,长孙是嫡亲血脉,将来必承宗嗣。然楚王爷尚不能撼动楚藩宗室三百年痼疾,长孙焉能成事哉?”
徐学颜被朱至瀚的话当头一棒,有些发愣。可细细思索朱至瀚的说法,确实不无道理。
楚藩庄田不比蜀藩少,可是为了这些王庄收成的分配,楚藩宗人早已翻了脸。如郡王里的武冈王、东岸王、江夏王诸小宗,与楚藩大宗及支持大宗的宣化王等小宗的关系势如水火。即便元日祭祀祖宗,那是连话也不说的。
湖广官府里对楚王的态度也分为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湖广督学高世态。他天天叫嚷着要在自己的学生中为朱凤德选夫婿,弄得那个傻姑娘晕乎乎的,以为是别人对她好,殊不知别人只是看中了楚王府的钱财。另一个极端是湖广巡抚宋一鹤。他借口承天祖陵重要,早早便把防守省城的兵马抽调一空。偌大一个省城,仅有参将崔文荣一个援兵营!
湖广士绅百姓对楚藩的印象更差,老早便有人公开扬言:“天灭楚藩”。
徐学颜想着,瞟了眼沉默不语的朱盛漷。
这位楚王府的未来继承人对练兵之事并不大热心。他更关心这些银子大把撒出去,如何见到成效。一旦楚府募兵练兵之事被官府或朝廷所阻,他一定会率先脱身。因为他最关心的,只是何时继承楚藩大位,如何坐稳楚藩大位!
难道心怀社稷者,楚藩仅老夫一人耳?徐学颜心里苦笑道。可是他不能在蜀藩特使朱至瀚面前轻易认输,只好强振笑容问朱至瀚道:“武昌城汉阳、平湖各门外,平日里流民不少。如我楚府效蜀府之例,揽流民为军,可成乎?”
第三百零四章极目楚天(七)()
徐学颜,字君复,浙江金人,是刚被贪污罪名革职候审的原山东巡抚、总督江北、河南湖广军务的乱名臣朱大典(注一)同乡。
徐学颜家庭富裕,捐癝生,入学,三中副榜,崇祯十年以恩贡为楚府长史。他平日尚义疏财,广结善缘。父亡,不争财产,家中大宅让给弟弟。
徐学颜身平有两个三次最为著名:一个三次,是他青年时为父讼冤。他父亲曾是中城兵马指挥,得罪了权贵家下人,被诬下狱。他三次上疏鸣冤,有关部门三次回。他再次上京上访,在聆讯时庭咬破胳膊,血书鸣冤。事情最终圆满解决,徐学颜也成当地著名的子。
第二个三次,是他科业不顺。他以太学生身份参加会试,三次名列副榜(候选人),却三次落榜,可谓倒霉到家。最后,还是皇帝发了善心,让他以恩贡的身份来楚王府做史。
关于徐学颜的情报,吕三就收集了这么多。朱至瀚根据这些信息判断,徐学颜是个有想有抱负的王府官。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王府官身份,而放弃读书人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和追求。
徐学颜不屈不挠地想为楚府建立一支保家保国的军队,正中朱至瀚下怀。
不怕你有想法,就怕你没想法!朱至瀚心想。既然你请我喝酒,必是有求于我。那么正好,你来帮蜀府养兵!
“徐大人,揽流民为军倒是可行。”朱至瀚装模作样点点头,开始了大忽悠,好像他便是练兵专家,“本公子心得,练兵无非两样:一曰将,二曰兵。楚府有了兵,不知有大将否?”
“这…楚府护卫世由安氏一族任指挥,可这安氏……”
“这么说,安氏与蜀府护卫指挥刘氏逆党一丘之貉?”朱至瀚提示道。
“那倒不是!”徐学颜连忙摇头,“楚府护卫三百年经战阵,早已疏于杀伐。如今其各姓子孙经营百业,与普通士绅百姓无异矣。”
“那就是说,楚王府没有大将!”朱至瀚下论,非常诚恳地提醒道:“将者,兵之首也。无将则无首,何以练兵?”
徐学颜连忙申明道“也非无将。武昌参将崔文荣世袭海宁卫指挥佥事,武进士出身,久经战阵,正可以为将!”
“徐大人,万万使不得!”
这次的反对意见却来自宣化王长孙朱盛漷:“王爷最恨官军,拿了饷钱一样不打仗!左良玉几次示好王爷,要助王爷守国,都被王爷挡了回去!楚王府花了钱募了兵,就是吾等自家之兵,能交给官府指挥?况且那营兵朝廷一纸行文便可调走,届时吾等又何以为凭?如那崔文荣,原在桂王处助剿。那桂王也赏了不少好处。可没多久,崔文荣便调到武昌。若将来朝廷再将崔文荣调走,那我楚府岂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长孙所言极是!营将用不得!”包藏祸心的朱至瀚赶忙帮腔,“弄不好,还有宗人参劾王府勾结朝廷大将!”
“营将用不得,自家护卫又不能用。难啊!”学颜慨然长叹,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真面目。
朱至瀚眨眨眼睛:“若说为将,莫如一人!”
“谁?”徐学颜和朱盛漷同时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朱至瀚大笑道:“徐大人军将世家,又是王府左长史,岂非为将之人!”
徐学颜顿时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兵者,国之大事。本官平素以诗书为业,参赞军务尚可,岂能上阵厮杀?再说这军中将领从上到下,层层配备,所需甚多。一人将兵数百已是不易,罔说一两万了!”
想不到这楚王府的心蛮大的,还“一两万”!
朱至瀚心里骂着,嘴上却道:“徐大人所言有理!按蜀府护商队编制,一营八百余人,便需正副营长两名、正副营监军两名;正副连长八名,正副连监军八名;所需排长、班长、组长、参谋、文书更是数不胜数!”
朱至瀚反复提醒着徐学颜和朱盛漷,你楚王府没有领兵人才,我蜀王府有;你楚王府没打过仗,我蜀王府打过。如果今天你们请我吃饭,让蜀藩派出大将为你们练兵,那不妨现在开口,我立即就可以与你们谈判!
朱至瀚满心希望,徐学颜却对他长叹一声:“哎!如此说来,我楚王府欲练强兵,还是黄粱一梦啊!本官料想你蜀王府,开始与我楚王府并无二致,也是无兵无将,怎地转眼间就有了这许多兵马?”
朱至瀚没等到希望的结局,顿时就有些不爽:“谁说无将?世子爷便是一员不世出之大将!道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鸡生蛋、蛋生鸡、无穷无尽。有了世子爷,护商队自然名将如云!”
朱至瀚的比喻不伦不类,另外两人却没有在意。
朱盛漷插进话来,苦恼地说:“蜀世子年方十五,幼冲之龄,怎地便知练兵用兵之法?我也看了些兵书,左右不得法门,完全不知所云!”
看着朱盛漷苦恼的样子,朱至瀚看着徐学颜大笑起来。
朱至瀚不失时机,将从士兵们那里听来的一个故事讲了。
江口之战前,护卫和土司大将都要分兵剿匪。作战计划已经通过,军队已经列队完毕,就等一声令下便要出营。这时世子突然叫停,命令军队转向江口。大将们都反对改变计划,世子却不为所动。世子道,三个时辰以内,土贼主力就将经江口向己方开来。如果分兵,必败无疑。将领们都将信将疑,畏于世子权威,方才遵令。结果没走出二十里,就接到塘马报告,贼之前锋已经在望!两军对战,以有备对无备,我军大胜,斩首俘获数万!
“未卦而先知,那岂非神仙?”朱盛漷眼神中含着崇拜。
朱至瀚在外人面前吹起牛皮,那是从不谦虚:“蜀地百姓都说世子是神仙,本公子看倒是未必。圣人云,人有四等,有些人是生而知之,有些人是学而知之,有些人是困而知之,有些人是困而不学!世子便是生而知之一类!太祖高皇帝廓清海内,世子以太祖高皇帝为师,太祖兵法必然了然于胸。不然,如郡主一般的年纪,怎能统帅大军!”
提到他堂姑,朱盛漷便苦笑着摇头,看来平日吃亏不少。
然而徐学颜却没笑。他若有所思,沉默不语,片刻后突然离开座位走到窗边,将一扇木窗拉开。
冰冷的江风带着尖利的啸音,猛地灌了进来,将室内帷幔掀得横飞击人。
砰!木窗又猛地关上,帷幔顿时松了劲,顺软而下。
“大明的花花江山,岂能落入贼寇之手?”
徐学颜转过身来,对着愕然的两人恶狠狠吼道:“练兵再难,也是要练的!练不出两万,三千也行!练不出三千,五百也行!若流贼大至,下官身为楚府左相,岂能眼看福、襄二王故事重演于楚地哉!”
“讲啊,继续讲啊,千万不要停!”充满希望的朱至瀚在心底大声呼唤,“求我呀!求我蜀王府为你练兵!”
徐学颜坐回座前,颜色复初。他看看朱盛漷,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转身拍拍朱至瀚的肩膀,温言道:“只是兹事体大,耗银甚多,本官也要奏报王爷得知才行!”
“这老家伙在玩我哩!”朱至瀚顿时大怒,几乎立即便要拂袖而去,“难怪人说这帮文官就没一个好东西!”
没等朱至瀚的愤怒露于形色,徐学颜已经换上了另一个话题:“本官听说,公子此次入楚,本意是为醴州之华阳王送银子?”
朱至瀚应了。他抓住最后的机会,宣传蜀世子的仁义之举,希望能打动面前这只老狐狸。可他很快发现,徐学颜对蜀世子并无兴趣,反倒对华阳王的外戚很感兴趣。
朱至瀚直接向徐学颜摊了牌:“徐长史打听华阳王底细,不知有何用意?”
“郡主,王爷王妃之挚爱也。郡主已到及笄(JI)之年,王爷王妃本意,是从楚地挑出一两名青年才俊,供郡主选亲。湖广督学高世态向王爷上了折子,说选亲必要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