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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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群苦哈哈就行!哪有你们出钱坐船,还要你们帮忙拉纤的道理?”
“不妨事!坐久了腰酸腿疼,还不如下来活动活动。出一身汗,全身都清爽!再说拉纤的人多,没人坐船,这绳子拉着也轻。”
“官爷,小民说句冒犯的话。小民活了五十,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官兵呢!”
“我们是护商队!不是官兵!”这时大爷身前的士兵发声了,“护商队!大爷你知道吧?”
“不知道。”
“蜀王府你知道吧?”
“那咋能不知道!”大爷大声道,“这儿便是蜀地!那是我蜀地的正主哩!”
“我们就是蜀王府的亲兵!”那士兵终于骄傲地揭开谜底,“跟你说话的,就是我们的陈营长!”
哎呀呀!那大爷脚步一软,几乎转身就要跪下去。可多年的职业经验告诉他,江流湍急之时,纤绳千万不能松劲。若是船只被急流冲着往下行,那用多大的劲也拉不回来。
大爷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左右为难,只好用语言来表达歉意:
“小民真是有眼无珠!还把陈官爷你们当作天杀的兵匪。难怪,难怪!听说蜀王府有个世子爷,才十几岁的年纪,就能为父报仇,抓了那狼心狗肺的杀父仇人!还听说世子爷是个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最是可怜我们这些小百姓!给王府当庄户,只交一半租子,官府不敢来征粮,官兵也不敢进庄抢掠。庄户白天下田劳苦,晚上吗就可以抱着媳妇美美睡上一觉。哎!可惜呀!这儿穷乡僻壤,离成都府太远了!也不知道世子爷会不会在我们这儿设个王庄。要是设了,我一家子也投到王庄去!”
听大爷说得有趣,他前后左右的官兵都笑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欢笑像一长串中间点燃的鞭炮,迅速向两头传递。不多时,绵延一里多的拉纤大军都充满了生气。
陈有福安慰大爷:“大爷,你们别担心这里远,世子心里装得下天地!你看,我们这不就是来了吗。世子这次派护商队来,就是要在新政坝设个王庄!临行前,世子让我替他带个话,告诉这地面上的所有百姓,说他没有忘记你们!要是有官府欺压你们,有土暴子来抢你们,世子就让我们这些亲兵替他打回去!”
陈有福话一出,旁边亲耳听见朱平槿校阅讲话的士兵们连忙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大爷证实,说得是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
“哎呀,那感情好!那感情好!老天开眼,老汉苦了一辈子,今儿总算见到活菩萨了!”大爷激动得语无伦次,褶皱的眼眶里全是泪花,“城里的老爷和书生都说天家怎么怎么坏,穿的是金线锦缎,睡的是白玉大床,三宫六院玩不尽的女人,连茅房里的马桶也是黄金的。呸!我老汉就不信!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还会把自家的田荒了?瞧瞧你们这些菩萨兵,就知道定是那些官老爷和书生们乱传圣旨,冒着皇帝的名头来欺压百姓!”
“皇帝我没见过,不知道啥样的。”陈有福道。说话时他脑中飞过了许多的时光片段,脸色也严肃起来:
“但世子我见过!我就是世子救出来的流民,也是世子练出来的兵。我和世子一起吃过饭,世子吃的,和我们没两样。两碗干饭,几块咸菜。有肉了,世子先分给我们吃!世子穿的,也是我们一样的布袍!没有板凳,还会和我们一起坐田坎!大爷你说的对!这国家,就是被那些官老爷和书生们弄坏了!他们自己搜刮百姓,却把罪责都推到天家身上!现如今,世子亲自派我们过来,就是要解放川北的穷苦百姓,打跑土暴子,管住官老爷,让百姓吃饱穿暖,重享太平生活!”
“吃饱穿暖,重享太平!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咧!”大爷激动地将身上的纤绳狠狠绷紧,又有些担心地问:“陈官爷,不知道新政坝的王庄会不会收留我们这些跑江的纤夫?我们一家可是在蓬州哩!一分田没有,只有这把子力气。老爹老娘老婆都在,下面还有三个饭桶和三个赔钱货!”
饭桶是指儿子,赔钱货是指女儿。
陈有福和士兵们大笑起来。陈有福安慰道:“跑江的怎么了?我以前还是沿街要饭的叫花子呢!没田没钱都没关系,只要你们做事就行!以后王府的田多了,王府还会分田给你们种,一人五亩地,只交一半租子。加入我们护商队的,一个人每月补助两斗粮!我有个老娘,还有个妹子,都在王庄里,帮着王府织造局纺纱织布。前些日子她们捎来口信,说她们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像神仙!”
“哎呀!我家原来就是种桑养蚕缫丝的!后来土暴子来抢,官府来征,又遇到丝价大跌,我这才带着仨儿子出来在江上挣苦钱!要是我们替王府种桑养蚕,王府那个织造局要不要?”
一路上,贺永年给陈有福说了多次,顺庆府和保宁府山多田少,很多农户都是依山种桑养蚕。尤其是顺庆府,古来便是丝绸之乡。种桑养蚕在太平时节比种稻更挣钱,可如今战乱饥荒,丝绸锦缎这些精贵的东西销得少,自然价格暴跌,两府许多桑农都破产转行了。
“刘参谋!往下传,让刘参谋立即跑步来见我!”陈有福转头大喊。
刘文郁也在与士兵们一起拉纤。他对体力活一点都不陌生。刘家以前并不富裕,他小时候也得跟着大人下田干活,美其名曰“耕读“。后来嗣父高中进士,进京当了官,他这才放下了锄头,来到京师专心读书。营长带着军官士兵下来帮着拉纤,他二话没说,带头挽了纤绳上肩。那些有戒备心理的官兵们,对这个没有斯文架子的年轻参谋也渐渐生出一点亲近感。
“刘参谋!营长在前头叫你!”一个士兵回头对刘文郁喊道。
“知道了,我马上去!”刘文郁将纤绳圈套从肩上取下,交给了后面拉绳的士兵。他踏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一蹦一跳地向前头跑去。
“营长!你叫我?”
“刘参谋!你帮我给世子拟封奏折!”陈有福稍一思考便道:“顺庆保宁两府,桑田甚多;如今粮贵丝贱,桑农甚苦。先照这个意思准备。等我们到了新政坝,再将所见所闻一并写上,请监军到了看过,联名奏请世子示下!”
“是!”
注一:四川乡下有白布缠头的习惯,据说是怀念诸葛亮(缠法与冀中平原大相径庭,与江西老表类似。)。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四川一些偏远地区仍然保留了这个古老的习俗。响木下乡,多次目睹。
注二:新政离堆,又称鲜于氏离堆,四川的四大离堆之一。书友欲知详情,请自行百度。
第二百五十一章初到新政(二)()
新政坝位于嘉陵江的河道弯曲部,与川中川北很多传统农耕区一样,是个典型的江岸弯曲部冲击小平原。嘉陵江水在这里被南边的离堆阻挡,被迫向西拐了个大弯,同时流速减缓,便在这块河湾处留下了万余亩良田。坝子沿江流展开,南北长约二十里,东西宽约十里。南北东三面是山,西面临江。
新政坝是个历史悠久的古城。在唐宋两朝,新政坝是新政县的县治。至元明时行政区划调整,这才撤县划归到南部县。到了朱平槿的前世,新政坝又从南部县划出,成为了仪陇县的新县治。因为毗邻水路,又是巴州、仪陇县到潼川州和顺庆府的陆路捷径,新政坝商贾林立,贸易发达,是不亚于南部县的区域商业中心。
船队溯嘉陵江而上,终于接近了新政坝。
纤夫大爷手指远方给陈有福介绍:“瞧!陈官爷,那就是新政坝的西门码头。码头两岸便是河街。河街卖吃食的最多,江水一涨立即撤了。”
陈有福张目望去,河滩上有一长排简陋的竹木棚屋,江岸边还停靠着数十条大小不等的船只。
陈有福的心思不在卖吃食的河街上。江岸越来越近,那道斜挂在江岸上的石梯吸引了他的目光。石梯一丈多宽、数十步高,连接码头与城门。只是城门明显歪斜,城垣更是城砖尽落,露出了里面黄黑色的夯土(注一)。
在此时,陈有福的信心坚定无比。
“只要有道城垣,那土暴子人再多,也休想打进来!”
……
新政坝西门高高的石梯之下,一行衣着鲜亮的士绅立在码头上。迎着缓缓而来的船队,摆好了欢迎的架势。
欢迎队伍的前头几步,并排站着三人。
中间领头的人物,乃是一名身着吏员青色盘领衫,腰缠黑色丝绦(TAO),足蹬皁(通皂)靴,头戴双短翅吏巾的老者。他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杵着一根虬藤杖。他身旁还有两位老者,一位容貌相仿,身着锦袍,头戴凌云巾;另一位五短身材,心宽体胖,也是身着锦袍,却带了一顶可以遮阳的烟墩帽。
在他们仨人身后队伍里,一位十四五岁的劲装少年不停地把头探出队伍,急不可耐地盼望着的船队到来。
终于,纤夫们拉着第一艘大船靠上了码头。
青衫吏巾的老者轻跺拐杖。
这一跺可非同凡响。唢呐、铜钹、大鼓立即开始吹吹打打,码头如同红白喜事一般地动山响。
一名高大精壮的年轻纤夫在另一位老年纤夫的指点下,将首船上抛下的缆绳牢牢系在了石缝里留出的铁环中。
见着欢迎的队伍,那高大纤夫便迎了过去。可刚走了十几步,他突然发现自己上身赤裸,顿觉不妥,又转身跑回去,翻过船舷,跳进了船仓。
此时,又有几条大船靠上了码头。跳板刚刚搭好,便有红甲黑盔的士兵拿着短矛火铳涌上甲板,鱼贯从跳板上通过,然后迅速在码头上集合。尖锐的竹哨声和军官的口令声,士兵的脚步声和应答声响作一团,既是那么嘈杂,又是那么井然有序。唢呐大鼓的吹打声,与军队的气氛相比,显得是么不和谐。
眼见那高个纤夫走过来却跑回去,转眼间又是一大片黑盔红甲的兵士整整齐齐在码头上列队。这等场面让见惯了大世面的三位老者有些忐忑不安了。
“贺家小九!”中间的老者拄着拐杖,头不斜身不转地喊道。
“李世伯!”那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立即应声,从密集的欢迎队伍中挤出来。
“这就是你爹常说的王府亲兵?”
“可能是吧!”少年隔着红色头巾抠抠后脑勺,“我也只是听少爷和爹说过,还没亲眼见过……”
“你爹该在船上吧?”老者终于转头看了少年一眼,“罗监军、陈营官,带兵主将我等皆不认识。总得有个人相互介绍,以后大家好说话!”
“我爹在不在船上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我三叔也要回来!三叔回来,我几个哥哥……”
这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三位老者不想听小孩呱噪,便缓步迎上去。一位高大的年轻军官同样黑盔红甲,快步向他们三位走来。
“护商队营官陈有福!”军官向三位老者敬了一个奇怪的帽檐礼,“奉世子和抚台大人之命,卑职率护商队全营将士前来新政坝驻军。罗监军另有要务在身,可能晚到一两天。本军之来,是为着护国安民、天下太平……”
拄着拐杖的老者擦擦眼睛:“老朽双眼浑浊,将军恕罪!方才拉纤之人,可是将军?”
还是被人认出来了,陈有福有点不好意思。他嘿嘿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想不到!想不到!”老者跺跺拐杖,“天家亲兵,一军主将,竟能放下体面,与士卒同甘共苦,难怪王府亲军所向披靡!”
他感叹着。转头问向左右两位老者:“可知何故?”
“请大哥(姻兄)指教!”
“仁者,无敌也!”
……
拄着拐杖的老者名叫李俊英,年龄已至耳顺,并且直奔古稀而去。李俊英是新政坝李氏一族的族长,又是南部县衙常驻新政坝一地管事收税的前任典吏(注二)。他身旁的老者,样貌相若的是他的四弟李俊成,五短身材的矮胖子则是他的妻弟周文正。
李氏一族是章怀太子李贤的后人。据说当年章怀太子李贤被他千古名妈武则天废为庶人,发配在新政坝附近的山上读书思过。有静有动,动静结合,有益身体健康。李贤在读书思过之余做运动,便留下了新政坝李氏血脉。也许他动静太大,李贤终究难逃亲妈毒手,被赐死于黔中。世人感叹于武则天之毒,毒过蛇蝎;又伤怀于章怀太子之惨,惨过窦娥,于是在他留下动静的山上建了一座简陋的亭子做纪念。
自从那山上有了亭子,李氏一族便在新政坝繁荣昌盛起来。如今,李氏一族已是新政坝土豪大族,李俊英便是新政坝最大的盐店、粮店的东家。
介绍人贺永年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