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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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信息,不仅提前终止了朱平槿的军队生活,把他拉回了成都,更与随后几个事件一起,形成了一股铺天盖地的大海啸,差一点就毁灭了朱平槿的政治生命。
松林山基地世子行营里,朱平槿召开参、监两部主官、次官例会。大秘程翔凤照例参加,新任后勤参谋吴泰却是朱平槿点名参加。
“贺先生,情通局这几日的急件你看过了?”朱平槿问贺有义。
“臣当然看过了。”贺有义点点头道,“成都府没有发现新的瘟病患者。罗姑娘的肥皂起了奇效,已经止住了瘟病的蔓延。廖大亨突然反悔,把我们在火药局购买的五千斤火药扣下了,说是要优先发给北上剿匪的官军。”
官府的火药局就在成都城里面,理论上属于四川都司管辖,但实际一切物资调拨都由巡抚衙门和兵备道说了算。粮饷军资,这是文人控制军队的重要手段。
“臣这里还有两份刚收到情报。崇庆州管庄陈文泉和新津县护庄队樊长庚急报。”贺有义边说边掏袖子,拿出两封信来递给朱平槿,“他们信上说,邛州守御千户所在邛州附近到处抓人充军。流民和叫花子都往崇庆州和新津县跑。听说巡抚衙门要邛州所出兵到保宁府剿匪,军官们不愿损失了自己的佃户,于是只好上街抓人充数。”
“看来,这次廖大亨出兵保宁府是真的。”朱平槿自言自语道。他打开桌上的文件夹,掂起一张纸:“第四营谭思贵也发来一个报告。有意思得很,你们看看。”
谭思贵的报告在众人手里传看。
报告上说,他们在嘉定州补了兵,齐了编制,然后坐船前往泸州。路经叙府南溪县,他们进城采买菜蔬,就像上次土司兵到嘉定州一样,被当地的知县拼命留住了。
去年十二月初,献贼破了泸州,隔几天又破了南溪。那个知县名叫朱由援,与当今皇上一个字辈。或许因为他名字取得好,所以他的命大。南溪城破时,他换了便装跳城逃命,结果摔断了腿。他爬起来跑,肩上又中了一箭。他藏在死人堆里,整整两天。猛镇在后面追,献贼不敢过久停留,他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那朱知县受创过重,就此落下了惊恐的病根。江口之战后大量尸首顺江飘到南溪,他听下人禀报当场疯病发作,披发赤脚跑到南门城楼上大哭大笑,逾旬方好。
谭思贵他们一下船,正碰上叙南卫一个百户的兵士出城上船,准备开到保宁府。那朱知县见官兵走了,又吓破了胆,率全城乡绅跪在码头上苦留。五十几岁的人了,白胡子一大把,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人见了好不心酸。人家正哭得热闹,谭思贵自投罗网。
问清了谭思贵他们的身份,那朱知县立马就改跪谭思贵了。那朱知县恳求,只要谭思贵把兵留在南溪县,他和城里士绅愿意按照护商队的军饷标准,负担全连的一切吃穿用度,年底还有赏钱可拿。谭思贵在报告中的意思,是留下一个排扩编为南溪县护城队,连级编制。剩下的部队继续开到泸州。
看了谭思贵的报告,行营大堂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大家都撺掇朱平槿立即批了谭思贵的报告。朱平槿微笑道:“士绅们肯出粮出钱帮我们养人,那当然好。老谭这个法子,开了一个建立武装的新路子,值得研究推广。护商队、护庄队,现在又来一个护城队。管他什么队,反正都是本世子的兵!不过扩军也没那么简单。正连级军官是要总监军部干部局任命的。”朱平槿转头看向舒国平,“舒先生,本世子要两个连级军官,你现在可有合适人选?”
“现在能用的都用了,一个多余的人选也没有!”舒国平摇摇头非常为难,“护商队四个营,十三个连;护庄队成都十三个,邛眉四个,雅嘉十一个,总共二十八个大队,这要多少干部?优先保证了护商队,这就苦了护庄队。如今许多护庄队基干连的军官也没配齐。至于老谭他们那个泸州护庄总队,编制有四个大队,现在就老谭一个光杆,到处兼着,一个干部也抽不出来。
军官不能在田里种出来。选军官总得有个标准,比如忠诚、可靠;能打仗、不怕死;有资历,能服众,最后还得认几个字。若是大字不识,连个报告也不能写,这样我们如何指挥?只有等这批学兵连训练合格了,我们才能缓口气。”
节流更要开源,选拔更需培养。在令人头痛的干部问题上,朱平槿终于下了决心。
“目前这种缺干部的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不仅是南溪县,还有被献贼祸害过的荣县、井研、绵州等各个地方,都亟待我们去护国安民!以前在碧峰峡之时,我们连级编制就有文书。这半年来,到处缺人,这文书一职始终空缺。舒先生和贺先生给书生们立了好榜样,那就是弃笔从戎,文人从军!我们要鼓励四川书生都来当这个班定远(班超)!王三牛代理南溪护城队长。他读书不行,但能打仗!本世子明天就赶回成都府,舒先生、孙先生等与本世子一同回去,其余的留下继续练兵。程先生,快马通知罗姑娘,我不在松林山等她了,让她直接回成都。吴先生,通知厨房,加肉加酒。今晚本世子与士卒同食,也为第三营出征提前践行!”
朱平槿拿起一支鹅毛笔,在谭思贵的报告上批了几个字,然后递给程翔凤,程翔凤看完,做了记录,又递给贺有义和舒国平。
只见朱平槿的批示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众人接头接耳,大赞不已。朱平槿却微笑着用手势让大家稍安勿躁。
“今天请大家来,主客是吴先生。本世子想请吴先生给上大家堂课,讲讲朝廷的税收度支、粮食仓囤,讲讲朝廷钱粮储备与最近关外战事之间的关系。大家都坐下来听听。”
第一百八十章泸州诡谲(一)()
泸州古称江阳郡。
在朱平槿前世,即便是泸州当地人,知道这个古称的也不多。他们对另一个别称更为津津乐道:“酒城”。曾经一度遍及全国的酒城XX,成了某些特殊人物的销金帐暖之所。
大明朝的泸州,北临沱江、南依长江。因为靠近夷人的传统领地,城池建的格外坚固。青砂条石的城垣,一城形锐,两面环水,三隅陡绝。唯一通向陆路的西面,一座高耸的忠山(注一)挡住了进攻者的道路;更有一座高居山坡之上的龙透关,卡在沱江和长江之间最窄的地峡处,掩护着身后的忠山和泸州城。正因为泸州城固若金汤,所以自古以来便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谚语:
“天生的重庆,铁打的泸州!”
可惜,这座号称铁打的城市同样被张献忠轻松拿下。满城的文武,除了在城外屯田的泸州卫指挥王万春,成功跳江逃命的泸州卫指挥佥事马应试等人,几乎没有幸存的。这个曾在官方记载中拥有数十万人口,四川省五个直隶州中人口最多的地方,陷入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献贼弃城西去,带领残兵成功抢先收复泸州城的马应试随即向朝廷弹劾指挥王万春弃城而逃。新任四川巡抚廖大亨没有时间展开调查,立即指令马应试署理泸州卫事。王万春到哪儿去了?当时谁也不知道。后来才知道,这位年轻的世袭指挥当时正在泸州与永宁的交界处部署屯垦,恰好躲过了这一劫。可惜他躲得过献贼的明刀,却躲不过官场的暗箭。
……
崇祯十四年秋七月十日傍晚,即建立南溪护城队的书信还在上报之时,谭思贵带着护商队第五连的三个排乘船到达了泸州的城外。此时他并不知道,他所率的第五连已在松林山大整编中改番号为护商队第四营第一连。
谭思贵此行租用了十条雅州的官船,都是载重五百石以上的大粮船(注二)。八条载人,两条载货。船未靠岸,他们便被十几条小船和划子给围住了。这些船插着明军的旗号,船上也立着身穿鸳鸯战袄的官兵。
一条官军的小船无声无息靠过来,用带铁钩的竹竿拽住领头的船,让它横在船队前方。其余的小船和划子纷纷靠过来,夹在粮船两边,防止其余的粮船顺江溜走。见已经制住了粮船队,一个小兵抛出带铁爪的绳子,把大小两条船拉在一起。另外官军在船头一名年轻军官的指挥下,亮出了刀枪,准备跳帮。
官军的船只靠过来,就在领头大船上的谭思贵早看见了。只是他还拿不准到底打还是不打。
初到泸州,就直接与官军开战,这可不是小事。会不会给世子那边闯祸?
新任泸州判官高登泰还要等几天才到,他到了会怎样处理?
所有这些事情老谭都要考虑到,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街上要饭的流民了,而是代表王府、代表世子的一方大将。可总参调兵的命令只是让他到泸州建立护庄队,并且听从高登泰和舒国信的命令。现在高判官又不在,舒先生在船队最后一条船上,所以谁都指望不上,他只好自己拿主意。
官军跳帮,等于被人反剪双臂。一直隐忍不发的老谭终于憋不住了,从船舱中钻出来。
“喂!喂!你们干啥呢?想打劫是不是?知道这是谁的船吗?”老谭对那年轻军官喊道。
那年轻军官典型的水战打扮,既没穿铠甲,也没有穿鸳鸯战袄,只是用一块红布简单裹了发髻,腹部系了一块红色护腰,护腰上绣着狮子。
老谭钻出船舱,那年轻军官便注意上他。灰色的束腰布袍布裤,头上带着黑色的八瓣盔,一簇红樱生在盔心。样子显老,仿佛四五十岁,脸上全是岁月的沟壑。身材也不高,皮肤黝黑,一双糙手铺满老茧,好似田中的一名老农。
看到老谭的模样,那军官的嘴角扯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他没问老谭的身份,只是昂着头大声宣布:
“本官奉上官军令:过往船只,一律停船检查!凡有违禁之物,一律没收!”
“啥是违禁之物?”老谭眯着眼睛问。
“就是刀枪兵器!”那军官斜着眼睛看青天,好像他看不见老谭身上挂着的腰刀。
老谭脑筋一转,明白遇到讹人的官军了。
他们不是在搜查什么违禁品,他们是在找理由抢劫。
老谭心里有底,所以也没急。他先拱手问明对方的身份。
“泸州卫的?敢问大人贵姓?”
“免贵姓马!”
“原来是马大人!鄙人姓谭。幸会!大人是泸州卫的,我们正好到泸州下船。这里江流湍急,不如我们就让马大人押送着,先让大船靠岸再说?”
那姓马的军官瞧瞧老谭腰间的刀,没有说话。
老谭一瞧对方戒备的神色,呵呵笑了。他慢慢解下自己的腰刀,“啪”一声扔到对方船上。
“马大人,如此可以放行了吗?”
年轻军官彻底放了心。他的手指点点老谭的脑门。
“你!到我船上来!坐本官的船走!”
……
官军的小船比大粮船轻快许多。
船靠码头,早有岸边的趸(DUN)船搭上了跳板。那马姓军官嫌趸船上的人动作迟缓,提着老谭的刀,在踏板上一搭脚,纵身两跃,如春燕掠水般跨上了趸船。
老谭就没这本事了。两船间跳板就是块单薄的木板,不足半尺宽。人踏上去,跳板立即晃晃悠悠。老谭是个正宗的旱鸭子,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水,让他顿时头晕眼花。瞧着老谭战战兢兢一摇一晃这般熊样,那马姓军官哈哈大笑起来。老谭就在他的嘲笑声中,一步步在跳板上挪动,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老谭当众出丑,已经羞红了黝黑的脸颊。
“见笑!见笑!鄙人头晕想吐,先上岸一步如何?”
那军官还没收住笑,听老谭说得惨然,于是挥挥手,让老谭先上岸。趸船与码头陆地之间也是用跳板连接,于是老谭又出了一回丑。
踩上了坚实的地面,老谭总算回过了神。他自顾自地从腰包里摸出火镰和火折子,准备点支烟卷给自己压压惊。
噼啪噼啪几下,火折子燃了起来。老谭从怀里摸出支烟卷,横着放在鼻下闻了闻,这才用嘴含了,凑到火焰上。可烟卷没点燃,却突然自己飞走了。
老谭扭头一看,那烟卷已经到了马姓军官手中。那军官分明没有吸过,正拿着端头往嘴里塞。
“大人是吸烟还是吃烟?”老谭问。
那军官见老谭还敢说话,连忙眼睛一鼓:“违禁品,没收!”
“好好,没收!大人说了算!”老谭嘻笑着,又飞快掏出一支烟卷,放在火上点了。他狠吸了两口,喷出烟圈,非常享受的样子,这才道:“马大人,这烟卷是用来吸的。闻这香味,含住就行,用不着牙齿咬。”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