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枝灯-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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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不想为任何一个人,只想为我自己。
我将那心火握住,炽热的温度灼烫着我的手心,可我已没有了任何痛感。心火在接触到我掌心中的鲜血的那一刻,温度都收敛了许多,安安静静地在我手中不止息地跳跃着。
凉如水的夜中,轻雾敛,波平潋滟。我纵身腾飞在胧月淡星间,手中的心火温如玉,隐隐地可见一字浮现于中,可我连看都不想看。
来到冥界时,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寒冷,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里要比往常冷清很多。
我行走在鬼道,两旁开满了三生莲,宁和塔死去不少妖魔,三生莲开得愈发盛。青幽幽的花瓣冰骨玉面,铺满了鬼道。
孟婆还在一碗接一碗地递汤给过奈何桥的鬼魂喝。见到我,她风霜的眼略略滞了一下,端汤的手也顿住,许久才倾身行礼:“尊上。”
“不必多礼。”我说,“本尊来找转冥王。”
“转冥王正在森罗殿处理公务,尊上可移步去那里找他。”
“多谢。”
我路过奈何桥时,听见水涛卷岸。顺着水声眺目而望,远方空无一人的小亭子孤立在水中,蜿蜒入水的台阶上布满了青苔。伏音的“喜”灯便是由那里而得。我握紧手中的心火,抿唇没说上一句话。
来到森罗殿,转冥王正挑灯看着文书,看见我凭空出现在森罗殿内,他也是先惊了惊,继而才道:“九。。。尊上?你怎么来了?”
我对他说话算不上客气:“本尊来拿七枝灯,你若不给,本尊也要抢走。”
转冥王胡子动了动,似乎在笑:“那本就是孔雀王一族的宝物,尊上来拿走也算物归原主了。”
转冥王挥袖,七枝灯灯花盘结,在青芒中缓缓浮出,其中三枝灯已有了着落,我将手中的心火置于灯芯上,摇曳灯火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字逐渐变得清晰——“哀”。
看到这个字,我蓦地一笑,连自己都说不上是何滋味。
转冥王缓步走过来,眼睛盯着我血肉模糊到焦黑的手掌,从袖中掏出柳赤银烛递给我。他说:“第三枝灯是本王从南玉那里取得的。”他又看了看由我的心火点燃的那枝灯,说:“尊上想明白了?”
“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想明白了。”我说。
他叹声道:“那就好。”
“当初为什么收留我?”我声音很冷,“既然这七枝灯是你给我的,你应该知道天帝只是想利用我复活舜苍,所以你是负责监视我的?”他们得保证我不会中途放弃。
转冥王说:“后来本王才知道这件事。尊上,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往坏处想总没错,事情发展的再糟糕,我都有准备。”我毫不客气地回道。
我摸了摸冰冷的灯花台,问他:“你知道怎么才能开启七枝灯的神力吗?”
转冥王不打算瞒着我:“七枝灯相当于一个集合界,灯火中蕴含着宿主的能力,只要由孔雀王一族的人念动法诀,就能集结七枝灯所在宿主的力量。一人之力终是有限,但若能化用七人之力,便能颠覆天地。但这也有限制,持续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就这样?”看来并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用处。
“当然,灯火的宿主若已魂飞破散,他的力量就会转嫁到七枝灯中。现如今宿主中唯有伏音已故,她修来的所有功德和法力全都储存于‘喜’灯之中,也能为你所用。”
我了然点点头,伏音千年修为已是常人难及,能得伏音法力也不枉我来一趟。半晌,我再问:“你可知另外三枝灯的下落?”
“灯台上会显现下一枝灯的印记,印记中常会有线索。”
听言,我走近灯台一看,方才由我点燃的灯火下还盘结着一只灯台,“哀”灯照亮下一盏灯台,台上灯芯构花,从明明火光落下,可见台面上的“青犀”二字。
呵,真是巧了,鬼妖族和青犀族正闹得不可开交,七枝灯也指向青犀,看来是有必要去一趟松萝林地界了。
我将七枝灯化入袖中,对转冥王说:“七枝灯我就拿走了。”我握了握拳,对转冥王说:“这三千年。。。还是要谢谢你。”
说罢我即刻转身离去。
往日那些总爱落在我肩头的枯骨蝴蝶此时却极为安静,蓝粉似的光从蝶翅上流落在地上,如星子落地。转冥王叫住我,叹声道:
“九姑娘,若魔界不好,还能再回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在空寂的森罗殿:“我回不来了。”
手指划过眉骨,指尖全是阴间风霜一样的凉。迢迢渡川上,我仿佛能听见伏音的笛声,那是我刚来冥界时听她吹得第一支乐,如心间的一壶酒,一醉便是几千年。
若我能跟伏音一样,不怨不恨,该有多好。
风卷动舟,荡起圈圈涟漪。我立在奈何桥头的时候见风烟处站着一个人,那人修长的身姿立在曼珠沙华海中,薄云波冷,他衣袍上染了霜,浅雾敛尽时我终是看清了他的容颜,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枝梅花。
我不禁蹙了眉,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可他不给我这样的机会,只消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拦住了我去时的路。
“看来苍劫帝君并未记住本尊的话,还是你就想来恶心我,让我吃不下去饭?”我从来没想到自己还会说出这么狠的话。
舜苍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他将手中的梅花递给我看,说:“再过几日小宫殿就能竣工,只是池离树活不成了。不过在牡丹镇时,我见你喜欢梅花,故去极寒之地折了枝碧梅。”
“你什么意思?”
“阿九,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真?”这是我第二次听他说这样的话,不禁讽笑着问他,“你敢不敢让我看看你的神识,让我看看当初你帮我那么多,是不是想有朝一日我能助你复活?”
他默了良久,没有对上一句话。
我能强行迫入一个人的神识去窥探心境,这很困难,而且会消耗我极大的法力。可此时我不知着了怎样的魔,明明已经死心,却还想亲自去看看真相。我目色紧紧锁在舜苍的眸子里,强行探入他的神思,还不等我在他深深的瞳孔中寻着一点往日的痕迹,他深目如风卷残云,顷刻间破了我的功法。
我的眉心处中袭来剧痛,被他强大的神力震退了好几步。我眼眶里滚出泪来,可却没有任何的泣意。他不肯让我看,是因为我猜中了。当初他杀了六州神君,神罚将至,他必死无疑,能将助他再度复活的人唯有我,所以他才会接近我,才会那般不遗余力地帮我。
我颤着吸了口气,呼出来时带着浓浓的笑意:
“这不就结了。帝君,你我之间不过是平等交换,何谈心意?”
第99章 雀啼(十七)()
我抚上痛意未消的眉骨,抬起冷眸,对舜苍说:“让开。”
他手中结了霜白的碧梅骤然落地,而后枯死成灰。我走过他的身侧时,周围的三生莲开始寸寸枯萎。我缓缓拢起手指,这次没有回头。
过了两界山就离开冥界,我腾云往松萝林方向而去。来到松江渡口的时候天色已暗,斜阳入山林,声声沉钟暮鼓回荡在山间,不绝于缕。因松萝林外设有结界,屏结于松江之上,要过松江只能乘船,如果妄动法力,则会遭到结界的反噬。
浮光掠影处悬一盏明灭如星的风灯,扁舟自横于渡口处。我走过去时,船上浮现一个黑影。那人头上戴着宽大的纱帽,看不清面容。他冲我行礼,道:“姑娘要去松萝林?”
我飞至船头,回身对他说:“对。”
“鄙人尺渊。”他握着竹篙,撑船往松萝林地界驶去,“姑娘来松萝林作甚?姑娘看起来不像鬼妖族的人,也不像青犀族的人。”
我答道:“问青犀族要一样东西。”
“哦?那倒有意思了。”尺渊面纱下的脸提了丝笑意,“青犀族还有宝贝?”
“青犀族有没有宝贝我不知道。”我悠悠然坐在船头,见船内歪着几个酒壶,轻笑道,“只是堂堂青犀族的大祭司亲自出来撑船,比什么宝贝都要稀罕。”
尺渊撑篙的手微微滞了下,却没有停顿,说:“你认识我?”
“你手上有青犀族特有的印记。”我伸手撩了撩江水,漫不经心说,“你被加封大祭司一职时,我还替父君送过贺礼。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只是尺渊这个名字,我却记了很久。原因无他,尺渊是我知道的第一个要修仙的魔。
“姑娘是哪位魔君的千金?”
“鬼弃魔尊是我的父君,这次来松萝林是为了解决青犀和鬼妖之间的纷争。”
尺渊微微抬手,我能感觉到他纱帽下的目光,带着些许讶异。半晌,他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眉目淡然出尘,若不是他手上的青犀印记,我定要以为这是个仙人了。尺渊敬了声:“尊上。”
我有些挨个儿掂起那些酒壶晃荡,发现全是空的,有些兴致恹恹地问他:“没有酒?”
“到了松萝林自会有酒。”他将船头调转了一个方向,若无其事地说,“尊上也不带个侍从?”
“你都能来撑船,我不带个侍从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问,“你在渡口是在等人?”
他微微点了点头。我问:“那你为何又要送我一程?”
“我见尊上非同等闲,以为是要来松萝林生事。如果方才尊上不点明自己的身份,在下就要将尊上送到结界的死角里去了。”
我轻轻挑眉:“若非不是见你们辛辛苦苦织一个结界不容易,方才我就要将这里的结界捏碎了。”
“那尺渊还要多谢尊上手下留情了。”
“不必谢,”我笑了声,“到了青犀多请我喝几壶酒。”尺渊笑意未敛,算是答应了。我又问他:“你要等的是什么人?”
“青犀,我在等青犀。”
“青犀?青犀族中有那么多人,是哪个青犀?”
“尊上有所不知,青犀族中唯有圣女能名唤青犀,所以只有一个青犀。”
我了然地点点头:“青犀族一向避世不出,身为圣女怎能轻易离开松萝林?”
“前几个月青犀族和鬼妖族一直争斗不休,老族长受了重伤,青犀到妙香海去问仙药了。”他回身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苍苍夜色中唯能看见渡口悬着的风灯,一粒灯火在凉风中闪烁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能灭了似的。
我不再答话,尺渊的眼睛泛着淡淡的光,如朗月映照下的粼粼银波。
船渐渐靠了岸,我从船上下来,尺渊没有放下竹篙,对我说:“恕在下不能送魔尊进松萝林了,我要去等青犀。”
我现在是个认路的好手,的确不必麻烦尺渊,点点头算是告别。
流水波乱,一人一舟飘然而游,渐行渐远,夜里升腾起层层迷雾,掩住来时的路。携着凉意的风拂开江面,身后密林里传来树涛的婆娑声,我转身往林中走去。
我在林中驱云而行,走了很久很久,只因林中雾障极重,一时辨不清路。三千年前我曾在松萝林呆了很久,踏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我知自己身处迷森里,以前我闭着眼都能摸清这里的路,如今却记不太清楚了。
我凭着记忆摸索着往青犀族的族部走,忽见迷雾中舞动着火光,我以为是到了,遂提了速度往那边赶去。还没靠近,我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踉跄好几步,抓住临近的树干才至于没摔倒。我惊诧着往身后看去,就见地上横着一具尸体。
胸口上爪形的伤口还流着血液,想必才刚刚死去。我再往前看去,入目全是尸横遍野,迷森中多植海棠树,此时正逢海棠花浓,胭脂色的花瓣铺了一地,可这样馥郁的香气都未能掩住浓重的血腥味。我抿了抿唇,口中泛起酸水,这腐臭的气息让我胃中如翻江倒海。
我急急地往前奔去,这样的景象大概延伸了一里,吵闹声、兵器碰撞声越来越大,雾渐渐变淡,替代的是刀光剑影,短兵喧嚣。前方有两拨人已经打得极为激烈,不可开交。
能在松萝林地界上打起来的只有青犀族和鬼妖族了。我凛着眸腾飞而起,口中念动仙诀,悬于空中的皓月光芒大盛,犹胜日光之辉,将这迷森林照得通亮。
我跃至战场中心,穿梭于间,开始将缠斗的两拨人一个一个分开。红翎袖如波涛云涌,我展手荡开三重如霜清波,将两拨人齐齐打出好几丈外。
雀屏在月光下流溢着霜华玉光,我举起手中的环绕着黑雾的令牌,大喝一声:“住手!”
那些人眼中的怒皆转为惊,待仔细看了我手中的令牌,纷纷跪下行礼拜道:“参见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