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第3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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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也好。至少被长辈唤那两个字“承平”的时候,他还能得到些昔日在青龙谷时的错觉。
姻亲从来就是摆平诸多关系的利器,皇室自更不例外。太子已娶了几室了,庆王久不在京城,恭王去年闹剧了一场,这三个都暂时不提再娶,是以仪王承平此次冬月里成亲,便“承”下了许多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分量。
十月下旬的时候,亲弟弟单无意遇害之事便传到他耳中了。他也终知道,刺刺已经不在京城好一阵了。这之后,他又见过夏琰两次,但一次也未提及此事。他不问,夏琰也不说,只是——见面不自觉沉默了许多,哪怕并不是有意。
他并不是归咎于夏琰,只是,他竟心中空空不知该怎样想到无意和那些过往——想到,就在那次许家祠堂被迫离开,竟真的——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他在府中也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娶妃在即也不见半点喜色。大概是每个少年都终有那么一天会突然发现——那些以为可以依赖的人,其实自己都陷在自己的无力无奈之中,又怎么有余力来为他的人生负责?
他没有在意旁人怎么操办他的婚事。听说这一次娶下的妃子就有两位,大概是两女背后的朝堂势力都得罪不得——一位比自己年长些是做侧妃,一位比自己年小些的是正妃,画像送来了,他甚至没兴趣看是长成怎样美丑方圆——他也不在乎了。
倒是成亲当晚,他径自走到朱雀与夏琰案旁,向二人敬酒。
佳眷已被送在洞房,他全没有急度的意思,也不顾旁人恭贺或起哄,只这般固执地要与二人多喝这一杯。
“平公子今日饮了几杯了?”夏琰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犹记得刺刺昔日说,程平因身体之故,每日不多不少,定要饮酒三杯。这事他一直放在心内——当日若不是这兄妹两个为此相携去谷外打酒,想来自己与刺刺也不能有小酒馆外的猝然初遇吧。
程平抬头看他,双目不知为何一瞬时红了红。好在随即退隐,笑道“想不到夏大人还记得。不过在下的身体——比往年好多了,如今也不必依靠饮酒的约束,只不过是——真想敬朱大人和夏大人,这才特意过来。”
程平一直习惯称呼他“君黎道长”,夏琰就回称“平公子”,都是旧日里的称呼,彬彬不嫌无礼也不嫌过分有礼,仍觉亲近。但称“夏大人”就过于疏远了。夏琰心里苦笑,也将称呼改口“多谢仪王殿下。”便将杯中酒向他饮尽。程平却还不饮,坐着不走。“我有一事,想求问朱大人。”
朱雀自将禁城事交夏琰代管这一阵,已经鲜少离府赴会,大概太子或恭王成亲他也未必会亲自赴宴,只是与程平毕竟算有些渊源,这才与夏琰同来。闻言便道“何事?”
“我听闻,朱大人曾有过允诺予拓跋教主。”程平道,“说是……能安排我与青龙教亲友见上一面。这话——还当真么?”
朱雀眉心微皱。“谁告诉你的?”早前他的确曾答应过拓跋孤试着安排,不过青龙教其后未再提此要求,他也便乐得不管。
“夏大人当知晓的。”程平向夏琰一笑,“那时我爹——程左使他——托夏大人给我带了封家信,信中便提了此事。朱大人一诺千金,这一诺也过去数月了——即便是刺刺在京城时,也未安排我们兄妹相见,我原只道她成亲之日,总可见面,是以也未放在心上,但眼下看来,若是我不提,朱大人只怕是忘了吧?”
朱雀好是瞪了夏琰一眼。替程方愈带信一事,夏琰自是没与他详说。也只得道“是有此事。你若早说,倒该趁你大婚,请他们来看看,眼下却是错过了。”一顿,“你的意思待要如何,直说无妨。”
“成亲了,当然该回去看一看。”程平言简意赅。
朱雀不动声色,“话虽如此,我也说过,这事也非我能决定,你求我,倒不如去求皇上。”
程平笑了笑。“皇上早不禁我的足了,只有朱大人时时还对我心有提防——大人莫非时至今日,还担心我会跑了不成?”
不知是否太久未见了,他脸上的笑意在朱雀看来稍嫌陌生。只见他抬手指了指,“我在这王府也住了半年有余,今日成亲,两位妃子都在——我还跑哪里去?朱大人更晓得,我府上亲卫,皆是殿前司张大人亲率,我在哪,他们就在哪——我这点微末道行,莫说张大人了,随便来个谁,都能将我提着走——不过是思亲情切,想见见旧人,就算不是见活人,我去见见死人还不行么!”
夏琰稍稍抬了抬目。朱雀没说话,他便也没出声。这是程平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提到无意之死——哪怕他没有提无意的名字。
“知道朱大人和夏大人都忙。”程平面色又敛落,“我也不想给你们多添出乱来,若不是听说这些日子夏大人在张罗着去一趟青龙谷,还真不知怎么开口。正好,这趟就带上我吧——我绝不打扰夏大人的正事,只是听凭你的旅期,同去同回,如此,朱大人想必也不会担心我拖延不归了吧?”
朱雀拧眉未舒,程平已经仰头将杯中酒饮了下去。“就这么说定了。”他站起身来,又向夏琰深深一躬,“有劳了。”
当这般场合夏琰当然不敢怠慢,起身与他还礼。回过头来,才看朱雀面色。
于情于理,程平这点要求,他们二人没有办法拒绝。事实上自从他受封仪王、有了王府也有了府军以来,早前的禁足的确是不再提起了,只因禁城早就默认那些个张庭属下故而也是朱雀隶下的所谓府军,时时处处保护仪王实际上也正时时处处掌握着他行踪,根本不必担心他再有私逃之念。撇开这些不谈,朱雀也当明白,程平本就是为保护青龙教才愿意来了这禁城,当然不会时隔一年又傻乎乎地将前功尽弃。
“你怎么想?”朱雀没有动,也没有看夏琰,只待他坐回案边,才沉沉开口。
“若果是师父曾答应过他的,”夏琰道,“我此番带他同去,让他见一趟家人,也算个了结。”
“我有些日子没见他了。”朱雀眉却深蹙,“他这样多久了?”
“怎样?”夏琰不解。
“与往日不一样。”朱雀只道。“言语生硬,不像我认得的平儿。”
“单无意的事……”夏琰低低道,“他不可能心中一无波澜。他又不是善伪装之人,在这禁城之中独自承受,想必真已是极苦,可这事与我也不能倾诉,怕只有见到他青龙谷的亲友,才能有个宣泄之处。”一顿,“师父不用担心,我路上定照拂他,如何去的,也如何回来。”
朱雀瞥了他一眼。
他的确担心程平。
但他最担心的,从来都不是程平。
第二件事,是东水盟主现身临安。
此事说起来也是个大消息,但夏琰身在禁城,外面的消息反而得得慢了,加上自从依依身体好转,沈凤鸣没了借口动不动送汤药进来,他直到此事发生后的第三天,才从宋然那里听说此事。
“就是那个……此前一直藏头露尾的东水盟主?在临安露面了?”他有点惊讶,确认般地反问了宋然一句。
宋然咳了几声,示意他不必这般激动。就算太学已经下课,学生们都走净了,也还是低下声为好。
夏琰压了些声音,一面收拾起自己的文书,一面要他细说。
说起来,若非为了这些文书,他还未必便有机会得知此事——准备要带去青龙谷的诸般文定,他自己看了好几遍,终还是有点惴惴,今日是特地到太学里寻了宋然,要他再替自己理看一遍。宋然当时就发起笑来。“不应该啊,君黎公子向来也是览群书,识礼数,通文墨的,至于这般?”他笑他。
“你是成过了亲的,你还是‘三试魁首’,不是强胜于我?”夏琰于此对他十足倚信,说得宋然反驳不得。他说话时心情看来极好,好似愈来愈近了要出发去青龙谷的日子便愈来愈按捺不住满面春风的模样,宋然原是不想谈起东水盟这些个不相干的消息添堵。但既是京城武林的大事,再加上东水盟多少与夏家庄有关——不提似乎也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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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〇 旧盟新人()
见夏琰还是听进去了,他便道:“我长话短说。东水盟主来之前,就给在临安的各武林门派与世家一一发了密邀,说是他某月某日会到临安,届时在某处设宴,邀请这些个收到邀请的门派世家与会,共商武林中事。说是密邀——自然是说,当事人不说,外人便不知晓,所以我也不曾事先得到消息,直到前日里东水盟主露了面,这会结成了,消息才传出来。也当真是小看了此人,没想到——东水盟这些年寂寂无为,谈不上一分威信,盟主又名不见经传,竟还有这许多人肯给他面子——临安排名前几的世家,几乎尽数去了。”
“那夏家庄……”夏琰立时问到了重点。
“夏家庄没去。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宋然显露出几分不安,“不管怎么说,这是京城武林难得的盛会,夏家庄竟缺席,对这‘江南第一庄’的地位极是不利,多半这回——夏家庄是要被孤立。”
“恐怕这正是东水盟主所谋。”夏琰冷笑了声,“想这么轻易将夏家庄抛在盟外,怕也没那么便利。”
“我觉东水盟主怕也没那么大胆子,真就绕过了夏家——若当真这么做了,岂非挑明了目的,落人口实?或许是夏少庄主没料想临安武林肯给这盟主捧场,错判了此事,故此虽然接了帖子,却不曾出面。”
夏琰思忖不语。夏琛……年不过十六,确极有可能是上回被一个盟主令旗前来质问的事弄得不快,此番只当不去便是与人蔑视轻辱了,哪料却失了自己的先机。虽说东水盟与夏家庄向有渊源,想过河拆桥也没那么容易,可现今年轻一辈门派子弟也未必还将旧事放在心上,今年以来夏家庄式微,临安城里乃至整个江南不知有多少个在紧盯着“第一庄”的牌匾,夏琛这一着算是走失了罢。也怪自己——这事情东水盟做得雷厉风行,自己半点风声也未得着,否则怎么也要想个办法,替夏家庄出个头才是。
“这会上都说了些什么?”他缓了缓心思,又开口道。
“当然是重提江南武林之盟。”宋然道,“东水盟——此前一直以建康为驻地,不过都城在临安,这十数年来,愈见繁华稳固,先不说武林世家众多,便是江湖大小门派,立得住脚有些分量的,数量也多过建康一带数倍,是以东水盟若真想将江南武林捏成一块,必绕不开临安。只要京城武林名宿都肯撑他的面子,整个江南便不在话下。”
“武林名宿……”夏琰沉吟着,“东水盟主这么笃定京城武林会给他捧场,必定私下里早就先与一些个门派通过气了。”
“论起临安有势力的世家门派,不算夏家庄,”宋然道,“那便首先是城东孙复,然后是城南卫矗,再有‘四大家’治下几个门派——也便是这几个,说多也不多。孙家庄名气最大,钱多、口多、人面广,哪里都必少不了,但本家功夫一向不济,这两代都无高手,全靠财粮之力占了江湖一席之地,此前却不在东水盟中;卫矗的‘无双卫’是走镖起家,如今生意做开了,黑白两道都钻,自家功夫也有独到,倒很有些威信,哪里都绕不过他。这两家与夏家庄面上当然一向要好,互以世交相称,那谢、方、郑、倪四家亦是如此,哪怕夏庄主不在,也常有拜访帮衬。只是各自内里如何算盘,却也说不准了。”
“料想总是被东水盟主事先‘经营’了,否则以夏家庄的地位,何至于掂不着内中分量,若真有交情,又何至于得不到提醒、摸不见风向。”
“若是夏庄主在此,当然不至于便此被架空,但——恕我直言,夏少庄主年轻,或许当真未必有掌控局面之能,是以受了别家看轻。”
“倒也罢。”夏琰叹道,“他即便去了,四面楚歌起来,也未见得能顶得住。没去也好。”便又道:“这个东水盟主,现在可还在临安?”
“当日散会便即离开京城了。”
夏琰怅怅烦闷。若是此人还在京城,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明也好暗也好,都消与他一点警示才是,省得他辨不清了这临安到底是谁的地头。可若是走了,自己腊月前只牵绊着刺刺那事,去哪里都不成。
“对了,然兄先前不是说,腊月里要带夫人回趟建康省亲。”他忽想起此事,“这东水盟主若是也回了建康——然兄这趟……”
“自当替公子观其动向。”
“不只是观他动向。”夏琰道,“我要你让他知道——夏家庄他惹不起。”
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