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第2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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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才能上下。若换了功夫不济之辈,即便有藤蔓凭藉,也难以自此地来去。
所以如想自此大举攻入谷中只怕机会甚微——当年的慕容也是计划将石壁自山腹中继续打穿。只是慕容的运气太过不好——他花了不知多少气力凿出了那条密道,却没发现那个山洞原本就有东面小径可通。倘若他早点发现,他或许能来得及上到这风霆绝壁向下看一眼青龙谷,他一定会在这样的高广开阔中想到另一个可能。
——不错,风霆绝壁并不一定是用来强攻入谷的。如果当年慕容不是命令他所拥有的三百黑竹人众一次次与青龙教正面为敌,而是选择一个刮起北风的日子在此地派那么些人张弓搭箭——甚至不需要瞄准,只要准备足够的火油与火矢——青龙谷林草繁盛,木屋草屋众多,此举定会对谷中造成极大的毁坏。到了那时,教中必生忙乱,谷口之防定也有所松懈,慕容与青龙教之间的胜负,也许还有机会重写?
君黎怔怔想了一会儿,才觉自己想得远了,回过神来。我在想什么?他心中暗道。至少,我可没打算对青龙谷做什么。
毕竟,青龙教居于这谷地二百多年,自己绝不会是第一个发现风霆绝壁威胁的人。这个密洞本是单疾泉受拓跋孤之托为韩姑娘藏身而寻的——单疾泉就早知这条通路,说不定早在当年就已知晓了。那个彼时还是朱雀星使的他,是不是也曾站在此地,像自己此时一样,向下凝望过?他是不是也想了今天自己想的一切?如果不是因林芷之故与慕容有了不和,他会不会在那时,就早已将这所在、这办法告诉了慕容?那么,如许多人的命运,是不是也会一早就不同?
夜色冰凉而漆黑,轻风吹过草木,簌簌之声却反有种说不出的谐静与安宁,可这样的宁静又何其偶然,何其脆弱,正如那些慢慢向前滑行着而不自知的命运。有许多事情无法深想,深想只会令人毛骨悚然。不知不觉间,自己其实也是那个手握足够力量、能够做些什么的人了。他忽然也能理解了拓跋孤的担忧。换作任何人在他那个位置上,知道这样的威胁存在,终是难以心安的。除去一切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也许是他那样的人唯一的选择吧。
胸口稍许有些不适。他盘膝坐下,略作调息。拓跋夫人的内伤说重不重,可也差不多耗尽了他自霍新那里积下的全数青龙心法之力,只可惜拓跋孤却多半不会知道——知道了也更不会领情的。
他今日还不曾休息过,这股内力耗去之后,原本的疲乏就加倍地充斥了周身。自身内力才恢复了不到二成,如果那拓跋夫人还要动手,大概就要轮到自己呕血了。他运起“观心”,杂念稍退,虚实二诀游走身心,疲乏之感才消退了些,随后更辅以“移情”之道合入身周湿润而清凉的天地之息。少顷,清寒的内生之气渐丰,总算给予了他一些熟悉的安全感。
大约将内力恢复至四成,他暂且收束了真气运转。粗估时间,也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拓跋雨总该要出来找自己了。想着还是起身走下山坡,果然见拓跋雨正在洞口四处张望。“小雨姑娘。”他叫了她一声。拓跋雨闻声一喜,快步迎过来道:“公子,我娘醒了!”
君黎见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又是这般神色,料想拓跋夫人应是没什么大碍,笑笑道:“醒了就好。你已与她解释过了?”
拓跋雨面上一红。“我娘平日不是这样……她是太着急了,我已与她解释清楚了,她答应都不告诉我爹。”
言语两句,已回到了洞中,拓跋夫人遮面青纱也已换过了干净的,目中神色此时却婉柔得多了,见君黎进来,竟先起身向他敛了敛衽,道:“不知是君黎道长,先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莫怪。”
这“道长”两个字足以叫拓跋雨大惑不解。她自见君黎起他便是俗家装扮,她从不知他原是个道士,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称呼于他;不过君黎一听之下,立时便对拓跋夫人的潜意心知肚明——她是想告诉他,她是完全知晓关于他的一切的。
他当下抬手还礼:“夫人言重。原是在下不该冒失闯入。”拓跋夫人既然知道自己,却还对自己这般客气,他也只能陪她客气了。
拓跋夫人微一莞尔,若非面色依旧苍白,即使只露出眉眼,这一微笑也该是颇为动人的。她停顿了一下,轻轻道:“刺刺还好么?”
君黎拿捏不准她的意图,不无谨慎:“有劳夫人挂心,她很好。”
拓跋夫人微笑道:“雨儿小的时候,与刺刺尤其要好,近年见面是少了些,不过我们说话间,也免不了常提起她的,也当真是没想过——就这么着以后便要叫你带走,越发见不到了。”
“夫人不会也想拦着我?”
拓跋夫人摇摇头。“刺刺是女儿家,道长今日既然于大庭广众将话说了,我便当她是有了好归宿——只盼你不会有朝一日负了她,否则,我自不会与你好过的。”
君黎心中暗自冷笑。明明平日里这些人对刺刺也未见有多少在意,到得此时,便要个个作出一番长辈关怀的模样,仿佛自己带走刺刺是夺去了他们什么天大的珍物、便自此亏欠他们些什么一般。他面上还是淡然以对:“刺刺得夫人和教主这许多照拂着意,君黎亦铭感于心,这便替她先谢过了。”
拓跋夫人目光微动,向拓跋雨看了一眼。“女儿家的名声总是极为要紧的,刺刺如此,雨儿亦然。方才此间之事——道长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若我再要计较,倒显得我们青龙教尽是心胸狭窄之辈,但事关雨儿清名,也不敢轻视,还望君黎道长能将今日来过此间之事妥为保密,无论是见过雨儿、见过我,还是关于这密道、密洞——除了——刺刺大约已是知情,旁人可莫要再提起半句。”
“自当如此。”君黎应承。他只怕这拓跋夫人不提此节,“只是——夫人也还是早点回谷中为好吧,否则——只怕拓跋教主也要放心不下,到时只怕就……”
“道长倒不必担心这个。我早也与他说好了今晚在此陪伴雨儿——否则,只怕他早已觉出不对了。”
这拓跋夫人果然也是极为聪明之人,知道君黎顾忌的是什么,三言两语之间,互相已将对方的疑虑消去了。君黎心知自己今日能得的也就是她这一句话而已——倘使这拓跋夫人当真回头将今日之事去与拓跋孤讲,自己也毫无办法,可易地而处,若自己不信守承诺将见过拓跋雨之事到处宣扬,她又何尝不是拿自己没办法呢?
他便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夫人和小雨姑娘休息,这便原路回去了。”
拓跋雨原没料到两个人方才拼得你死我活,此际却云淡风轻地就说完了,见君黎这回真的是要走,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公子!”
君黎脚步一住,面上露出询问之色。
拓跋雨亦是被自己这般大胆吓了一跳,竟一时不知所语。如果母亲不在边上,她也许撑破了胆子,会问问他今后若想相见,能去哪里找他,可现在又哪里还敢说出这些话来。
“那个……地道里……太黑……”她有些紧张地嗫嚅着,慌乱中将夜明珠捧起,“公子……将这个……带上吧……”
君黎摆了摆手,“明珠贵重,岂能随意相予。小雨姑娘不必担心,这点路我还不至于走不回去。就此告辞了。”
拓跋雨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快步上前,竟硬是将明珠塞在他衣襟里。君黎一怔伸手取出,拓跋雨早便垂头束手退开,只道:“公子送了小雨回来,又……又耗费心力为母亲疗伤,小雨……实也无以为谢,小小一颗珠子,还请公子万勿推辞!”
君黎无计可施。拓跋雨能将东西塞在他襟里,他却绝不可能往一个小姑娘怀里再塞回去。他抬头往她身后拓跋夫人望了眼。遮面青纱挡住了拓跋夫人脸上阴晴,但她也未出言阻止,他知晓自己若再强是不收,反显得太拘小节,当下里便道:“那便多谢小雨姑娘好意了。这珠子权当是我今日借用的,来日若再路过此地——我总会设法见还。”
拓跋雨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手心之中柔柔的光晕,一双眼睛也似叫明珠映出了淡淡莹然。直到他一揖离去,连背影都已没入山壁之后,她却恍惚依旧,觉得,还能看得见那一抹幽然清华,愈来愈深地推散了这个漆黑的夜。
三五九 沁夜心火()
小镇的空气湿漉漉的,不过,好像没有再下过雨了。
在闷窒的山腹之中行走这许久实在令人焦渴至极,那几口清茶的爽快也早已被消灭殆尽。君黎在俞瑞家的后院提了些井水喝,感觉才好些,走出外面,镇上颜色全暗,只有手中的明珠还在发出如恒远的光亮,但在星光之下也显得黯淡了许多。
他望了望天——无人打更之地,也只有渺渺茫茫的星光,能帮助他判断夜至几分。
刺刺总该是睡了吧。
他心中想着,还是快步赶回,推开院门,却呆了一呆。天井中晃动着一息摇摇欲坠的灯火——因灯油将尽而摇摇欲坠。这应是居处唯一的一盏灯,此际就置在地上,照着一个蜷膝坐在天井之中昏沉而寐的人儿。不知她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她可是为了等他回来,才坐在此地的?
夜已是清冷了,加上这湿漉漉的空气,这吹起单衣的微风,这已无温暖可言的灯火——秋凉如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君黎心中一紧,快步走去将她身体一抱而起,就如想要立时偎暖了她,“刺刺,回屋里去。”他低声向她耳语。
刺刺若有所觉,模模糊糊道:“什么时辰了……”
“嗯……大概,快卯时了。”
刺刺忽然清醒过来,陡地睁开眼睛。“你回来了!”她连忙自他怀里站直起身来,打量之下首先发现了他肩头撕裂的衣衫。“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她紧张地摸着他肩膀。
“没什么事。”君黎只是将她一拉,“去里面说吧,外面这么冷。”
“冷倒是不冷,就是……好多虫子。”刺刺嘟囔着,跟他往里走去。她也看清他只是破了块外衣,没什么伤势,猜想大概是密道山石横生勾划之故,心中渐渐放了下来,口中不免嘀咕不停:“我刚才估着你快要回来了,才到天井里等等你的,哪知道……哪知道等了半天都不见影——不是说好两个时辰的吗,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要急死我吗?”
君黎没应声,刺刺又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老不回来,害我胡思乱想了好久——想着,好不容易才从教主手底下逃出来的,万一你因这一趟又送上了门去撞见了教主,我都不在你身边……想想都悔得不行,君黎哥,我就不该坚持要送小雨回去的,应该听你的,明日才送她走……”
君黎这次回过头来笑道:“真悔得不行?我看你睡得挺香的。”
刺刺不满:“你还说我——你知道我多累吗?光是扫这屋子啊——你看看这屋子——这屋子方才有多脏啊,到处是蛛网灰尘——你知道我扫了多久吗?”
君黎心里自是明白,当下里不再取笑,温言道:“我知道。你太累了,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说。”
刺刺才应了一声,看了眼扶梯,待要上楼去。灯还在天井之中放着,可是不知为何,屋子里却并不觉十分黑暗。她目光转动了下,已见君黎的左袖似有一团微弱光晕透出来,不觉“咦”了一声,“君黎哥,你袖子里什么亮亮的?”
君黎稍稍抬手。黑暗将他随手放入袖中的夜明珠朦朦胧胧地映照出来。“小雨姑娘的夜明珠。”他取出给她瞧。
明珠不再有遮拦,于他掌心越发肆意散发光华,一时将室内都淡淡点亮起来。刺刺惊讶拿起,“你怎么把……把小雨的珠子都带回来了?”
“向她借的。路上太黑。”君黎指指黑洞洞的楼上,“你拿上去吧。”
刺刺带了明珠,扶着木栏往上走去,快到了时,却忽然转过头来,“君黎哥,明天那个人还会来这里讲你的故事吗?”
“不会来了吧。”君黎笑道,“我叫他别讲了。”
“哦……”刺刺的语调里,不知为何反有一丝失望。
君黎待她关上了门,才回去外面提灯——俯身将起未起时,目光忽然触到那晕黄的灯火下,青石地上,几个歪斜而熟悉的字。
“我叫君黎”。他那时写得何等艰难,就算是第二行那稍好的,现在看来也依旧生涩。可偏在这艰难与生涩旁边,现在却又更多出一行来。
“……‘我叫刺刺’?”
他差一点要不敢相信。在适才百无聊赖的等待之中,刺刺竟是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