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第2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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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的奇异感觉,直是不知如何用言语形容。君黎自觉失态,就算是在刺刺面前,也忍不住有些赧然,只好讪讪道:“好了没有,若是好了,我便起来了。”
“急什么,还没上了药。”刺刺笑道,“你不是最惦记着上药了么?”
君黎又不声不言,大约是受了一次惊吓,上药时硬着脖颈竟显得甚为紧张。不过后面已不怎么疼痛,少许一些青末药粉洒上,那血就已不再流出。刺刺颇为满意,道:“好了。你看,很快吧?”
“你以前缝过伤口吗?”君黎道,“怎么——你会这个?”
刺刺将金针收起。“我娘教我的。”
“你娘……?”
刺刺看了他一眼。“林芷。”
稍稍一停,她又道:“我娘金针上有好几道厉害功夫,以前,闲下来的时候,她会将大哥、二哥和我一起叫了来教,不过——他们都不喜欢学,所以最后这些金针她是传给我了。”
“他们两个男孩子自是不爱学这个了。”君黎笑了笑,起了身来。“这么说你的针灸之术也是她教的了?”
“是啊,不过——那时候还小,也不是全懂,只学了基本手法,剩下的也多是背了口诀,后来到青龙谷里,和二哥一起琢磨出来的。”
“无意也会么?”
“也算是会吧,他虽然也不太喜欢这个,不过也是为了大哥——毕竟大哥身体不好,学了针灸之术至少……能帮上大哥一些。不过,徽州这边有关爷爷,还有程叔叔家里,也都懂医,倒也不怎么需要我们,只有上次——大哥逃去北面的时候,寒病发作,用上了几次。”
说话间君黎稍许伸展身体,伤口疼痛果然已大是减轻了,当下着起干净衣衫,干脆也换了束发,不再作道士装扮。两人将行囊重新整备起来,知晓时辰不早,也便不多耽搁,便即出了门。
行至黄昏时分,小镇终于在灰蒙蒙的前路中露出了一角痕迹。这里也落过了雨,虽然现在已放了晴,地上仍是湿漉漉的。
日光渐沉,但两人踏足这镇子时,竟还听见了一些人声热闹。君黎有些奇怪。明明之前来了两回,此地都显得颇为荒凉,怎么时隔大半年,竟变了样了?
不过仔细看去,镇上屋舍仍是破败,并没有什么改观。人声只是从其中一户人家的天井中传出来的。
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那似乎正是凌厉带着自己住过两日的地方——是他的居所。
门开着,已经能看见天井里围着一二十个人,看装束多是过路客,以武林中人居多,天井深处似有个人正兴高采烈说些什么,不过人声嘈杂,听不太清。君黎待也要进了门去,忽边上走来一个妇人,堪堪往两人面前一站。
这妇人生得又高又胖,腰肥肚凸,宽肩粗膀地两手一叉,便如一只大球堵在了门上,连个行走的空隙都没了。君黎险险便要撞了上去,连忙停步,只见妇人仰起了粗短的脖子,嚷道:“一个人五钱,两个人一吊!”
君黎愣了一愣,“还要交钱?”
那妇人向他一瞪,“怎么,没钱想白看么?”
“里头在看什么?”刺刺按捺不住好奇,踮了脚将目光越过妇人高大肩头想要望望天井里,那妇人的一颗脑袋偏偏侧了过来,将她视线挡住。“‘里头在看什么’?小姑娘,瞧你们也是江湖中人,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啊,”刺刺道,“你先告诉我看些什么,我们才知道值不值付钱给你。”
妇人哼了一声,“你知道‘黑竹会’么?”
刺刺一呆,“知道呀。”
妇人嘿嘿一笑,“那你知道现在黑竹会的老大是谁么?”
刺刺越发一呆,不自觉想要发笑,暗里狠狠拉了拉君黎的袖子才忍住了,正色道:“不知道,是谁啊?”
边上已有人插言道,“小姑娘这都不知道,怎么就跑这儿来了。这屋子可是新旧两任黑竹会首领住过的,嘿嘿,二十年前‘乌色一现天下寒’的凌厉名动江湖的时候,你多半是还没生出来吧,但新近这个——‘一纸契约平阴阳’的君黎,你难道也没听过?”
君黎在旁有点哭笑不得。“一纸契约平阴阳”——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这般说法,“一纸契约”自不用提,而那“平阴阳”三字,倒有两层意思,一是说的他出任黑竹会之首摆平了朱雀与凌厉之间针锋相对的关系,二大概也是暗指他这个道士的出身。
他向那人笑了笑,“你知道得倒不少。”先不说那一纸契约之事本来外人不该知晓,他不过随凌厉在此地居住过两天,那时候自己可是个潦落无名的晚学后辈,怎么这一段竟也被人知道了?
只见那人伸手指向里面,“我刚出来,是听里面的人说的。”
“里面是黑竹会的人吗?”刺刺问道。
那胖妇伸了拇指向后一指,神情颇为得意:“我家那口子以前就是黑竹会里的,有啥不明白的进去听他讲了便知。”
“我还以为你说的黑竹会的‘老大’在这儿呢。”刺刺向她皱了皱鼻尖,“原来只是讲故事啊,那还要收五钱?”
胖妇嘿嘿笑道,“要真人在这儿,那少说也要五百两。”
边上那人也大笑道:“要真人在这儿,小姑娘敢进去么?”
刺刺暗笑不语,只拉了拉君黎,君黎已从包袱里摸出一两碎银来递给那胖妇。“给你吧。若是讲得不好……”
他还没说若不好要怎样,胖妇收了银两,早已心满意足地让到一边,放两人进去了。
其实,君黎一进了天井,就知道为何会有人在这里讲凌厉和自己的故事了。
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是“想起”——他想起来,分明是自己曾先后两次在这天井里以剑刻了“我叫君黎”四个字。那时何曾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会闻名天下,此刻忽然省起,顿时表情就有些古怪起来。要知道,至少第一次那四个字,是划得极为难看的。
可偏偏现在那几个字正在被人围观。只听另一头有人说话,正是那胖妇家里的将人引至天井最里,指着柱子上一处痕迹道:“诸位看这里,这便是当时凌厉公子与君黎道长切磋技艺时留下的剑气痕迹。”
君黎凝目看那说话男子,却并不识得。只见他穿了一身黑衣,大约是有意作了似黑竹会的装扮,虽然年纪应有了近四十,但身形倒也矫健,脚步比寻常人轻灵些,若说昔日是黑竹会中人也真不无可能。
眼见众人围着柱子抚摸议论不已,君黎只好苦笑,一转头欲要说话却忽不见了刺刺,忙忙回头去寻,只见刺刺竟是挤在天井中间,正与人一起看地上那字。
他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上前将她拉了出来。“有什么好看。”他悻悻道,“以前胡乱写的。”
“真是你写的啊?”刺刺笑他道。“这么难看,我还以为别人冒了你的呢。”
君黎愈发无奈,只好与她解释那字当时是如何难写。刺刺却只是吃吃而笑。她当然记得——临安城里凌厉的居所里,后院里也曾被君黎写得快满了的。
她偷眼去瞧那说话之人,悄悄道:“好像人家也就是看你们黑竹会最近有些风头,借机赚点花销。也对。倘我不认得你,遇到这般地方,我也要进来看一看的——黑竹会嘛,谁不好奇。”
那男子已经借了满天井的痕迹将凌厉如何教君黎功夫剑法的故事编得天花乱坠,就连君黎自己听了,也觉得好像是真的,虽然他在这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只是双臂将书从早平举到晚。心里倒也并不觉得这男子十分可恶,只是他不喜被人这般关注和评头论足,终归还是有些不快。
三五一 落雨小镇(二)()
大概这营生在附近徽州城里也有了一点名气,所以有些人便会从徽州有意转来此地看上一看。不过,毕竟还是荒凉小镇,天色暗了,人还是少了下去。君黎与刺刺是最后进来的,那黑衣男子看渐已没有旁人,便叫门口胖妇收拾了先回家做饭去,这才转向两人,笑容可掬道:“适才的故事二位可都听得了?可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么?”
君黎笑笑,指指后面的厅堂,“我想到里面看一看。”
脚步才刚迈出,那男子身形一闪已挡在面前,“里面可不行。”
“为什么?五钱银子,就只看天井里那几个乱写乱刻的字?”
男子嘿然道:“公子也是江湖中人,黑竹会是什么样的所在也该知道的。我们夫妻两个在此做生意,就已是冒了天大的险处了,倘真叫这两个老大给知道了,怕不要丢了性命?这么一算,五钱银子已是便宜得很了。”
“这与我要去里面有什么关系。”君黎道。
男子看着他,“老弟,你怎么听不明白?老实与你说,要不是实在没钱,我也不干这买卖。我也就打算赚他一两个月便收手,这里头,连我都不敢去,要不然给他们回来发现什么不对,倒揪出我来,我往哪里逃去!”
“说的也是啊。”君黎自言自语起来,“这确实也不是我家。”
他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刺刺,又看了看那男子,“那这镇上还有别的可落脚之处吗?”
“公子要在这镇上落脚?”男子道,“这里可没有客栈,此地离徽州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的路途,现在赶去还来得及——适才那许多人都是赶了去徽州的。”
“这小镇为什么如此荒凉?”君黎四顾道,“夜了也不见几个灯。”
那男子面上又露出丝神秘来,道:“公子当真要听?说出来吓死你!这镇上现在住着的活人,连我们夫妻两个在内,都不超过十个!”
“那这些都是无主空屋了?”君黎指着外面夜色憧憧中的屋檐。
“都空了十几年了。”男子的表情突然像是有些喟然,“当年……死的死了,走的走了,留下来的……也便没几个了。”
“十几年前……你真的曾是黑竹会的人?”
那人拍着胸脯:“那是,骗你作甚!”
“那么……你可认识慕容?”
君黎的语气既轻且慢,好像不过是随便问起的,可男子的表情却一瞬已僵住,目中得色转为愕然,甚至还有那么两三分惊恐,“……你是什么人?你问这个做什么?”那只方才还拍着胸口的手已经不自觉颤着指向他——君黎的目光正在愈来愈浓的夜暗之中闪动,像极了当年的那些不速之客。
“我想打听些往事。”君黎说。
男子神色却突然转厉,一咬牙,忽地一道银光自他袖中激射而出,夺向君黎眉间。事出突然,刺刺才来得及呼了一声“小心”,却见君黎早已有备,侧身轻巧避过。她松下一口气,那男子身形急退,袖箭、蝗石、暗镖、飞刀竟是不断,大约是一口气将身上能掷之物尽数向君黎掷了过来。
他暗器手法竟是不差,只是君黎闪避过苏扶风的手法,应对他自是犹有余裕,让过第一口气,他手中剑已抬起,准备速战速决。
剑还未出鞘,那男子双目却忽然直了——直勾勾盯着他这一柄狭长的剑身,竟停了动作。他到底是在此说了许久的故事的,虽然只是第一次亲见,却不妨碍他辨认出这柄与许多人都说起过的“逐血”长剑。
拔剑出剑都只是倏忽刹那。不过电光石火,剑尖已轻易停于距这男子咽喉三寸之地。
男子目中映着剑上暗红之色,身体竟微微打着抖。“你……你是……”
“你说了这么多我的故事,却偏偏认不得我。”君黎的语气听起来有一半失望,一半无奈。
男子双膝突然一屈,通的一声跪了下来,叩首低呼道:“大哥,大哥!”竟一时不知再要多说些什么,仿佛也是明知——借他之名敛财,当面不识他的身份,对他诸般杀手相向——哪一条都足以令这个“大哥”要了自己性命,什么巧舌如簧都再没有用处。这一瞬认出他时的惶恐,怕是只能用绝望二字来形容。
但君黎并没有应声,左手陡地一抬一挥,一枚似是适才从那男子诸多暗器之中顺手抄下的飞蝗石“嗖”地朝着门头暗处飞去。只听“呀”的一声,门头上一个白影应声而落。
刺刺和那男子还未及反应,这“呀”的一声竟是个有些柔嫩的女子声息,君黎亦吃了一惊——他在方才与那男子动手时忽觉门头上似乎有人,才悄悄藏了一枚蝗石在手,只是他不算练过暗器,手法不免简单,原也没想这么轻易将人打下来,只不过想逼人现了身,不要鬼祟躲在暗处。哪知躲着的好像是个女子,看这一打便中的架势,料想功夫竟是不怎么样。要知那门头甚高,一个普通人若是如此被打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