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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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锈迹吗?还是……毒性在河水侵蚀之下的变化?
他一时无法判断,坐着再次愣了会儿神。如果最终无法断定,是不是意味着只有一种办法,最坏的那一种——带着此剑再赶往淮阳?这是他最不愿的,因为若如此做,他势必会让朱雀知道此事;他也未必真能毫无阻碍地在宋家拿回解药;他更要错过与刺刺的约定,无法陪她在月末前往青龙谷。
他不想面对这样的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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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亥时过半,静谧的武林坊,再次传来了一阵马蹄之声。
君黎果然回来了,却不是为了寻求疗伤的口诀。他将伶仃置于凌厉面前,大致说完此去前后,末了,瞪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凌厉拔出剑来,细细看了看。“这黑色的确不是锈迹。”他说着摸了摸被刮出的那道亮痕,“照此看来,此毒受水所蚀后,会凝结成黑色;而此毒的解药却能与水溶,毫无痕迹。”
“能判断是哪种毒吗?”君黎追问。
“我于毒物所知实在有限,恐怕还要问过扶风。”凌厉道,“但此毒既有这般独特之性,料想有此剑在,她不难还原出毒质原本之态,然后应该能够再对症配出解药。”
君黎心中一轻,才沉入座中,松快下来。“好,有凌大侠这句话,那我……那我就放心了。”
“但是,我有个条件。”凌厉道。
“什么条件?”君黎心又提起,“你想……以此作为明晚与我师父谈判的条件?”
“明晚的条件,我明晚会与他谈。我现在说的是对你的条件。我可以现在就带着‘伶仃’去找扶风,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你回去之后,立时就自行运功疗伤,片刻不得耽延。”
君黎赧然点头。“好,我答应。”
凌厉将一折书纸递给他。“这是口诀,要处我都写明了,你可自行参看,三五日也便好了。”
案头砚上墨还未干,看得出来,这折书诀应是凌厉刚刚写下的。君黎接过了,讷讷道:“要凌大侠百般挂心,君黎惭愧。我……我绝非不顾惜自己性命之人,凌大侠就放心。”
凌厉笑笑。“对了,还有一物。”他伸手,推过一件青黑色的物事。“这个你也收好。”
君黎惊讶:“这个是……青龙左先锋令牌?”
“拓跋教主来,也问过我刺刺的下落。”凌厉道,“单先锋据说是被他关了起来,可此事他却不敢在教中公开,只能说单先锋是暂时离谷了,否则,他就必须要给教中一个理由,说出阿寒的事情了。既然不能说,那么教中人自然还认左先锋令牌——所以他必须要将令牌找回来,以防有失。刺刺和阿寒在一起,我不会告诉他阿寒的下落,也就不会告诉他刺刺的下落。只不过竹林也不是万无一失,刺刺昨日说起,令牌最好还是和你一起进了禁城,拓跋孤便不可能再寻得到。如果他肯消了气,将单先锋放了,那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肯,只要他一天找不到令牌,他就一天不能真的将单先锋如何。刺刺此说也有道理,既然是她单家之物,我便遵从她的意思,只是你务必要妥为保存。”
君黎握起令牌,“好,单先锋得获自由之前,我自然会将令牌保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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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情仿佛都有了起色,君黎离开武林坊的时候,心情比之先前淡定了许多,走了几步,才想起另有事情没办——秋葵给自己的那封信,还不曾送出。
他抄了近路去了沈凤鸣在外城的住处探了一探。此举也只是聊以交差,一来,他不知道沈凤鸣回来了没有;二来,现在也是夜深了。不料走到近前,竟见沈凤鸣抱臂倚在门口,懒洋洋瞥着他:“还真是你啊道士,老远就听到你咳嗽。”
君黎被他一说,才意识到被邵大人一时强压住的内伤又已有些蠢蠢欲动。“你回来了。”他甚至没下马,从怀里将那封信取出,“我来给你送个信,接好,我还有事要赶回去。”
沈凤鸣抄手接下平平飞来的书信。“这么就走了?”他很是意外,“你也不问问我这两天去哪了——情谊何在嘛!”
“改天吧,反正你人没事就行。”君黎不理会他的挤兑,挥挥手,调转马头。
“等一下。”沈凤鸣无奈,“先别走,我也有东西交给你。”
“什么东西?”君黎勒马。
沈凤鸣回进屋内,少顷拿了一个油纸包出来,“拿着,我好不容易给你取回来的。”
“给我取回来?”君黎疑惑。
“我折去了趟徽州。”沈凤鸣道。“前些日子不是说,给秋葵、娄千杉都送了人情,独欠了你的么?路上想来想去,就想起这个来,觉得还是早点拿回来的好——本来也是你的,我现在还给你而已。”
君黎将油纸包打开一角,见里面似乎是些折叠整齐的书信,一部分还装在信封里。“我的?我怎没见过?”
沈凤鸣瞪目,“我去年从你背箱里拿的——可别说不是你的?去年——八月初一那天,你定不会忘吧——我那日在鸿福楼设伏,下午人就安排好了,看你们一直不来,就去顾宅里探看了下,恰给我瞧见顾如飞那小子正往你那口箱子里倒水。”
君黎忆起后来背箱里许多物事不知何故被水浸过的事情来,皱眉道:“然后?”
三一一 阅后即焚()
沈凤鸣听他感了兴趣,才一笑又抱臂道:“我那时可不知箱子是谁的,只是见他这般怪异举动,很是好奇,待他走了,便去把你那箱子翻了一翻——别的倒没发现,就是看那水到了箱底,好像并不曾立时漏到外面,这才发现底下还有个暗格。这包东西就是暗格里的了。”
“你——你就偷了这包东西?”
“‘偷’?哈哈,也算是吧。”沈凤鸣笑道,“既然放在暗格里,而且以油纸包得很仔细,我总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就拿出来了——原本是想看看的,你们偏有人过来,我只好闪出了门,走动起来,带着它碍事,顺手就藏在另一间屋子的瓦下了。”
“……然后你到现在才想起还给我?”
“我还能想起这件事就不错了。”沈凤鸣越发笑道,“看你的样子——你真不知道那个暗格?亏你还背了那么久。”
“若真是背箱里的——这些书信,应该是师父生前的了……”君黎低头看了看,猜想这般藏起多半是紧要之物,不过逢云道长临去前,也并未与自己提及过。那日在顾宅,也便是因为受刺刺之说将背箱在屋里放下了那么一会儿,他决计想不到顾如飞竟会如此小孩心性地去往里倒水,可却也亏得如此让沈凤鸣把东西拣了出来,不然在梅州的时候,想必也一把火烧没了。
他只得道:“我先拿回去看看再说——你这次去徽州,有没有听说单先锋什么消息?”
“没有啊,我可没去青龙谷,不想惹麻烦。”沈凤鸣道,“要不是我知道你不肯再去顾宅,我也懒得替你去拿——只是顾家人对你……呵,还真没什么好话。”
君黎于此只能不置可否。这月的洞庭山之会,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被这江湖传了那么一传,顾家自然也听得见。于他们来说,自己无论在外被传成什么样,在他们眼里终究也只是个负义者,少不得会说些不好听的言语的。
他微微咳了一咳,“嗯,不早了,还是改日再细聊吧。”
沈凤鸣见他真似归心如箭,也只得罢了,喟然道:“行,我只等着君黎大人何时不忙了,能赏脸再光临寒舍。”
君黎嗤笑一声,也不打话,策马转头。
回府子时也已将尽,只余几个看夜的府丁和少监还在活动,朱雀、秋葵的屋里都已暗了,料想均已睡下。
君黎已觉胸口灼热疼痛,径入自己屋内,先取了凌厉手书的运功要诀来看。这几页手书原来并非全数是运功口诀,与此内伤有关的,一概写得很是仔细。书言:中青龙掌力内伤,第一,是绝不可饮酒,因为酒性可助青龙心法之效,于用者是大益,于伤者是大损;第二,是尽快疗伤——耽搁愈久,于身体损伤愈大;第三,是最好能懂得青龙掌力的源性,以在运功自疗时有事半功倍之效——这其后便是半页关于此心法本质之详述,虽并不涉心法修炼之道,无令外人偷学之虞,可毕竟讲的亦是关乎他人内功心法的机密,是以凌厉亦特地在其后重重加了“阅后即焚”四个字。
然后便是第四——疗解他此刻所中灼热掌力的运功口诀。这一段口诀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为“化”,下篇为“续”,大致意思是以“化”篇中的口诀将附着在经脉之中的热力剥离,然后以“续”篇中的口诀调理身体气息。但是对于君黎来说,“化”之后并不能马上“续”,而是要将剥离下来的热性之力尽速逼出体外,以防用“续”之时,寒热交冲,反而受损。君黎细细读下,这两篇口诀极为对症,原来“化”与“续”便出自青龙心法,但因为并不是此心法的主篇,所以并非仅供修炼该心法之人驱使,不至于与君黎相害。凌厉自然知晓将青龙教之物私相教授是为不妥,想必亦是看在此事本是拓跋孤有错在先的份上,为保君黎不致有失方如此行事——果然,君黎看到最后,又是“阅后即焚”四字。
既然要“阅后即焚”,他只好连看了三四遍,背得下来,才敢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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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短,也不过隔两个时辰,就到了辰时,天若是好,便该透白了。
可是天似乎不怎么好,闷沉沉的,想必是要下雨。君黎枕臂而躺,望着屋顶出神。他花了半个时辰细看口诀,花了一个时辰运功疗伤,其后原是想休息了,却偏到此刻都睡不着。
凌厉说“三五日”也便好了,所以他在热灼之力消除了三成左右时暂且停了下来。其时他倒并没有什么不适,觉得倘若再行运功直至完全消除也并无什么不可,既然此伤耽搁时久于人不利,不知为何凌厉定要他分个三五日呢?
他躺着想了一会儿。疗伤要有暂歇,不外乎是两个原因,要么是怕人力或有不继,要么是怕伤势会有反复。拓跋孤的内力虽说霸道,却称不上阴毒,不至于有太大反复,那么——他是怕我有所不继?
他坐起身来。昨日的确是气力枯竭,是以“化”字篇用得有些辛苦,暂歇之后,未能立时依言将这股热性之力驱出体外,而是稍作吐纳,回复气息。可待到想要运功驱热时,却发现这一股热劲竟随着自己适才的吐纳,也归入了丹田。
朱雀和凌厉一直都告诫自己,此二种内力万不可并存,所以他也曾慌了一慌,只是凝力细察之下,却并未发现二力相冲之态,反觉暖暖的甚是舒服。回想与拓跋孤交手之时,其实也曾以“移情”吸纳了他少许内力而未有损伤——如今的并存究竟是“移情”之功,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也实在难以分辨。
不管怎么说,单是一掌之力,应该并不足道,何况如今归入丹田的也只是其中三成。他也便未循凌厉所嘱硬要将之驱出体外,换“续”诀调治受损经脉,其中并不见意外。这之后便躺下歇了——可现在,他忽然觉得,凌厉担心自己不继,也许便是担心寒热之冲,可若这相冲对自己来说并不存在,又为何不能一鼓作气,将经脉之灼伤尽早痊治?
想固然是这般想,不过,外面已经传来些声音,朱雀好像已经起身,在庭院中与府丁有些絮絮问答。君黎收敛心神,掀被下榻,也出门迎去。
“昨日去哪了?”朱雀见着他,面色有些不悦。
“正要告知师父的,我去见凌大侠,与他说今日的时间,他已应了。”君黎答道。
“说到三更都不回?”朱雀冷笑,“你与他倒当真亲近得很。”
君黎不想辩白,只道:“晚上我与师父同去吧。”
朱雀未置可否,“午后我会回来。”便要外出。
“师父今日还出去吗?”君黎忍不住道,“晚上要见凌大侠,还是……还是在府中休息为好吧?”
朱雀转回头来,不无嘲弄道:“莫非凌厉是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你要替我这般如临大敌?”
君黎垂首不语。若是平日,朱雀自然可以不将凌厉放在眼里,可现在却不是平日了。依依离开之后,那些清洗伤口、剔除腐肉之事,朱雀都只能独自来做——他这个弟子,原该在此时为他分担一些的,可这一句嘲弄却让他知道朱雀绝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虚弱的样子——也包括他在内。就算不是因为怕走漏风声,他的性情也必不允他如此。
“那个,好像是要下雨。”君黎岔开话去,“我去取个伞,陪师父一起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