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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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疾泉对此无从评论,只能告诉他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女儿也早已逝世,埋骨之处就在这青龙谷之外。既然关非故会为了自己的儿子亲自迢迢赶来接应,他料想他不是对子女薄情之辈,那么他在临走之前,必会来这白霜坟前一看。
那一边,良久,朱雀才将秋葵松了,似那被紧紧拉着的琴弦一般的气氛终于也稍为松下了一些。“那好,你带我去谷口。”他开口向单疾泉道,“若我今日见不到关非故,就别怪我对青龙教下手。”
“其实——只消在此等待,因为……”单疾泉正待稍作解释,忽然一个声音已哼道:“不必麻烦了。”
单疾泉惊了一惊。这语声——他怎这么快就得知消息来了?
“拓跋孤?”朱雀也不须见人,便已知来人是谁,向着那黑空空的林间也回以那么一哼,“你总算来了——你早该来了!”
拓跋孤的身形终于在林间慢慢出现。他身形高大,一露面便有种不怒自威,那一身凛然之气也是极盛,可与朱雀的寒意逼人却又大有不同。
单疾泉料想终是没瞒过他去,此际也没办法。他只见拓跋孤是独自而来,并不见关非故等人,心中一沉,道:“教主,关非……”
“我已让他们先走了。”拓跋孤道,“此事原不关他人。朱雀,今日——你我恐要来个了断。”
单疾泉心中已惊。“他们走了?”——这一来岂不是又毁掉了他一步棋?——“可教主,我……”
“住口,谁准你自作主张?”拓跋孤语中含怒,“单先锋,你该清楚,本座等今日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单疾泉闭口无话。所有那些希望将朱雀的矛头引去关非故、关默身上的计划,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求全妥协之念,拓跋孤可从来未曾首肯的。他不欲拓跋孤这么快知晓朱雀的到来,其意也在于此,可如今拓跋孤人已至,自己纵然方才说服了朱雀,却竟说服不了自己这个青龙教主。
“我的意思是——教主,不要又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单疾泉只得道,“上一次教主不在谷中,黑竹会就曾入谷肆意妄为,这一次黑竹会的人至今影踪不见,谁又晓得是不是一样的计谋,趁着教主为朱雀神君引出谷外,他们便……”
“谷中自有霍右使安排。”
“教主……”
“说得不错。”朱雀已经冷笑,“单先锋不愧是我肚里的蛔虫。你们以为姓关的那一行人能走得了?黑竹会的人——此际应该已到了青龙谷了。”
拓跋孤面色不变,只是将目光斜看了一眼单疾泉,道:“你也回去。”
单疾泉竟显得有些举棋不定,想着朱雀这冷笑一语究竟有几分真假。
——从朱雀的立场来看,他心里此番更想得到的定是关非故而不是拓跋孤,若可以,他定当弃拓跋孤而追关非故而去;可或许是知道拓跋孤已不会轻易容他离去,他便要故作冷静,说黑竹会已经有围袭之计,骗得拓跋孤心神不宁。单疾泉心料若自己真的回去而留拓跋孤一人,他与朱雀武功本在伯仲,对方多了一个秋葵,拓跋孤取胜恐怕便难。
——可若自己不走——那黑竹会的围袭若是真的呢?无论如何,黑竹会至今未出现——既然不在朱雀身边,唯一的去处,也就只有青龙谷了,这决不似危言耸听。上一次就是自己和拓跋孤都不在谷中,以至吃了黑竹会的大亏,难道同样的情形,要再栽一次?
心中犹豫也只是片刻,他知道必须要拿定主意,当下一咬牙道:“单疾泉身为青龙左先锋,岂有弃下教主独自一人之理。既然教主心意已决,那我们便在此速战速决,再回青龙谷,解决余下麻烦。”
朱雀冷笑起来。“速战速决?好啊,那我们不妨说清楚条件,倘若今日我胜了,拓跋教主,我要你把关家的人尽数交给我,由我处置,不得插手——这应不算过分?”
拓跋孤心头还是一怒,“手下败将,竟妄敢谈些条件——很好,你若再败于我,我只要你一条性命,权当给去年葬身青龙谷的兄弟个交待!”
朱雀皱了皱眉头。倘若拓跋孤是要求自己自此不再找青龙教的麻烦,那倒还是个说法,可却翻起去年那笔陈帐——他反觉得那件事不该算在自己头上——那是黑竹会所为,那时出面买了黑竹会生意的是张庭,而黑竹会也是在其后才渐渐真正成为他的势力。不过,那些又怎能说得清楚。他干脆淡淡然一笑。“随意。”
——随意。是啊,谁可想到,这或许是当世武功最当绝顶的二人对决,竟便于只言片语间,要这样“随意”地在一片茂茂密密以至于有些狭窄不畅的林子里展开。他们,十几年来未得一会,在去年的那太上皇游船之上,才有了一场大约只能称之为“摩擦”的交锋。两人各怀试探之意,都未尽全力,以拓跋孤的上风告了结束。可他们心里都清楚,朱雀的“离别意”未发——那一意未发,怎能称之为真正的“对决”?
练成了青龙心法七层的拓跋孤,真力汹涌,该是不惧那“离别意”的巨大反扑之力的了——可那是十几年前。青龙心法系他拓跋家世代传承,他已练至登峰造极之境,可朱雀的“明镜诀”心法却是他自创——他又怎知这十几年他没有新的进展、没有在那看似已是尽头的“离别意”之外更上一步?拓跋孤始终烦恼的,便是虽然纵观江湖已无敌手,可他自己也始终未曾突破得了这前人所传——这一切终究不过是承自他人,比起朱雀,他在这一层上,终究逊了。
闷热的林间只听得蝉在噪着——或许是因为琴声停了才显出了蝉噪,才显出了这个地方突然的静。那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压抑。秋葵抱着琴。她的颈上也有汗流下。她像是才看到这地方碎叶遮不住的光亮缝隙在地上无声变幻,如同也在猜测这一场对决的结局。这一切也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局面——朱雀怎可能败给任何人?可,对面那个初次见面的拓跋孤,他的气好盛。她第一次见到能与朱雀平分秋色的杀气,那气息甚至因为炽热而显得更为嚣放。颈上的汗,究竟是因为那炽烈加重了夏日的炎热,还是……还是自己真的紧张?若朱雀真的败了又该如何了局?自己——要助他吗?
二二六 命若琴弦(六)()
秋葵忽然望见另一边单疾泉的眼。单疾泉在看她,那眼色的意思,是要她先避出战局。她知道自己必须避出的。那日君黎与朱雀的一决,那留着手的凛凛杀意相撞她就已难以招架,如今这水火之势若真一起,岂有自己立足之地?
朱雀也已经抬手。那是对她的手势。即便已经与拓跋孤对峙着,他也并没忘了对她的这个提醒——他要她退开。这个手势忽然让秋葵确定,若他遇险,自己还是要帮他——纵然是他一直强人所难地要她称呼了那一声“爹”,纵然面对拓跋孤或许就是置身万无一生、粉身碎骨的深渊火海,她也不能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
幸好,拓跋孤还不是趁人之危之辈。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向秋葵倾过来半点,或许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可却也知道朱雀这个分心的手势意义何在。他等待秋葵退开——退得足够远,那架势才稍稍摆起,嘴唇微启半开,像是随时都要说出“接招”这两个字。
他们——无须任何阴暗手段了,因为那不是他们想要的了断。只有完全正面对敌,才是令自己和对方都信服的唯一方式。
这一触即发却又将释未释的二人对决之息已令人窒气难捱,偏偏便在此时,从林子的另一端毫无先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乐音。那声音似是有人在用力吹着一片树叶,而那曲调全不循乐理,怪异至极,叫人真听得说不出的难受。
秋葵首先一惊。这声音,听不出远近——竟是多少蕴了些魔音之力在里头。怎么会?除了自己,怎么还会有人能用魔音?
声音勉强成曲却也颇短,不过那么三四节,又忽然断落不闻。可朱雀与拓跋孤之间凝到极致的张力已似恰如其分地被打破——如同高涨的水面被突如其来的刺耳音色击碎,两人的杀意忽溢,那细碎一地的光影只一瞬间竟如鬼魅乱舞——所有的蝉噪都瞬间消失,秋葵只觉浑身每个毛孔都像被什么气息一侵,寒热共袭,阴阳交汇,身心感观都已如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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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尖锐的乐声——君黎也惊了一惊,转头相望。
他和向琉昱驻足在前山。向琉昱什么都没对他说,可他也嗅到了满天的山雨欲来。他记得单疾泉的话。他知道,既然将自己带了出来,最大的可能——或者说,唯一的可能,就是——朱雀来了。
向琉昱的表情显得很焦躁、很紧张。他与朱雀,是在许家祠堂有过相见的。不必出招、单靠那一身真气便已令自己指骨断裂的那个人,他想起来都要不寒而栗,而单疾泉此刻该正独自面对他,他如何能够安心?
可这时怎么会突然传来这样诡异尖锐的乐音?这令人烦躁的声音正加深了向琉昱心里的烦躁,他不由在山坡上踱步来去。
也只有君黎听懂了。只有他知道,那是沈凤鸣。这吹叶之声在他听来几乎有些急迫凄厉——沈凤鸣是在一种非常的情形之下,以唯一可能的手段向青龙谷中的他传讯。“幻生界欲以蛊控我心智。”只这么一句话,他甚至不知道君黎是否能听到,带了魔音,只是希望能将声音传出愈远愈好。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只有传出那么一句话的机会,所以这看似有些没头没脑的几个字,其实已是他想说的最重要的一句。旁的前因后果——也只能寄希望君黎自己去猜了。
随后第二句起头,他吹出的讯息,似乎是个“关”字。可声音忽止,似是已被人打断。倾听中的君黎神色一变,霍然抬头。向琉昱一惊,以为他欲动手,下意识出手拦他。
君黎随手向他拦来的手腕上一握。向琉昱再没料到自己会一招之间这么轻易被君黎扣住了脉门——他才始发觉,原来却不是自己看住了他——他若要走,自己根本拦之不住。单疾泉吩咐过不得限他身体自由,可他原记得去年在江上营救程平之时,君黎身手犹不及自己,未曾放他在眼中,岂料现在看来,他早是今非昔比。
君黎的手一抓即放。他只是一时心中紧张,并不想得罪向琉昱,也知道自己还不能离开。那些沈凤鸣未曾有机会说出来的前因后果,他的确在努力猜想——沈凤鸣已落入幻生界手中了——幻生界想必这次来了厉害角色。那些人多半是得知了沈凤鸣的身份而擒了他,而要控他心智,想来是要逼他吐露那些“一源”世代都不得向他人吐露之秘。可沈凤鸣还能传出消息来,证明现在捉拿了他的人应还未能对他下手——他们说不定是担心自己功力不逮,可沈凤鸣如此紧张地传讯,是不是他已知道很快会有在蛊术上足以制住自己的人出现?
那个人——会是关非故吗?
他回头望向向琉昱,道:“关非故是不是也来了?”
向琉昱不虞他会知道此事,一怔之下道:“来过,刚刚离开。”
君黎心中一忧。看来自己所料是八九不离十了。正想着该如何救沈凤鸣脱险,忽然前面跑过来一人,快步到了近前,已道:“向大哥,黑竹会的人到了!”
君黎心中一凛。——真的来了。所有该来的都来了。谷中各处似乎同时也都收到了消息,一时间自前山望去,到处都是布署之人正行调整应战之态,向琉昱便问道:“关非故他们几个走掉了没有?”
那人摇头。“已在谷外,可却与黑竹会正面碰上了。”
向琉昱“哦”了一声,那语气与其说是遗憾,不如说有点庆幸。他随即道:“我知道了——我这里还走不开,单先锋不在,你们暂且听程左使调配。”
那人应声去了。向琉昱回看君黎,道:“道长,如今事情紧急,我也不瞒你:黑竹会来了,朱雀人也到了这青龙谷附近,我只问你一句,你——你会站在哪一边?”
他是忌惮着君黎方才那么轻易地在自己腕上那一擒。他不知道单疾泉究竟何时会要自己带君黎过去——若君黎有心反抗,自己多半还不能那么轻易地带着他去了。他的立场此刻,也似变得举足轻重。
“我……”君黎看着他,只能将对沈凤鸣的担忧稍许压一压,“自然在青龙教这一边。”
向琉昱似乎松了口气,回目望向谷口方向。后面已遥遥传来一声低喊。“君黎哥!”君黎闻声回头。坡下是单刺刺正执剑而来。
她在家里也已听说谷外有变,顾笑梦更也听说君黎被人从地牢带走。她心中担忧,也便不顾单疾泉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