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多少事-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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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后,大学教育恢复了正常。1946年《中华民国宪法》规定:“教育、科学、文化之经费,在中央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百分之十五,在省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百分之二十五,在市、县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百分之三十五,其依法设置之教育文化基金及产业,应予保障。”
到抗战胜利三年后、民国覆亡二年前的1947年,这一年是民国高等教育的高峰,中华大地共有大学二百一十所,其中国立大学三十一所,私立大学二十五所;国立独立学院二十三所,省立独立学院二十四所;私立独立学院三十二所,国立专科学校二十所;省立专科学校三十二所,私立专科学校二十三所。全国大学聘任助教以上教师八千九百六十四人,其中教授二千七百人;在校生十五万五千零三十六人,其中研究生四百二十四人,本科生十三万零七百一十五人,专科生二万三千八百九十七人。科学文明和现代思想,在朗朗传播。
一座座学府,一团团浓荫;一个个学人,一片片书声;一个个晨昏,一串串故事。多少学子,在这里笑过哭过,爱过恨过。大学的话题,有关知识文化的传承,有关真理智慧的求索,有关社会文明的提升,有关民族精神的进步,有关人类理想的追求,永远探讨不完。
在民国大学的茫茫海洋里,这里要说的是一所空前绝后的神话般的大学——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一所好大学,粗略来说,杰出的教师是条件,优秀的毕业生是证明。
打开西南联合大学教师的名册,其阵容之豪华叫人瞠目结舌。且把只在学术界享有大名者不表,只说今天社会大众也对其名如雷贯耳的人物,就有:陈寅恪,朱光潜,朱自清,闻一多,钱穆,钱钟书,吴宓,吴晗,冯友兰,汤用彤,金岳霖,熊十力,张奚若,潘光旦,费孝通,沈从文,吴有训,饶毓秦、叶企孙、吴大猷、华罗庚,周培源,陈省身……
西南联大的校本部只有一百二十多亩,相当于今天一所中学。在那狭小的校园内,行走着多少聪慧的头脑;中国最优秀的学者,各学科的泰斗级人物,在那里触目皆是。除了西南联大,还有哪所学校具备如此精良的师资?
再看这样一些名字及受业学校: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和杨振宁,毕业于西南联大;两弹一星功勋奖获得者邓稼先、赵九章、朱光亚等八人,毕业于西南联大;著名作家汪曾琪,毕业于西南联大,著名思想家殷海光,毕业于西南联大;著名翻译家王佐良,毕业于西南联大;著名英语教育家许国璋,毕业于西南联大;著名哲学家任继愈,毕业于西南联大,著名语言学家朱德熙,毕业于西南联大;中国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黄昆、刘东生,毕业于西南联大;国家领导人宋平、王汉斌、彭佩云,毕业于西南联大……
1940、1943两届清华留美庚款考试,十七名考取公费者,西南联大毕业生占十一名。
1948年中央研究院第一届八十一位院士,西南联大人占二十六名;院士里最年轻的三位,陈省身、许宝騄和华罗庚,均为西南联大师生;这三人再加上姜立夫老教授,中央研究院第一届五位数学院士,西南联大占了四席。
首批入选美国国家科学院的五位华裔,陈省身、林家翘、杨振宁、李政道和吴健雄,除了吴健雄出自中央大学,前四人清一色为西南联大师生。
联大师生中,后来有一百七十一人成了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
……
这所西南联合大学,只存在了八年;短短八年,向中国的天幕挥洒了如此灿烂的星辉。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寇疯狂进犯,大片国土沦丧。在战火中呻吟的土地,再也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落入敌手的高校,也只能成为侵略者的教化工具。而且侵略者极恨民族意识最强、宣传抗战御侮最突出的大学,比如南开大学,就被炸得只剩一座楼。
民族危难中,一座座宁静的大学受到了严峻考验。
多数大学采取了后迁的对策,迁入后方的大学计有七十多所。后迁师生披星戴月,风雨兼程,和图书、仪器等办学设备一起,向云南、贵州、四川、重庆等侵略者铁蹄踏不进的西部省区转移。
国民政府表达了战火中坚持办学的决心,蒋介石将教育政策概括为:“战时要当平时看。”
北平、天津失陷后,根据国民政府教育部决定,平津地区三所大学——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搬迁至湖南长沙,联合成立长沙临时大学。
老牌的国立大学北大,前身为留美预备学校、洋气的清华,私立大学的典范南开,这三所各具特色的优秀大学在战火中融到了一起,西南联合大学马上要横空出世。
1937年11月1日,长沙临时大学开学,这一天成为后来的西南联大的校庆日。迁到长沙的三校教师一百四十八人,学生一千四百五十二人。
1937年底,民国首都南京陷落,武汉告急,长沙遭遇空袭,国难的硝烟中,临时大学又开始向西南大后方寻找新的办学地。
三大名校合并迁来,让湖南喜出望外;如今临时大学要迁走,湖南省主席张治中极力挽留,他说长沙绝对安全,即使不安全,也可在湖南另寻校址,湖南省必定尽力支持。而广西得知三校要迁往西南,立即积极联系,希望把学校迁到广西,设于南宁与桂林均可,广西地方同样大力支持。
1938年1月,最后议定的地点是云南昆明,这里位于大后方,气候优良,且有铁路通往国外,是战时办学的最佳处所。
告别了湖南,谢绝了广西,2月中旬,搬校开始。除去参军、辍学回乡和投奔延安的学生,志愿入滇学生共八百七十五人,和教职员工一起分两路入滇:一路是女生和体弱的师生、职员及家眷,乘火车经粤汉铁路到香港,取道越南到达昆明;另一路二百五十多人(其中学生二百四十四人),组成“湘黔滇旅行团”,由湖南省主席张治中派一名中将为团长护送,徒步穿越三省,六十八天后抵达昆明。
1838年4月2日,学校正式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5月4日,正式上课。
刚到昆明的西南联大租用本地中专学校教室上课,各学院散布于市内各地,乃至云南南部的蒙自。7月,联大在昆明西站东侧购地一百二十四亩,建立校本部。
1939年4月,西南联大新校园落成。这里有学生宿舍三十六栋,全是土墙茅草顶结构;教室、办公室、实验室五十六栋,为土墙铁皮顶结构;食堂二栋,图书馆?一栋,为砖木结构。这些建筑的设计者是梁思成,因为经费极端短缺,只能一律按最简陋、最节约的原则设计建造,这位建筑大师对此深以为憾。
云南省对西南联大办学给予了大力支持,一次次协助解决校舍问题;省主席龙云将他在威远街的公馆腾出一部分给联大作总办公处,他还专门拨出一辆福特轿车供联大三常委之一的蒋梦麟使用。
永载中国教育史册的一代名校西南联合大学,在南疆开始了它的辉煌历程。
西南联大的成功,固然在于其融汇了北大、清华、南开三校的优秀师资,更在于她那符合大学精神的办学理念和学校制度。
在合并迁校之前,三校都形成了自己的优良传统,北大是自由、民主,清华是严谨、认真,南开是开拓、活泼,合并为西南联大后,互相取长补短,开拓出了更为高迈的境界。
西南联大的最高管理机构是常委会,由北大校长蒋梦麟、清华校长梅贻琦和南开校长张伯苓三人组成;另设校务会议为议事机构,设教授会为咨询机构。校务会议由常委、主任秘书、教务长、总务长、训导长、院长和与以上人数相等的教授组成;教授会由全体教授、副教授组成,参加校务会议的教授由教授会选举产生。
由于蒋梦麟和张伯苓常在重庆,西南联大校政其实由梅贻琦主持。这位提出了著名的“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办学理念的教育家,执掌西南联大时说:“吾从众,无为而治。”“众”指的其实是教授,这句话落到实处,就是今天人们呼唤不已的教授治校。
西南联合大学设有文、理、工、法商和师范五个学院,?@?z二?@?z十?@?z六个系,教师三百五十多人,在校生人数在三千左右波动。她的机关却只有三个处:教务处、总务处和训导处,今天高校里的人事处、财务处、基建处、科研处、保卫处、外事办、老干处等等,一律没有;三常委实则梅贻琦一人负责,没有“分管领导”、“领导班子”;各学院和系均只设院长和系主任一人,由教授兼任,没有副职。
梅贻琦主张通才教育,反对重实用、轻文理的办学思想;他认为,教给学生所谓“一艺之长”,其实是在培养匠人,与大学宗旨不符。
西南联合大学的制度以学分制为主体,具体是“选修课”制和“共同必修课”制。学生四年(或五年)必须修满一百三十二个以上学分、相当于四十门课方可毕业;大一横贯文理的必修课一般为八门(国文和中国通史所有院系都必修),达四十个学分之多;三分之一的学分课程不及格要留级,二分之一的学分课程不及格则勒令退学。
联大八年中,共开出了一千六百多门课,如涓涓乳汁,哺育了一代优秀青年。
有名师的精心教导,有科学合理的培养方案,青年才俊们十分珍惜这战乱中万分难得的优良条件,他们刻苦勤奋,在这里迅速成长起来。
时任联大物理系教授的吴大猷这样回忆当时的联大学生、后来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他求知心切,真到了奇怪的程度。有时我有风湿痛,他替我捶背,他帮我做家里的任何琐事。我无论给他什么难的书和题目,他很快地做完了,又来索更多的。我由他做问题的步骤,很容易发现他的思想敏捷,大异寻常。”
西南联大的精神,除了战时办学必有的“艰苦奋斗”之外,就是“大学独立”。联大的高层和教授认为,政府的职责是保证办学条件,而不应干涉校政。
1939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长陈立夫三度训令西南联大必须遵守教育部新规定,由教育部安排应设课程、统一教材、举行统一考试等。联大对此不以为然,推文学院长冯友兰教授执笔抗辩。抗辩函说,这种做法的结果是“大学将直等于教育部高等教育司中一科”,如果什么都由教育部规定,那么“教授在学生心目中为教育部一科员之不若”;而且,如果大学内部事务、甚至课程的设置都要听命教育部,“则必将受部中当局进退之影响,朝令夕改,其何以策研究之进行,肃学生之视听,而坚其心志?”
抗辩函最后说:“盖本校承北大、清华、南开三校之旧,一切设施均有成规,行之多年,纵不敢谓为极有成绩,亦可谓为当无流弊,似不必轻易更张。”
西南联大不但抵制了国民政府对内部事务的干涉,而且在1942年把大一新生必修的“三民主义”课改为若干专题,不做考试,不计学分。
1940年10月,教育部又公布《大学及独立学院教员资格审查暂行规程》,要重新“审查”大学教师的“资格”。这一文件在西南联大教授会上激起公愤,全体教授拒填“审查”表格,导致被扣当年的学术津贴。
为了加强对高校的控制,国民党当局规定,凡担任院长者都必须加入国民党。联大法商学院院长陈序经教授听到消息,沉下脸来脱口而出:“扯淡,我就不入。”
在这批充满自由思想和独立意识的知识精英的全力呵护下,西南联合大学不仅是战火中的宁静港湾,也是民国末年污浊社会中的绿洲。
一批批学子穿越千山万水,来到西南联大求学。那时的学习条件和生活环境极艰苦,1938年到1944年间在西南联大读了大学和研究生的杨振宁后来回忆道:“教室是铁皮屋顶的房子,下雨的时候,叮当之声不停。地面是泥土压成的,几年之后,满是泥坑。窗户没有玻璃,风吹时必须用东西把纸张压住,否则就会被吹掉。”
除老师之外,学校最重要的学习资源是图书馆,可联大低矮昏暗的土坯房图书馆只能容纳一百多人,天天要占座,稍微去晚,连站着读书都不可能。
在此条件下,许多学生拿着书本跑到校园附近街道上的茶馆里,花上一毛钱叫一壶茶,就在茶馆里读书、讨论一整天。很多联大学子的回忆里都深情地提到青云街上的茶馆。
联大并不提倡勤工俭学,但清贫的学生们都在寻找赚取生活费的机会,大批的学生在昆明城郊的中学兼课,或者为商店、机关当文书,甚至擦鞋、卖报。昆明的几十所公私中学本来师资不足,此时正好大用价廉物美的联大学生,有些联大学生索性合伙办起了学校。
杨振宁也是兼课大军的一员,他兼课的学校就是西南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