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昼行-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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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修翳特地上了马车朝里面看了看,他担心旅途劳累,夜锦衣的身子受不住,因此对这些小事都不得不更上心一些。
小草站在里屋的雕花屏风旁边守着,因为夜锦衣正在沐浴,撒了些香料的热水没过了她的肩膀,她便微微后仰,将头靠在木桶的边沿。
小草的家里本没有这样大的木桶,更没有这样的屏风。
只因夜锦衣起床的时候,随口说了声身子黏的不舒服,楚修翳便立马派人将这些买了回来。
小草心里很是震撼,觉得夜锦衣只是随口说了一声,楚修翳便将所有的东西都买了回来,楚修翳待夜锦衣是真的好。
夜锦衣特地将两只手臂也泡在水里,许久之后她才将手臂抬起,仔细地看着自己手腕的刀痕。
她伤口周围的伤疤本来已经要结痂了,但她却伸手直接将快要愈合的伤疤给用指甲狠狠刮开,伤口又有血丝渗出来。
小草惊呼道:“姐姐!”
夜锦衣听到姐姐那两个字动作一顿,她微微侧头,朝小草伸出手,柔声道:“小草。”
她的声音醇和轻柔,却依然是男人的声音。
也正是这男人的声音,才让夜锦衣整整十年都隐藏地很好。
若非小草见过夜锦衣的身体,恐怕她也要以为此刻此刻跟自己说话的人是一个俊美的男子了。
小草犹豫着将手放在夜锦衣的手心,小心道:“姐姐?”
夜锦衣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伤痕吗?”
小草摇摇头,她只觉得不留疤自然是最好的。
夜锦衣道:“因为伤痕能让你铭记过往,而过往会让你更加强大。”
夜锦衣说的这些话小草自然是不懂,她也不需要懂太多。
夜锦衣也没有期望小草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松开了小草的手,微微阖上了眼睛。
等到水温热,热气也慢慢散去,夜锦衣才从水里出来。
衣服是小草帮她穿好的,因为她的手脚依旧是没有力气,连穿衣服都显得费力。
她依旧是穿着月白的男式袍子,跟她平时无异,头发也依旧用了一根白色的发带松松地系在发尾。
只是,她没有再戴那副玄铁面具。
那副玄铁面具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不让人认出她罢了。
如今,楚修翳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再戴着那面具意义却不大了。
楚修翳走进来的时候,夜锦衣依旧是坐在桌前,她的手抚着那张面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修翳握住她的手道:“我们该走了。”
夜锦衣道:“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情。”
楚修翳道:“你说就是,我们不需要这样生······”
生份。
他的话还没说完,夜锦衣便开口道:“我义父不知道我还活着。”
夜锦衣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楚修翳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点头道:“好,我派人通知他们。”
说罢,楚修翳就直接将夜锦衣打横抱起,朝外面走去,小草也跟在他们的身后走出去。
楚修翳才刚刚抱着夜锦衣走出房门,小草的爷爷就立马迎上来跪在他们面前:“两位贵人留步。”
小草见状,忙跑过来去扶他:“爷爷,你这是做什么?”
夜锦衣道:“二位救了我的性命,我应该报答才是,老人家这是何意?”
小草的爷爷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下,恳求道:“我这孙女父母走得早,自小就跟着我,眼看我老小儿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要是走了,小草她就无依无靠了。只求二位贵人将小草带走,给她碗饭吃,那我,我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二位。”
夜锦衣看了一旁擦眼泪的小草一眼,道:“小草对我有恩,我一定待她如亲妹妹一般,老人家宽心。”
小草的爷爷闻言,忙抬起头看着夜锦衣,惊喜道:“贵人愿意带走小草?”
夜锦衣道:“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楚修翳没有说话,只是将夜锦衣抱到车上,又转过身来走到正在抹眼泪的爷孙俩身边,将几个金锭子放在小草的爷爷手里。
“我们会照顾好小草,也请老先生保重。”
说罢,楚修翳就坐在车前,拉好马缰,等着小草上车。
小草的爷爷忙站起来别过脸去,催促道:“小草,你快走吧,别让二位贵人等急了。”
小草摇摇头:“爷爷。”
她爷爷忙朝着屋里走,厉声道:“你快走。”
小草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往马车走,没走出两步就回头看了看她爷爷,只是她爷爷一直将脸别在一旁。
夜锦衣坐在车里,低垂着眸子,纵使窗边的帘子被铁钩挂起,她也没有往外看一眼。
比起生死,离别算得了什么。
只要知道自己担心的那个人是好好地活着,纵使离别,纵使余生孤独地活着,又算得了什么。
等到小草也上了车,楚修翳才微微拉开车门前厚厚的棉布帘子,对夜锦衣道:“云郯他们会去无境山庄,我们先走。”
夜锦衣闭着眼睛,嘴唇翕动,只一个字:“好。”
夜锦衣自然也没有想到,在她走后不到一个时辰,无境山庄会发生些什么。
彼时,一个漆黑的散发着奇异香味的木盒子就摆放在任啸决的书桌上。
那个盒子,不知道是谁人放在无境山庄的庄门口的,守庄的侍卫发现后便将这个盒子呈给了任啸决。
一个盒子自然不可能无怨无故地出现在无境山庄门口,然而它的的确确出现了,而且出现地诡异。
谁也不敢贸然打开它,即使是任啸决。
所以此时此刻,任啸决的书房里除了他自己,还有站着容翎,任子钰,沈渊以及卫卿笑,他们都面色严峻地站着,一句话不说,因为他们在等一个人。
“笃。笃。笃。”
沉闷有力的,有节奏的,铁拐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过去。
一个穿着青布衫的瘦老头拄着铁拐缓慢地从外面走进来,他灰白的头发编成辫子缠在自己干瘦的脖子上,像是缠着一棵枯树的老藤。
除了机杼子,没人是这个打扮。
机杼子见众人都看着他,便将目光定在任啸决的脸上,笑呵呵道:“何时我老机杼也有这么大派头了?”
任啸决面色冷峻,没有答话,倒是容翎面色铁青地迎上来,抱怨道:“你这老机杼,怎么才来?”
老机杼将自己的铁拐指指地,笑道:“你们的两条腿是肉做的,我的两条腿是铁做的,比得着吗?”
卫卿笑一直站在一旁观察着这个老头,他之前只听夜锦衣说过机杼子是个有趣的老头,最爱喝花雕酒。
今日一见,果然是很有趣,连说起自己残废的双腿也这样不在意。
能达到这样境界的人少之又少,虽然他知道机杼子这一双铁拐杖并不比人的双条腿慢,不仅不慢,还很结实,更能杀人。
卫卿笑正这样想着,机杼子已经拄着铁拐走到了他的面前。
机杼子用铁拐指了指卫卿笑,看着任啸决道:“这就是你那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任啸决未答,卫卿笑垂下眸子,倒是任子钰听到这句话神色僵硬,沈渊也低下头去,脸色很是不好。
所有人都想不到,那个放荡不羁的摽梅宫宫主会是还在襁褓时便被盗走的任家大公子任子期。
谁人也想不到,他的身上会有一颗血色的小玉珠子,那颗玉珠子就是当年任子期出生时任啸决亲手给他戴上的。
夜锦衣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看作是表哥的人会突然之间成了自己义父的亲儿子。
连卫卿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当年任家失踪的孩子,但自己身上那颗珠子的确是从小带在身上的,也的的确确是任家的东西。
况且,任子钰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
卫卿笑心里的悲哀已经大于震惊,他只是突然明白了落花夫人为什么会那样对待自己,为什么要强迫着自己给玉家报仇,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原来自己并不是落花夫人的儿子。
原来自己是被掳走了这么多年。
怪不得落花夫人在听到他提起无境山庄的时候会那样吃惊,那样失措。
原来,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这一切,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夜锦衣。
第八十四章 带血的面具()
卫卿笑的脑袋一片空白,有些云里雾里的,头胀的难受。
幸而,站在这里的人都是江湖中人,看惯了这些是非跌宕,见多了世事无常,早已经能够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
此时,没有回答,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机杼子笑道:“跟锦衣小子比,差了点。”
闻言,任啸决的眸子的面色一沉,而任子钰的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沈渊也把头抬起来,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得意。
卫卿笑猛地抬头看向机杼子,紧蹙了眉头。
机杼子笑道:“就差在这里。”
卫卿笑敛了眸子,道:“谢前辈指教。”
卫卿笑知道机杼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夜锦衣跟他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夜锦衣能忍,夜锦衣根本不在意别人是怎么贬低自己,或是怎样侮辱自己,听到这些不如别人的话保不准还会回敬对方一个微笑。
但卫卿笑做不到,他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也是一个不能够接受自己被贬低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是做不到隐忍的。
如今做不到,以后自然也做不到。
谢前辈指教,也仅仅是谢前辈指教,并非就是汲取这些教训。
有些话就当耳旁风,刮过去便罢,他本不必太在意。
任啸决终于开口道:“机杼,你来看这盒子有什么问题?”
任啸决一句话终于把交谈的内容拉回正轨,机杼子这才将目光从卫卿笑身上收回来,拄着铁拐朝着任啸决的书桌走去。
他在桌旁站定,端详了那木盒子许久,才抬头看似惊讶道:“你们叫我来就是为了看一个破盒子?”
容翎道:“是让你来看这个盒子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不敢动这个木盒子,只是担心这个盒子会有什么机关暗器。
老机杼抬手敲敲那木盒子,沉吟道:“问题?那这问题可就多了。”
沈渊上前一步,道:“什么问题?”
老机杼挤眉道:“木盒老旧,木质疏松,雕刻粗糙,铁环生锈。这个破盒子除了劈柴烧,或许只剩下一个作用。”
闻言,众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但却又马上紧张起来。
盒子若没有问题,那便是里面的东西有问题了。
盒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任子钰道:“什么作用?”
机杼子扭头看着任子钰,笑道:“装骨灰。”
众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连心也沉了下去。
提到骨灰便不可避免地想到死亡,如今能与死亡扯上关系的人只有一个。
夜锦衣。
依旧没人敢去打开那个盒子,因为他们害怕里面的东西正好证实了他们的猜想,他们宁愿逃避。
机杼子环视一周,看到众人黯淡下去的脸色,突然大笑几声:“锦衣小子一失踪,你们都愣怔了,老朽开个玩笑罢了。”
说着,机杼子就猛地往前走了两步,将双拐架在自己的胳肢窝支撑着,抬手就将那木盒揭开。
木盒揭开的瞬间,他的脸色也顿时变得很难看,本是浑浊的双眼更是无神至极,像一双死人的眼睛。
他说的没错,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破盒子,木盒老旧,木质疏松,雕刻粗糙,铁环生锈,除了劈掉当柴烧,就只剩下一个作用。
但却并不是用来装骨灰,却是装了比骨灰更为可怖的东西。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副面具。
一副漆黑的玄铁面具,一副沾染了血迹的玄铁面具。
那面具上的血已经干涸,但那团团的血渍以及隐隐能闻到的血腥味却还是让人感知到了来自死亡的可怖的气息。
机杼子的双手已经颤抖了,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去抚着那副面具,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面具。
尽管他的手已因为常年的炼器而长出老茧,变得粗粝,可是他的手指触碰到那面具上雕刻的细小纹络还是觉得熟悉不已。
这副面具,是他亲手所炼。
这幅面具,是他亲手交给夜锦衣的。
这幅面具,是夜锦衣左脸上带的那副玄铁面具。
可是,如今,这幅面具离开了它的主人,沾染着血迹躺在这个不知从而来的盒子里,传递着一个令人心颤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