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第7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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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总有种种差异。步卒之长矛盾牌亦各有别,同是木杆,木材遴选各异,长短粗细亦无统一尺度。尤其是大型兵器如驽机塞门刀车大型云梯等,部件虽则大体相同,然因其小小差异,根本不可能通用。其中驽机使用的箭镞箭杆消耗量最大,然打造箭镞的数十家作坊属铁工,制作箭杆的作坊属木工,打造也是各有尺寸,乍看差别不大,然装配为整箭用上驽机便往往不能配套连发。每逢大战,军营必要忙碌甄别仔细挑选,将配套的驽机长箭一一归置,否则便会在危机时刻导致战败。以吕不韦之法,将所有兵器部件的规格尺寸及用料标准等等一律以制度颁行所有作坊,且在兵器部件上镌刻主管官吏与工师姓名,但有尺寸不合,便可立即查处!如此统一尺寸材料的兵器部件制度若得施行,秦军的战力无疑将会有一个巨大的跨越!如此等等,蒙骜一班大将自然理会得清楚,他们所担心者,便是此中繁难琐细太多,实在是难以归置得整齐。 蒙骜尤其没有想到的是,吕不韦竟然选择了蒙武做国尉!
蒙武秉承乃父缜密之风,处事周严,为人端方,作为军中大将,胆略勇迈却是稍显不足,做前将军已经是稍显力软,要成大器名将显是差强人意。吕不韦独具慧眼,几次接触便觉蒙武理事之能长于战阵,通军而能理事,不亦国尉乎!更有微妙处在于,蒙武对各方皆宜:与秦王嬴异人有总角之交,与大军统帅及军中大将个个笃厚,与国尉府吏员素来相熟,与吕不韦本人也很是相得。整肃军政多涉机密忌讳事,虽有法度可循,然若无上下左右各方深信不疑,便会生处诸多难以预料的周折。一个蒙武,便使这宗异乎寻常的繁难新政变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活棋!
当年立秋时节,吕不韦的新政已经是初见成效了。纠法与平冤两事进展大体通畅,只有数十例疑难案要在朝会公议了。令吕不韦大感意外的是,纲成君蔡泽竟在半年之中大体了结了最棘手的功臣王族案,与各方商议后上书秦王,竟是无人不满。其中最为朝野称道者,有六件事:
其一,重修商於郡之商君府,建商君祠,许民祭祀。
其二,昭雪武安君白起“抗命”之罪,建白起祠,行国祭。
其三,许甘茂遗族回归秦国,特许甘茂之孙甘罗入丞相府为属吏。
其四,王命正式尊奉华阳太后,不预国政,永享太后爵位。
其五,尊奉秦王生母夏姬为太后,改故太子府为太后宫,永为居所。
其六,阳泉君芈宸爵位如故,不拜实职,临机领事。
如此一来,吕不韦自觉紧绷绷的心大是舒缓。目下丞相府官署属吏已经整顺,处置寻常政务几乎不用吕不韦过问,惟一的大事便是不时与蒙武商议整肃军政的诸般难题。这一日刚从国尉府回来,西门老总事便颇为神秘地匆匆禀报,说国君特命相国与家老立即进宫,说是一饮老酒。吕不韦思忖道:“不消说得,定然是邯郸赵酒也。”西门老总事惶惑道:“老朽何许人也,如何进得王城?还是不去为好。”吕不韦笑道:“王命见召,能不去么?只怕老总事要做一回特使了。”西门老总事恍然醒悟,连忙便道:“这却如何使得!此事只怕非丞相亲自出马莫属!”吕不韦便是一叹:“老疾在心,难亦哉!进宫回来再说了。”
果然不出吕不韦所料,两人进宫礼数寒暄方罢,嬴异人便直截了当地说他要在元年之期接回赵姬母子,想请西门家老实际操持,征询吕不韦如何接法最好?至于接人本身可行与否,嬴异人显然不想商议。吕不韦思忖片刻便说,接人有两法,其一通过邦交途径以国礼接之,其二以商旅之名隐秘接之;以目下情势,若派特使恢复与赵国邦交,赵国很可能欣然隆重送人回秦。嬴异人并无成算,只要吕不韦谋划接人回来便是。吕不韦道:“秦赵邦交已经断绝十余年。据臣所知,赵国正在图谋与我复交。容臣谋划妥善之策,若能以王后母子归秦为契机,与赵平息恩怨,对秦未尝不是好事也。”嬴异人连连点头,心绪大是舒畅。
一番侃侃,倏忽已是三更,吕不韦正要告辞,蒙骜却风风火火大步进来,一拱手便黑着脸愤愤然道:“禀报君上:斥候密报,小东周联兵诸侯,图谋夺我关外两郡!老臣请兵二十万,一举灭了这个老朽!”吕不韦心下一惊却摇摇手道:“小东周奄奄一息,如此蠢动必有隐情!我等须议定对策,不出兵则已,一旦出兵便要根除后患!”嬴异人霍然起身:“走!立即去东偏殿商议!”
五更时分,将相两车飞驶出宫,没进了淡淡地初霜薄雾之中。
第十章 合纵回光
一、古老王朝的最后神迹
周王室几乎已经被天下遗忘了。
自从秦武王嬴荡进军洛阳举鼎暴亡,秦国吞并三川之地的图谋便搁置了下来。其后五十余年七大战国鏖兵白热化:秦国先忙于安定朝局,再忙于反击六国合纵,接着便是北攻魏国河内南攻楚国江汉,接着又是争夺上党的长平大战,竟是一刻也没有腾出手来;山东六国也是一边忙碌着合纵攻秦合纵抗秦,一边盟约变幻自家大战不休,一场持续六年的燕齐大战使东方最强的齐国一举衰落,堪堪崛起的燕国也重陷疲弱;至此,齐魏楚燕山东四强一蹶不振,独余赵国做了山东屏障;惟其如此,长平战后赵国危在旦夕,六国才鼓勇余力奋力合纵救赵,好容易在最后关头击败了秦军,天下才歇兵罢战疲惫地喘息起来。如此天翻地覆大鏖兵,堪堪卡在中原要道的洛阳王城当真是心胆俱裂!洛阳城外的原野经常是连天蔽日的军营,官道经常是川流不息的兵马车队,站在城头清晰可见的滔滔大河经常是樯桅如林白帆如云;长平大战的三年中,河内河东两郡百余万庶民男女全部野营驻扎洛阳郊野,砌起土灶为大军烙饼煮肉,丛林般的炊烟在洛阳天空聚成了黑压压的热云!战马嘶鸣号角震天喊杀昼夜不绝,洛阳国人夜不能寐日不能作,欲逃无门欲哭无泪,犹如身处汪洋大海的一座孤岛,只有听任狂滔巨浪拍打冲击!虽则如此,洛阳王城却始终平安无事,无论鏖战各方胜负如何,都没有一国兵马试图攻取过洛阳。久而久之,洛阳周人终于想通了。洛阳王城虽早早便成了没有骨头的一方肥肉,然毕竟有着天子名号,任你垂涎欲滴,若没有吞灭天下的实力便来夹这方肥肉,只能惹得一身腥臊引来群起而攻之!齐湣王田地何等野心勃勃,可敢独吞宋国也不敢来取洛阳。魏国丢了河内河东百余城邑,照样不敢拿近在咫尺的洛阳王城来填补。秦国兵势汹汹,争夺上党时六十余万大军经年以洛阳郊野为大本营,要取洛阳直是易如反掌,可就是对洛阳王城礼敬有加!因由何在?还不是畏惧周天子的名号?还不是怕未得实利便召来无端是非?大国如此,小诸侯更奈我何!如此看去,洛阳王城虽如风眼孤灯,却是天命攸归国祚绵长。天不灭周,谁奈我何!
如此揣摩一番,洛阳王城的老国人也就心安理得了。
其时的周室早已经分成了一王两诸侯:天子周赧王居洛阳王城,大诸侯的封地在洛阳以西,领三十六城邑三万余国人,故其封号为西周公;小诸侯的封地在洛阳以东,领七城,故其封号为东周君。确信天命不当亡周,一王两诸侯竟是心志陡起,各自打出振兴王室的旗号,重新翻开无数的陈年老账有滋有味的斗了起来——东周欲种稻,西周不放水;西周欲通商,东周卡关隘;天子要整军,两周不纳贡;两周要封号,天子便申饬;西周伐东周,东周连诸侯……争夺无果便是权谋纵横,各连诸侯讨伐对方。一时间“三周”骤然热闹得小春秋也似,成为战国中期的一道奇异风景。
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王五十一年,公元前二百五十六年,终于出事了!
先一年,使山东六国闻风丧胆的白起自杀了。秦昭王为证明白起抗命有错,接连派出王陵、王龁、郑安平三支大军攻赵,结局却是接连铩羽。此时天下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秦国至少十年不会出关了。然而偏在此时,秦昭王断然派出王族大将嬴摎率十万大军第四次东出,攻取韩国的阳城、负黍两地。整个山东为之哗然,大呼老秦王疯了!
此时,独有客居邯郸的信陵君沉静异常,对平原君一语道破天机:“老秦王非庸常之君,岂能不识攻守之势也!秦军三败,不守反出,其图谋只在以攻为守,一则巩固函谷关外之残存地盘,再则明白昭示山东六国:即使秦国接连三败,仍有强大反击之力,震慑六国毋生进逼之心,争取秦国喘息之机也!”平原君问何以应对,信陵君答:“六国虽胜,实则力竭,比秦国更需休养生息。除非秦军大举灭国,山东只能背水一战救亡图存!若是一城数城之争,静观其变为上策。”“然也!”平原君恍然一笑,“十万大军夺两城,老秦王分明是张势为主,且任他去便是。”
如此一来,山东五大战国对秦军攻韩便做了壁上观。
不可思议的是,洛阳周室却突然跳了出来!
秦军东出。他国壁上观。韩国大为惊慌,深恐秦国一鼓灭韩!新郑君臣一番密谋,议出了一条“肥周退秦”的奇计。韩桓惠王派出特使,兼程赶赴洛阳。
列位看官留意,战国之世铁马相争大战连绵存亡危机迫在眉睫,大国小国全力应对各出绝活;经年累月地面对生死存亡,多有庸君庸臣被折腾得麻木迟钝又手忙脚乱,便生出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政治乌龙”事件。传之青史,每每成为后人无法理解的一种战国式幽默。咀嚼之下,既令人扼腕,又令人捧腹。其中,韩国的“政治乌龙”事件最为赫赫有名。其谋划之奇异,操持之隆重,发作之频繁,后果之惊人,整个战国时代无一国能望其项背。每发“乌龙”之谋,必令天下匪夷所思,必激起天下至大波澜,此乃韩国也!
第一大“乌龙”:公元前二百六十二年,主动将天下垂涎的最大最险的兵家必争之地——上党,献给赵国。韩国君臣自诩为“移祸大邦,脱我存亡之危也!”结局却是:引发秦赵长平大战三年,韩国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非但全部丢了上党、野王等大河北岸的要塞险地,且连大河南岸的水陆要道也被秦国全部占领!
第二大“乌龙”,便是目下这次“肥周退秦”计。结局是:非但导致八百余年的周王朝正式灭亡,自己也一举丧师十二万,从此疲偌得不堪一击,只有对秦国俯首称臣。
第三次大“乌龙”最是经典,却是若干年后的“疲秦计”。韩国派出了天下最有才华的治水大家郑国入秦,为秦国筹划并主持兴建大型水利工程,图谋大耗秦国资财民力,而使其不能征发大军东出灭韩!结局是:秦国因这项长达三百余里的大型灌溉工程的成功而富甲天下,国力大增,为消灭六国奠定了最坚实的根基;大军东出,第一个便先灭了韩国!
割肉而饲虎,进才以资敌,使敌加速强大而能更加有力地吞噬自己,原本已经足令人瞠目结舌了。偏是韩国君臣却能做得煞有介事,每每精心谋划,当做救国奇计隆重推出,实在堪称亘古奇观!其令人乍舌的思维方式,千古之下,足足构成政治哲学独一无二的研究对象。此乃后话,暂且按下。
却说洛阳王城的周赧王已是八十余岁的髦耋老翁,终日卧榻流涎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得,非但无能理事,连王城也早被西周公把持了,自然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韩国特使清楚王城情势,便执诸侯之礼觐见“代王”理国的西周公。西周公大为振奋,立即“赐见”韩使,不想仅仅半个时辰,心头便是大动!
韩使的说辞是:阳城、负黍两地恰在洛阳东南,为西来秦军必经之路;王师但能出兵截断洛阳要道,迫使秦军知难而退,韩国的阳城、负黍两地便割给天子做贡礼;秦军若责难周室,韩国愿出丰厚粮草,以供天子犒赏秦军,其时秦军必乐于班师。西周公冷冷笑道:“秦军十万,王师几何?特使岂非笑谈也!”韩使赳赳拱手道:“公何忧心也!韩国出兵八万,交公统帅,公但凑得些许人马可也。此中之要,惟求王师之名,不在王师之实!”西周公哈哈大笑:“韩出八万兵马变做王师,再割让两城于我,又出诸多粮草使天子抚慰秦军,得也?失也?滑稽也?”韩使却振振有辞:“公岂不知战国纵横之道也!惟行此策而三方皆大欢喜:西周得功得地,韩国避祸全国,秦国不损粮草!非但三全其美,且一举昌明天子偃兵救韩之大义,公何乐而不为也!”西周公思忖片刻,直觉韩国不象戏弄自己,虽对其真实图谋还是揣摩不透,却也不再多问便有了主张。毕竟,秦忌天子王师,兵势强盛之时尚避我洛阳,何况今日兵败势衰?只要王师一出秦军一退,我西周便是实利到手且大名赫赫,管他韩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