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第61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览先酥傅悖吹侥羌涑顺莆案衫浮钡牡踅胖衤デ埃呱剩锉呷纯瘴抟蝗恕U诘群蛑剩笥赇桡痢A矫朗勘憬槿醯馁鼋烁衫副苡辏缓蟊闶卦诹烁衫赶录绦群颉
滂沱大雨直下了一天一夜,呐喊呼喝声在遍野闪烁无定的火把中遥遥传来,干栏的主人却始终没有回来。第三日雨过天晴,清晨便闻干栏外人声大起,一群泥猴似的民伕惊慌哭喊着“水神升天!小龙归位!”便涌向干栏而来。嬴柱闻声出来,便见漫山遍野的泥人哭喊着潮水般围了过来,片刻之间便将干栏前一片平地塞得水泄不通,咒骂官府与哭喊水神的叫嚷汹汹动地!
嬴柱正在干栏廊下,俯瞰人群中间的两具尸体分外清楚,稍一端详,不禁便是一声高喊:“此人有救!莫要动他,我来!”回身冲进干栏,提着药包便跑了下来。嬴柱原是久病成医,孜孜不倦地寻药问医,几十年下来,对医道倒是比寻常太医还来得精熟。此番南下,非但随身携带救急奇效药,沿途所采名贵药石也有些许。此刻一声高喊惊动众人,灰蒙蒙的泥人群中便听一个熟悉的老人声音大喊:“天意也!快闪开!”众人闪开一条甬道,嬴柱便呼呼大喘着冲了进来,打开药包,便先将三根闪亮的银针捻进了长胡须男子的肾俞、大肠俞、膀胱俞三处大穴;接着便来看黝黑细瘦的少年,右手四指立即掐住了少年左手的四缝穴。片刻之间,少年便睁开了眼睛,叫一声“我父!”便猛然翻身坐起。嬴柱连忙摁住道:“小哥莫急,老者是臓腑绞痛,稍待片刻便当苏醒。”少年瞪着眼睛打量着嬴柱,突然翻身扑地便拜:“先生神医!我父得救,二郎永世感恩也!”遍野泥人立即由近及远哗啦啦跪倒,一片乱纷纷哭喊:“先生救活水神,便是洞庭郡恩公!”
嬴柱起身团团一拱,顾不得多说,便来看那长胡须男子。捻动银针之间,男子已经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竟是不胜惊讶:“噫!我去见了东海龙王,如何便回来了?”周围灰蒙蒙泥人立即欢呼雀跃起来,“水神回来了!”“水神万岁!”的呼喊便隆隆荡开在大泽高山。嬴柱见长须男子神秘兮兮的模样,便皱着眉头摆摆手道:“这位兄台莫得心急,你经年劳累,食水太差,肾肠胃皆有痼疾,若不好生调治,只怕撑持不了许久。”男子目光一闪低声道:“先生莫得声张,到干栏再说。”便突然坐起一挥手高声大喊,“海龙王召我,密授洞庭水道!旬日之间,毋近干栏!”灰蒙蒙泥人群竟是齐齐地吼了一声“谨遵水神!”便轰隆隆片刻散去了。
进得干栏,嬴柱告诫男子卧榻禁言,便立即开始了治药配药煎药的一番忙碌。三日之间三换药方,男子终于有了起色。少年也变得生龙活虎,里里外外的浆洗起炊,将一干人的衣食弄得分外妥帖。嬴柱得以分身,便又精心配制了一剂补养元神的草药,教给少年煎药服药之法。这少年大有天赋,一说便会,做得极是到家,竟完全不用嬴柱插手劳累了。
到得第九日,长须男子精神大见好转,少年便治了一席洞庭鳜炖莲藕,又打来了六桶楚国兰陵酒,满荡荡摆满了一张大草席,恭恭敬敬地请嬴柱三人入席。嬴柱方得席地落座,便见沐浴之后的男子已经脱去了一身脏污的短打,身着一领黑色麻布长袍,步履稳健神色庄重地从内间走了出来,领着少年对着嬴柱扑地拜倒,便是连连叩头:“恩公再造生身,我父子粉身碎骨无以回报也!”
嬴柱连忙扶住男子道:“医家救人,原是本分,水神却是言重了。”
男子起身肃然一躬:“在下李冰,一水工而已,不敢当恩公如此称呼。”
嬴柱见男子气度敦厚,全然没有了那日的神秘兮兮,不禁便笑了:“原是随众人景仰呼之,必是足下治水若神,却何须过谦?”
“先生有所不知也!”男子席地而坐一声感叹,“大凡治水,皆是犯难赴险,多有生死关头须舍身赴死方可为之。当年大禹治水,多杀方国头领,以至最后殊杀共工。非大禹好杀戮也,诚为立威也。在下庶民水工,无令行禁止之权,若不能使众人慑服,这水家之学便做永世虚幻了……”言犹未尽,却又打住不说了。
嬴柱恍然大悟,却又惊讶莫名:“足下如何是庶民之身?这治水大事,官府不管么?”
“来!”男子捧起了大陶碗,“恩公举酒,三爵之后,我再细说。”
“好!三碗为限,祝足下康复如初!”
喝着兰陵酒,咥着洞庭鳜,男子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的往事:这男子姓李名冰,祖上原是蜀地之民,因不堪蜀地经年水患,祖父辈便打造了十几艘小船,举族三百余人顺江东下逃奔楚国。不想在船行大江峡谷险滩时,骤遇横贯江面的旋涡激流,十几艘小船全数被卷入江底,举族三百余人顷刻沉没!李冰后来才知道,在那次大劫难中,只有一个新婚三月的少妇神奇地被旋涡激出了水面,漂到了岸边。这个少妇,便是李冰的母亲岷灌女。出蜀之时,岷灌女已经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便在江边埋下了一块白色大石,割破手掌在白石上摁下了一个血手印。做好族人牺牲的印记,少妇岷灌女便爬上了南岸的高山,千辛万苦地跋涉到了彝陵,在蜀地难民的狩猎村庄住了下来,第二年便生下了一个儿子。岷灌女给儿子取名一个冰字,这便有了李冰。
李冰一生下来,便跟着立誓不嫁的母亲开始了颠沛流离。婚俗极为开化的蜀人猎户们,容不下这莫名其妙的守身少妇,岷灌女便带着三岁的李冰跋涉到了人烟稀少的沅水谷地,在一个渔民村寨住了下来。母亲为渔民织网洗衣,日每只挣得三尾鱼两碗米,艰难地抚养着举族唯一的根苗。艰难之中,李冰渐渐长大,母子竟成了洞庭郡的名人。
原来这李冰却是个天赋奇才,水性奇佳,入水摸鱼一个时辰,竟比鱼网捕捞半日还多!更有一样,李冰悟性极高,但教一字便过目不忘。到八岁时,已经将方圆数十里内识得一半个字的老人的“学问”全数吞没,成了识得六十三个字的布衣小先生。风声渐渐传开,李冰便在十五岁那年被官府征发去,破例做了洞庭郡治水民伕营的抱账官仆,以官府仆人之身署理民伕们的炊事账目。按照常例,李冰熬得几年,便可入官身做最低级的小吏了。
然则便在此时,李冰却突然失踪了,一去十三年音信皆无。便在岷灌女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个黝黑精瘦的后生回到了沅水谷地,寻到了破旧茅屋。茅屋的灯火整整亮了一夜,次日清晨,白发苍苍的岷灌女便带着满足的笑容永远地去了。安葬了母亲,黝黑精瘦的李冰便又匆匆去了。
这一年秋天,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从洞庭湖倒扑出来,三湘千里汪洋,六畜尽成鱼鳖,万千渔民山民皆做了背井离乡的流浪群落。便在此时,一个布衣士子走进了洞庭郡官府,自请为总水工,要官府征发十万民伕交自己统领,五年之内根治洞庭湖水患!其时楚国刚刚丢失郢都北迁寿春,楚怀王得报竟勃然大怒:“十万精壮民伕,五年统领,竖子要反叛啦!岂有此理!民乱大于水患,晓得啦?不行!”就这样,治水不成,布衣士子反倒被郡守急惶惶“送”出了官府,责令其永不得擅自“统领治水”。
眼看遍地汪洋治水无望,流浪庶民便围着布衣士子嚷嚷起来,不让他离开洞庭湖。突然,布衣士子却涌身跳入洞庭湖的万丈狂涛!一个时辰后,竟骑着一条小船般的巨鱼,飞出波涛直抵岸边高山!便在流浪人群惊愕不已之时,布衣士子突然高喊自己是水神下界,民众只要服从水神号令,便能根治水患恢复田园!山塬之间立即便是狂热地欢呼,族长们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见水神,立誓跟定水神治水。
三年之后,几条通往洞庭湖的大水便服服帖帖地归了原本水道,只要每水再引出一两条沟渠,洞庭郡盆地便是可四季灌溉的沃野良田了。然则数万民伕全靠各族自己谋粮,与当年大禹治水竟是如出一辙。此法初时尚可,时间一长便是捉襟见肘了。眼见水患大体消失,民伕们不耐饥谨,便渐渐散去了。从此,李冰的水神名声传遍湘楚,各地但有沟洫之谋,便来请李冰出任水工统摄水利。虽则如此,楚国官府却始终不敢起用李冰,李冰便始终只是一个布衣水工。这次疏浚沅水,县令虽密请李冰,却是不敢上报楚王,李冰依旧是布衣之身行官府之事。一番话说完,李冰泪光莹然,嬴柱也是一时沉默。
“倘得统领一方水事,足下志向若何?”嬴柱突然问了一句。
“但能统水十年,其地便是一座陆海粮仓!”慷慨一句,李冰回头一挥手,“二郎,拿我的《治水三经》来。”少年飞步入内,捧来一方木匣打开,李冰拣出一卷卷展开递过,“先生但看,这是治河卷,这是治湖卷,这是沟洫卷……”突然哽咽,李冰一拳捶地,便是揪心地一声叹息,“天生我才,何其无用也!”
嬴柱心头一颤:“他年若有相求,我却何处寻找足下?”
少年一拍掌笑道:“最好找也!普天之下,哪里有水患,那里便有水神!”
那日,李冰醉了。二郎说,水工生涯酒做伴,父亲这是生平第一次醉在了水事之外。
……
故事说完了,秦昭王却喘息着没有说话。
良久默然,秦昭王轻声问了一句:“这个李冰,现在何处?”嬴柱道:“去年济水河道淤塞,泛滥淹没齐赵两国数十万亩良田。李冰正在那里修浚河道,还是庶民水工。”秦昭王一双白眉猛然便是一耸:“你没有请他到咸阳?”嬴柱低声道:“用人事大,儿臣不敢擅自做主。”秦昭王凌厉的目光一闪,却又平静了下来淡淡道:“说说,你既举荐李冰,欲任他何职?”嬴柱道:“蜀郡水工。民伕可由郡守统领,李冰只司治水,以防万一。”
“谁来做郡守?”
“郡守事关重大,儿臣尚未有举荐之人。”
“嬴柱啊嬴柱,”秦昭王便是一声叹息,“你长了谋国之见识,却是没长担待国事之胆魄也。法令既定,用人任事便是国君第一难题。一个好国君,见识不高有能臣可补。用人无识无断,虽上天无法补也!”
嬴柱肃然便是一躬:“儿臣谨受教。”
“记住了,”秦昭王叩着坐榻扶手,“旬日之内请回李冰。如何任用,应对之后再定。”
“是!”嬴柱慨然挺胸,“儿臣当即亲赴济水。”
四月初旬,一支商旅车马队匆匆进了咸阳,直抵幽静的驿馆。秦昭王夜半得报,当即拍案下令:即时就寝,清晨卯时在正殿举行应对朝会!多年来,秦昭王天亮就寝午后方起,已经成了咸阳宫不成文的办事规矩。清晨时分百事停摆,禁止任何响动,金红的朝霞穿破层层宫殿峡谷,便弥漫出一片辉煌的幽静与落寞。
今日却是不同,寅时首刻宫中内侍便全体出动,洒扫庭除预备朝会。封闭多年的正殿隆隆打开,宽大厚重的红毡可着三十六级白玉阶直铺到车马广场,殿外平台上的两只大铜鼎又变得煌煌锃亮,粗大的香柱升起了袅袅青烟,神圣的庙堂气息顿时随着袅袅青烟弥漫开来。寅时末刻,宫门便是车马辚辚,应召大臣已经陆续进宫,鱼贯进入正殿,在自己的座案前肃然就座。卯时锺声刚刚荡开,便听殿前给事中一声长长地宣呼:“卯时正点,秦王登殿朝会——!”座中朝臣齐齐拱手一呼:“参见我王!”目光便齐刷刷聚向了王座后巨大的黑鹰木屏。长平大战后,秦昭王再也没有举行过朝会,都是单独召见大臣决事,诸多不涉实际事务与不干急务的大臣,便很难见到秦昭王了。昨夜骤闻朝会诏令,大臣们便是惊疑不定忐忑不安纷纷揣测事由,但最要紧的,还是要看看老秦王身体究竟如何?毕竟,老秦王已经年近古稀了,无论出于何种想头,目睹老秦王气色如何都是第一要紧的大事。
便在这肃然无声的寂静中,黑鹰大屏后传来隐隐脚步声,虽显缓慢迟滞然却不失坚实。随即便见一个高大而略显佝偻的身躯拄着一支竹杖稳稳地走了出来,一领黑色麻布大袍显然已经比王制改短,一头苍苍白发散披在肩头,一脸沟壑纵横的纹路上赫然印出了大片的黑斑,头上无冠,脚下无靴,腰中无剑,全然便是一个山居老人。然则便是如此一个老人,站在王座前目光缓缓一扫,举殿大臣们便是陡然振作!
“诸位大臣,”秦昭王坐进了特制的坐榻,伸展开双腿点着竹杖沉稳开口,“今日朝会,只为一事:定我治蜀之策。事由缘起,由丞相、太子对诸位申明。”说罢向东方首座一点头,便微微闭上了一双老眼。
蔡泽离座起身,转身面对朝臣高声道:“列位同僚:巴蜀入秦六十年,无增国家府库,反是祸乱迭起,以致成我累赘。秦王欲改治蜀之策,太子上书以对。今日朝会,便是议决定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