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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章

大秦帝国-第5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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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大军一进上党,赵国君臣便大为不安。眼见铺排越来越大,分明便是国运大决了,孝成王竟第一次有了一种不可言说地恐惧,夜来卧榻,莫名其妙地便是一阵心惊肉跳。枕不安席,索性便召来一班重臣连夜商议。一见大臣们忧心忡忡踌躇不言,柱国将军赵括顿时慷慨激昂道:“决国如同决战,狭路相逢勇者胜!战场已经摆开,大军已经对峙,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此之际,阵脚松动者必是大溃!诸位身为邦国栋梁,却是疑惧不定,当真令人汗颜也!”一番话掷地有声,一班大臣顿时面红过耳。孝成王心头一跳便笑道:“诸位大臣思忖谋划,也未必便是疑惧,马服子未免过甚。诸位但说,如何与秦国周旋了?”平原君立即接道:“大军成势,马服子所言大是在理,此时稍有退缩便是崩溃无疑。老臣之见,秦国兵力已经超过我军八万,我当立即调边军十万南下,一则对等抗衡,二则昭示天下赵国决意抗击秦国虎狼!”“大是!”虞卿重重拍案,“惟有兵力均势,六国合纵方可有成!”蔺相如点头道:“山东畏秦,日久成习,我若无大勇之举,也实在难以合纵也。”楼昌叹息一声道:“我接赵商义报:魏国又夺了信陵君相权,韩国也将冯亭任了闲职。此中之要,便是两国对我军能否胜秦心存疑虑了。”这楼昌原是赵国名臣楼缓之子,楼缓年迈,子袭父爵,上党对峙开始后邦交频繁,便被孝成王任为上大夫之职辅助邦交。
“岂有此理!”孝成王显然生气了,“韩魏反复无常,当真可恶也!”
“赵王息怒。”蔺相如很是冷静,“秦国近四十万大军压在河内,对魏韩犹如泰山压顶,犹疑观望原是常情。赵军十万南下但能成行,臣等三人便立即分头出使。非但韩魏,便是齐楚燕三国,也可稳定。”
“好!”孝成王断然拍案,却又突然犹豫,“边军南下,胡人匈奴卷土重来……”
“我王毋忧。”赵括笑了,“臣举一年青将军,但有两三万之众,足以镇守北地!”
平原君先惊讶了:“噢?却是何人?”
“李牧!”
“李牧?”平原君目询,几位大臣都摇了摇头。
赵括笑道:“三年前,臣曾北上为邯郸守军增置战马,识得李牧。其时此人年仅十八岁,已是边军千夫长,今年已是都尉了。李牧兵户子弟,十岁入军,精通兵法韬略不在臣之下,多有疆场实战却在臣之上!但有考察,我王便明。”
孝成王点点头:“既然如此,便请王叔立即北上,若边地能妥为安置,便立即调遣十万大军南下。”平原君立即慨然领命,孝成王又道,“出使列国,诸卿何时成行?要否等候大军南下之后?”蔺相如道:“但有决策,何须等待?明日我等便可成行!”孝成王一点头,便看了看赵括道:“昨接廉颇军报:国尉许历老寒病发作,难以撑持繁重军务。本王之意,马服子谋勇兼备又正在英年,可换回老国尉坐镇邯郸防务。王叔以为如何?”
平原君思忖片刻道:“上党大军云集,粮道之任极是繁重,确需精壮之士担此重任。然则马服子气势太盛,动辄与老将军帐前争执,老臣却是忧虑。”蔺相如素来心思机敏,立即接道:“若得马服子明誓与老将军同心,诚为上佳人选!”孝成王笑道:“马服子如何啊?”
换回许历,本是赵括昨日得到军前消息后进宫慷慨自请。孝成王当时虽则答应了,却并未下诏,赵括本想议事完毕后留下来再度请命,却不料孝成王这时便提出来公议,顿时便是一喜一忧。喜者,显然是赵王对他信任有加。忧者,平原君大半要阻挠。及至平原君一说出口,赵括便大感难堪——西垒之失后,赵军将士已经公认赵括轻战,自己虽则不服,却也只得缄口不言,平原君如是说,便显然是不赞同他代替许历了。及至蔺相如一说赵王一问,赵括顿时感奋挺身,一拱手高声道:“但得军前效力,赵括若不与老将军同心,便死在万箭之下!”一言落点,君臣们一阵惊讶,又是一阵大笑。
平原君却是喟然一声叹息:“少将军立此血誓,夫复何言!”
次日午后,邯郸四门便是车马纷纷。平原君马队北上了,蔺相如、虞卿、楼昌的特使轺车南下了,赵括马队打着“柱国督军使”的大旗西进了。孝成王最后在西门外送走了赵括,望着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望着西部混沌难辨的白色天地,竟情不自禁地对着上天一阵喃喃祷告,愿天佑赵国,使自己成为战胜强秦的天下之王。
当此情势,秦国朝野也是一片紧张忙碌。
料得冬雪之季两军对峙无战,秦昭王便将白起与范雎召回了咸阳商议后续应对之策。白起对军势对峙的预料是:赵国必然继续增兵,秦国也得做好增兵筹划,以赵军战力,秦军不可能以少胜多。秦昭王思忖道:“增兵但凭武安君调遣便了。只是这新征发之兵,战力可靠么?”白起道:“新征士卒,只能修筑壁垒壕沟做辅助战力。只要六国不成合纵,各边地关隘尚可聚集二十余万大军。”范雎笑道:“伐交得当,他如何便能合纵?我意:先与楚国结盟,南郡兵力便可立即北上。”秦昭王眼睛便是一亮:“应侯有成算?”范雎点头道:“王稽已在楚国,春来便有好消息了。”
君臣正在议论,忽有郑安平密报到达,说赵国平原君已经北上调兵,三路特使也一齐南下了。秦昭王脸色顿时阴沉。范雎悠然笑道:“赵国君臣原以为只要与我大军对峙,合纵便是水到渠成,此时觉察情势有异方才大急,却是迟了也。”白起困惑道:“如何便迟了?”范雎道:“尚未及向武安君通报,魏国信陵君相权已免,韩国冯亭亦形同赋闲,此二人一去,三晋盟约便没有根基了。”白起不禁大是惊讶:“此两人尽皆栋梁,如何说去便去了?”范雎哈哈大笑:“不罢栋梁,大秦府库的金钱岂非白白扔了?”白起叹息一声:“匪夷所思也!如此山东?”秦昭王笑道:“原是武安君不在意此等事,栋梁不栋梁,本在君王之断,岂有他哉!”白起目光一闪,却终是没有说话。范雎一转话题道:“目下急务却是粮草,关中郡县府库之粮仓,已经大半输送河内。以武安君之算,大约储得多长时日之粮草方可?”白起思忖片刻,一字一顿道:“以对峙之大势,此战三年不能了结。”
“如何如何?三年?”秦昭王第一次听到白起如此论断,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田单一城之兵抗燕国四十余万大军,以弱磨强也才六年。上将军当年东取河内、南下南郡,都是与敌兵力相当,却都是无过半年便雷霆万钧取胜!如今我军多于赵军,如何却要这般遥遥无期?”
白起一说军事便来精神,又是不善笑谈,便一脸正色道:“君上之心,老臣倒是没有料到。田单抗燕,如何能与秦赵大决相比?魏国楚国,又如何能与赵国相比?赵国崛起已是三代,大军六十万与我不相上下,邦国实力也与我相差无几,名将名臣济济一堂,目下之赵王亦非平庸之辈。如此两强大决,每一步都牵动天下大局,三年有成,老臣以为便是上天佑秦了!赵若如楚如魏,如此大战老臣便可三月拿下。然则这是赵国,这是赵军,统帅是老而弥辣之廉颇,若无上佳战机,老臣宁可与他对头相持,绝不轻战!”
秦昭王见白起如此认真,说得又实在无法指斥,便释然一笑道:“本王原是没有细想,三年便三年,便是再有三年,还不也得撑下去?”范雎见白起嘴角一抽搐又要说话,便是恍然醒悟般笑道:“上将军方才所说之上佳战机,不知何指?”白起顿时坦然,侃侃便道:“战机者,敌军异象也。就实而论,或敌方粮草不济而军兵骚动,或轻躁求战而我可伏击,或突然更换主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唯精心捕捉而已。”范雎目光一闪:“譬如燕国罢乐毅而任骑劫,便是田单战机了?”“大是也!”白起赞叹拍案,“这一战机田单等了六年。乐毅若在,岂有火牛阵大胜也!”范雎若有所思,竟是良久沉默。
“应侯想甚了?”秦昭王不禁笑了。
范雎浑然无觉,嘴唇兀自喃喃,却陡然笑道:“失态失态,容臣揣摩一番再说了。”
倏忽便是春日,各种消息随着特使轺车随着斥候快马随着商旅义报,便在天下纵横飞舞起来。赵国十万精锐边军南下了!燕国武成王拒绝赵国合纵,还图谋在赵国背后做黄雀突然啄上一口!新齐王田建没有听蔺相如说辞,也没有听老苏代的“唇亡齿寒”说,硬是悄悄骑墙作壁上观!韩王魏王却是忒煞出奇,只追着赵国特使虞卿死问一句:赵军如此强大,为何不打一场胜仗长长三晋志气?然而,春天最惊人的消息却来自楚国的故事:老楚王芈横(顷襄王)死了,春申君黄歇迎接在秦国做人质的太子芈完回郢都即位,秦国先不答应,后来却又答应了,还派特使王稽护送芈完回国;芈完一即位,立即便与秦国订立了修好盟约;秦国驻守南郡的八万大军立即拔营北上了!这些消息故事中还夹有一个神秘离奇的传闻:秦国特使王稽不知给楚国办了何等好事,楚王竟赏赐了他五千金还有十名吴越美女!
消息纷纭中春天竟是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随之便是秦赵两军各自再度增兵十万。如此便是赵军五十万,秦军五十八万,上党大战场云集大军百万有余!也就是说,秦赵两国各自都将全部大军压到了上党,真正成了举国大决。面对这种亘古未见的战场气势,天下三十余个大国小邦竟都一时屏住了呼吸,邦交时节没有了,口舌流播的传闻没有了,眼看两座雄伟高山便要震天撼地的碰撞,无边广袤的华夏大地却是骤然之间沉默了。
然则,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天下恐惧期待的旷古大战竟硬是没有发生。
被震慑而蛰伏的纷纭传闻,便又如潺潺流水般弥漫开来,使节商旅的车马又开始辚辚上路了。议论源头的游学士子们,却在各国都城进行着一个永远没有公认答案的论战:举兵百万,对峙三年,空耗财货无以计数,却依然还在僵持,秦赵两强究竟有何图谋?有人说,这是两强示威于列国,待列国折服,秦赵便要瓜分天下!有人说,这是韩国安天下的妙策,抛出一个上党让两虎相争,纵留胜虎也是遍体鳞伤,天下合力灭之,中国便是永久太平了。有人说,狼虎两家怕,秦赵两国谁也不敢当真开战,全然便是劳民伤财!
进入第三年秋天,便在天下惶惶之时,突然一个惊人消息传开:秦国武安君白起身染重病,气息奄奄了!随着这则消息的流播,山东大势竟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楚国立即与赵国订立了修好盟约,却是也不废除与秦国的盟约;齐燕魏韩四国,则纷纷派出密使催促赵国开战。各国时节一出邯郸便立即赶赴咸阳,纷纷带着各国的神医秘药争相探视武安君白起。一时间,白起府邸便是车马如流门庭若市,却是谁也踏不进府门半步。
半月之后,楚齐魏燕四国特使才获得秦昭王特诏,允准在丞相范雎陪同下探视武安君。独留一个韩国特使韩明孤零零守在府外,虽大是尴尬,却又只得守侯,毕竟这个消息太重大了。半个时辰后,四国特使匆匆出来了。韩明眼见范雎远远望了一眼自己,立即叫住了四国使节低声叮嘱了几句,方才一拱手进去了。四国特使个个绷着脸从韩明身边走过,竟是谁也不理会他,竟各自登车辚辚去了。
当晚,韩明悄悄拜会了楚国特使,送上了沉甸甸的三百金与两套名贵佩玉,楚国特使才压低声音诉说了一番:“噢呀,伊毋晓得,武安君当真不行啦!一脸菜色,头发掉光,眼窝深陷得两个黑洞一般也!我等问话,他只嘴角抽搐,始终没说一句话啦!末了只拉着范雎,便流出了两股泪水,伊毋晓得,谁个看得都痛伤啦。英雄一世,毋晓得如何便得了这般怪病,天意啦天意啦!”
“范雎在府门对你等说甚了?”
“能说甚啦,不许对韩赵漏风啦!谁教韩国丢出个上党惹事啦!”
韩明出得楚使驿馆,连夜便回了新郑,将情势一说,韩王与几名大臣立即眉头大皱。一番计议,见识竟惊人的一致:强秦如此冷淡韩国,分明便是记下上党这笔死仇了,无论韩国如何作壁上观,秦国都不会放过韩国;为今之计,韩国只有紧靠赵国了。又一番秘密计议,韩明便兼程北上邯郸了。
赵孝成王与平原君立即召见了韩明。韩明向赵王备细禀报了他如何在四国特使之外单独探视白起的经过,将白起奄奄一息的病情说得纤毫毕见,末了便道:“武安君显见是即将过世之人了。韩王以为,此乃天意也,望赵王当机立断。”平原君却是微微一笑:“韩国献上党而致大战发端,秦国不嫉恨倒也罢了,如何对特使如此青睐?竟能单独探视武安君?”韩明笑道:“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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