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舷-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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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周围的水手都给捧得暖乎乎的,滨田雄客气了一番,说要是自己兄弟还在,这头鲸只怕是跑不了的。跟着吩咐水手带那一家子去吃晚饭,自己点起一根旱烟,回到船艏听浪。
到了中夜,风浪渐小,船行平稳,众人多已睡去。
那女孩悄悄起身,溜回自家小船,用淡水擦抹身体,更换中衣。
白天她入海游上响螺号,全身湿透,此刻为盐一激,刺痒难忍。她换完了还于船舷上小解了一次,感觉神清气爽。回到大船不急入舱,两只肥腻白皙的光脚踩来踩去,在甲板上游荡。
她从中桅逛到前桅,看见滨田雄在艏楼栏杆上坐着,叼了根熄灭的旱烟管,月光下便如一座雕像。
偷偷掩近窥探。滨田雄正在抽泣。
滨田雄在艏楼上坐了半夜,于清风细浪中听到一丝奇特而熟悉的歌声,凝神良久不能领会,结果反照内心,悲从中来,怎么忍都忍不住,干脆就不忍了。
他越哭声音越大,满脸是泪,似乎要把过往的委屈难过一次清出。那女孩子一开始有点儿想笑,接着意识到这位滨田船长想来肯定不至于为了那鲸鱼在哭。听他哭得伤心,渐渐情绪为之牵动,也跟着难受起来。
滨田雄哭了一阵,终于不哭了,站起来用脑袋撞击斜桅,似乎懊恼非常。撞了好一阵,却又开始抹泪,口中喃喃自语。
女孩子便想,这人说自己兄弟已经不在,这时该不是在哀悼逝去的至亲?
这女孩平日为水手洗衣缝补,曾听过人传唱孩儿营小调,夸说艺成之人。什么“完颜铁骑,青魂剑雨”,滨田这两个字也在之列,却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唱的。
她又想那孩儿营全是孤儿,这位船长想必不会现在才来哭父母;要么在哭亲兄弟,要么就是在哭那歌谣里的哪个师兄弟。
她一边想,一边听,后来便跟着滨田雄默默啜泣。滨田雄全无察觉。
这两个人都忘记了中桅的了望手。
那小子不曾参与讨债团,一切道听途说,虽然明白滨田雄所哭何人,却只想笑;后来发现这渔家女孩躲在前桅后面陪哭,更加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一时间甲板上三个人,便是他最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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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滨田雄回港,报说鲸鱼沉没。众人嗟叹功亏一篑。王直为他圆面子,说他也知道灰鲸每换几口气,就会深潜百余尺游上好长一段,这头畜生坚决下潜,可谓倔强到死。
悠忽十几天过去。滨田雄首航失利,心中郁闷,又没兴致到孩儿营揍人,就去游泳散心。
三月的舟山六横,水温奇寒,这小子体健如牛也扛不住,游出几十丈便只好回头。
往日那头黑鳐连日来一直在这一带活动。张乐淑夏季最喜晨泳,便是因为有它陪伴,可以随时下去“飙鳐”。现在半年过去了,它空在岩礁间寂寞洄游,一见有人来,大裂缝嘴一抿就拍翅赶去。
滨田雄不提防肚子底下冒出这么一只巨怪,马上乱套了,对它拳打脚踢还要喊救命。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下去。黑鳐发觉此人不是旧友,悚然自惊,肋间蓝光一闪,把滨田打昏在水里。
好在滨田雄浮在上面,黑鳐在下,放电方向不正,否则这样一下足够要了小子性命。
可怜滨田雄四肢麻痹,在冰冷的海水中载浮载沉,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缓过劲来。爬上岸去根本站立不住,只觉得冷得异乎寻常,好象关节全结了冰。
后来还是孩儿营的一个女孩子发现了他,带了几个仆妇把他扶回住处,七手八脚搬上床,摞了四床棉被,就撒手任其自便了。
滨田雄一直与孙平北同住,不买婢仆,衣食自理,出去嫖赌也从不带人回家。孙平北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住,这一次无人照看,才觉得自己混得真惨。尤其身上这四床棉被,又厚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暗自咬牙想他妈的以前孩儿营女子,哪里有这么中看不中用?
他蠕动着把半个身子拱出被外,牙齿得得了一阵,便睡着了。
其实倒不曾有人忘了他。孩儿营一帮小伙子是兼了响螺号水手的,一大早就有人赶到码头当值。不见了船长,二副金止月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他家,一看这种局面,当即延医,又报许栋知晓。
许栋自去年以来,对孩儿营的残兵呵护备至,深怕再有失闪,就亲自前来探视。
他见滨田雄房里一片脏乱,遣水手去找农妇速来打理。
跟来的医生问诊,只觉得是邪寒入体,但胸口一小片淡紫的斑块不知何物。
李先生闻声赶来,虽不知这是电流入体击毙的死皮,也觉景象怪异。而且滨田的心跳时快时慢,乱七八糟,两个医生不知所措。
这时水手带了洗衣妇进来。李鸳见是个姑娘,便说不要了,换一个年纪大的,此刻洗衣做饭都在其次,能盯住病情才是急务。
那姑娘默然不语,走上前看了一眼床上摊开的麻木身躯,低声说这是不是给黑刺海胆或者电鳐暗算了?
李鸳听着有谱,细问究竟。
那姑娘便说我来自渔家,过去曾有一兄长,出海见过无数怪事。有一例便与这位滨田船长相同,胸口一块红斑,人呢时睡时醒,脉象或有或无。那必是大鳐鱼打的。
李鸳听见“滨田”二字,奇道:“你认得他?”
那姑娘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继续言道,这种伤其实并无大碍,只要当时不死便有命在,细细调理,没几天心脉就会复常。
“倒是这滨田船长于早春时节游海受寒,别是灵台有损,想要自尽吧?”她轻声又添了一句。
李鸳心中一震。她知道去年孩儿营海滩大溃,一半人连同孙平北都未能生还。滨田雄年纪轻轻,若心伤天海凶恶,动不动阴阳永隔,这女孩子所见颇有可虑。
见这丫头言语便给,人又温和,忍不住问了姓名,叫做华方慧。回答时她连自己父母姓名住家一起说了,似乎想要证明自己却是好人家儿女。
至此李鸳不再多想,命她看护滨田雄直到复元,酬劳是五日一两。李鸳起身离去时,见这姑娘面带喜色。
……
不多时,屋子里便只留下那华方慧一个。她游目四顾,只见滨田雄的宅子厅小屋大,椽沿很高,陈设堂皇中夹杂鄙俗。一把金柄细剑可以跟破抹布挂在一起;楠木大椅上刀痕累累;案上一张巨幅羊皮,所书所绘便如蝌蚪乱爬,她一字也不识。
墙壁上两杆黑铳,深黄色的牛皮背带,铳管上箍了两道青铜环,想来十分沉重;枕下露出钿刀的木柄,床底下乱衣乱裤堆在一起,露出一个女子的铜框绣像——
——手执青樱长剑,飘然曼妙,眉目如画。
三
滨田雄轻声唱了起来。那旋律来自南洋,悠扬诡异。
******
她捡起这画像端详了一会儿,抹拭干净放入抽屉。
走到前厅拿来扫帚扫地,回来看看那些脏衣又丢了扫帚,打算先洗衣物;欲寻桶到院井中汲水,看看滨田雄苍白的脸,又想去摸摸他的额头试试冷热;但女孩儿家此举易惹人疑,她又有几分惴惴;看见木门上钉了一把匕首,走过去放下桶把它拔下来,正细看刀柄花纹,一后退把水桶踩了,险些绊倒。
她扶案片刻,定住心神。不去想那画像。(霸气 书库 |。。)
探手入被摸摸他的肩膀,只觉冷浸浸的又粘又湿。她再摸摸棉被,被子也发潮了。站起来抓住外层棉被,哗一声拉到了地下。再抓住最里层的棉被猛地掀空,哗一声也拉到了地下。
这时候陈思盼进了院子。他受许栋之命,带两个水手前来站岗。
滨田雄这个家在较场最靠外的地方,离大棚子很远,周围住户不多;而且他和孙平北多次分红,家底颇厚。尤其是与西班牙船的交易,孙平北是唯一中介,双方都付了大笔报酬。为防盗贼,站岗确有必要。许栋对双屿十万虎狼,那是极其明白的。
陈思盼把人带到位置,吩咐守卫办法是白天一明哨,晚上一暗哨,再添一句严禁骚扰看护妇,便要离去。华方慧进来后一直没有关门,陈思盼一眼瞥到了她。马上动念监守自盗,自己去骚扰这看护妇。
他大模大样走了进去,告诉她前院已有岗哨,晚上可以安心洗身子睡觉。女孩大恼。陈思盼絮絮叨叨问她姓名来历,华方慧勉强答了;再问她帮过谁洗衣造饭,那些水手可有赖帐,脸上的笑意并不难懂:一个海贼窝里的洗衣妇,你装什么处女呀?
华方慧持身自有一套办法,眼看这陈思盼不怀好意,办法如何不用?她把滨田雄往里挪了挪,坐稳了隔着被子轻轻按摩他的双腿,一边详细回答了陈思盼的问题,似乎她洗衣的生意,那叫一个火爆。
她问陈思盼你认不认识叶宗满呀?他差不多每个月都拆一回被子;还有徐惟学呢?老家伙娶个媳妇只会打牌逛街,连中衣都拿给她去洗,咦哦好脏的;还有陈东,说话声音很好听,但花钱不太有数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掀起滨田雄的被子,两手轻轻按摩他那双黑毛黪黪的腿。触手摩擦很大,十分舒适奇异。女孩子接着说还是眼前这个半死的家伙长得最帅,一边专心捏松他僵硬的肌肉。滨田雄虽不曾醒转,但这等享福还是首次,呼吸渐沉,如猪之哼,四肢不再抽搐扭动。
陈思盼兴味索然,如坐针毡,等她好容易不再絮叨,急忙起身离去。
华方慧的招数其实极其易学,便是与人大谈其他男人的有趣之处。只是天下女子,十有就笨,一见上司有意,要么手足颤抖其暖其绵,要么全身结冰何冷何硬,二者皆激人兽性。此处笔者多言,非盼姐妹珍重,只是巴巴的想为百万年的两性战争再添他一点儿难度。
华方慧见他走掉,手已按得酸了,为滨田雄盖好被子便即起身。但是被子盖之不紧,那条线条分明的长腿老想往外伸。她盖了两次拢了两次,又松开了,心中大疑,俯身查看。
明眸一转一闪,如长灯夜探,滨田雄熬受不起,缓缓睁眼,华方慧低呼一声退开。
“只是太舒服了。”滨田雄有气无力说完,又闭上眼。那一脸的舍不得,毫无遮掩。女孩本来疑惑害臊,更怕他听到刚才与陈思盼的对答,认为她是轻薄之人。他这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蝎蝎蜇蜇一齐切断。
“那我再给你按一会儿?”
“不累吗?”
“不累。”女孩子转转手腕。半晌。
“……那你就快点儿呀!”
两个水手在外面什么也听不到,直挺挺的守了好久,正感无聊。门忽然开了。那女孩子探出脑袋,左右看看,颇觉有趣,“你们是响螺号的?”
“不是,我们是雁阵号的人。”
“可曾认识这滨田雄?”
“那自然!曾是我们二副呢。”
“哦。我得问问你们,他喜欢吃什么。还有,你们是不是进来一个,我可翻不动他。还得把那两床被子拖出去,回头我得拆洗。”
“好的。”
女孩子暗暗吐舌,她本不太敢指望他们会帮忙。三个人拥进门,一通大动干戈,把滨田家尽数收拾。满头大汗加上尘土,华方慧自里间取了毛巾,要二人擦拭。“你们俩喜欢吃什么?”
“我们?”没听懂。
“是啊。自然是四个人的饭。你们不会再跑回码头吃饭吧?滨田好歹一个船长,岂是几顿饭就吃穷的!”三人互相看看,一起大笑。
而里间滨田雄所求未得满足,满脸的不高兴。黄芳惠走回去看他,只好又在被子上揉面似的乱按。滨田雄伸手就抓,急忙一跳躲开。“你又来了!”
一时滨田雄十分失落。华方慧警惕地注意他手脚动向,怯怯蹭拢:“你要干嘛呀?”
滨田雄张了张嘴,但实在没办法把那么简单的事用复杂语言说出来,干脆又闭上,然后眼睛也闭上了,不想理她。
华方慧嘟一下嘴,又跑到外间跟两个水手整理杂物。干到黄昏,她回家向父母报说这边厢的情形,免得见她不着窝了担心。
摆渡口这时来了个信使船,挂了灯笼沿峡湾向西北划,正看见这丫头在岸上一步一步地走。忽然她脚底下就起了弹簧步子,十分快捷,边走边眺望西边的晚霞,'奇/书/网…整。理'…提=。供'面颊绯红,微笑闭目,喃喃自语,抬手抚额。
那个信使见了这一幕,便觉人间美好。
她走到小码头等待摆渡,看看周围无人,拉开个弓箭步平掌一横,缓缓挥直后收入腰间。
船上的信使只觉得这一记手刀极其不伦不类,一路大笑着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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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是来找滨田雄的,他上岸后找不到路,在岛上转了好一阵,滑到水坑里湿了大半边。进房后已是黑透,自我介绍是湖州来的,取出信交给华方慧。
“滨田吾儿:平北阵亡,为父至为哀痛。其亲身遗物,请付来人带回。为父垂垂老矣,行大事且待吾儿。若死者身碰手触,只会乱吾儿心境;且让为父陪伴平北,日薄西山,也好有伴罢了。”
滨田雄觉得这样也好,孙平北的东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