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醉(盗墓,GL)-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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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工匠所剩无几,大半士兵都站在石坑周边无所事事。事出突然,他们毫无防备,最边缘的一批立即被来人一刀斩杀,尤未明白发生何事。
居中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扬起手中刀刃应敌。一时间石坑周边顿时刀光剑影,杀声阵阵。
一则罗然下属监视工匠数日,早已疲累,二则席云鹤所携士兵皆是夏家重金豢养的精英,岂是普通士兵能够匹敌?炷香之后,石坑旁增添新魂无数,尸身堆叠,数不胜数。
席云鹤检验过再无活口,这才挥手,不过一刻夏若卿就显出身形,来到坑畔。
纵是夏若卿心如铁石,看到如此多尸体神色终究忍不住一动。不过也仅是一动便定下心神,道:“去把东西布置妥当。”
席云鹤指挥士兵,将先前已隐在一角的四角大鼎推入坑中,又依照夏若卿所言在石坑坑壁点燃明烛,这才回望夏若卿。
“出去在外守着。”夏若卿冷然道。
“这……”席云鹤略有犹豫。这洞中论尸身足有上千具,夏若卿一介女子,若任由她一人留在这里……
只是见到夏若卿神情,席云鹤背心霍然一冷,躬身道:“得令,公子请尽快。”
待人都退出去,这偌大的洞穴顿时阴冷下来,纵有火光照耀,似也照不透夹角间的阴影。
夏若卿却视若无睹,来到石坑边缘,纵身跃下。
宽大石坑中早填满了工匠与士兵尸体,夏若卿行走在犹有余温的柔软皮肉上,面无表情,来到大鼎之畔。
魇术咒起,夏若卿可听得耳畔哭喊嘶吼声众,她虽见不到,却知晓这都是脚下这些不甘冤死的魂魄。
脚踏八卦,围鼎游走,夏若卿感受着脚下的绵柔,口中咒术不断,心神却有片刻恍惚。
她在做什么?
她是谁?
她……似乎曾在梨花树下,扬着从贺兰祈处偷来的长剑,对天立誓,言道有朝一日,她要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只是不想这话不知如何传到父亲耳中,招来一顿家法和数月禁足。
她说……她欲执戟沙场,教诸国竟俯首……而如今,她在做什么?
咒术停,夏若卿身形若蝶,旋绕大鼎的速度愈快。
倏然而行,倏然而停。
刀起刀落,四根纤细柔美的手指弹动着,落入鼎中。
夏若卿抛开匕首,握紧自己手腕,竟不觉痛楚,只是怔然望着鼎内袅袅青烟不语。
如今,她还能奢求什么?
她这一生,机关算尽,负人良多,最为亏欠者便是贺兰馥。
但求,此番作为,能让贺兰馥重归尘世,回去她原本的所在。
至于君漪凰——
“你曾算计于我,但我作为实已太过,我负你者,来世再偿吧。”夏若卿望着石坑后方那处深不见底的洞穴,用仅可自己听闻的声音低声道。
席云鹤见到夏若卿失却四指,血流如注的手掌时,实是心惊,却在见到夏若卿眼神时不敢过问。
他被夏家暗中收养,亦见证了夏若卿自幼及长的过程,从先前的跳脱傲然,到及笄后的沉稳,再至入宫后的城府深沉,如今的夏若卿早不是昔日夏府中的夏大小姐。
如今夏氏一族衰败之势已定,夏家主族仅余夏若卿一人,他唯一能做便是完成夏若卿心愿。
一路策马狂奔,夏若卿连夜出山赶回都城杜陵,席云鹤当值禁卫,接应早安排妥当,她只需在人发现她离宫前赶回即可。
匆匆行至宫门之前,席云鹤一再犹豫,终还是伸手紧紧握住夏若卿手腕,低声道:“夏妹,走吧,别回去了。”
夏若卿在南塘后宫,已非昔日可比。她这一次再回去,怕是再无机会离开。
“走?去哪?”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我们尚有兄弟百人,便是拼至最后一人,也定要将你送出南塘。”
“送出之后呢?”夏若卿淡淡道。
“之后?”席云鹤怔然,之后平常度日,较之这宫廷中的勾心斗角,岂不更好?
“我不会走的。”夏若卿唇角扬起一抹诡笑,南诏帝还未死,她怎能就此离去?既有魇术在身,她身在南塘后宫,总有一日能夺了那狗皇帝的魂魄。
再一寸寸撕离,设火狱之阵,教他在其中永世煎熬,不得解脱。
席云鹤默然,手指渐松,由着夏若卿离开。
不过刚过片刻,席云鹤想起刚才收到的传书,忙又赶到夏若卿身边,道:“还有一事,北燕新帝听闻兰婕妤在南塘暴毙,大怒,联合北燕四部兵不解甲直越阴山,连夺下长辉、赤岭两城,又遣使团送来锦缎百匹、牛羊各三百,欲将兰婕妤尸身接回北燕安葬,陛下已经答允了,命我护卫兰婕妤尸身同北燕使团至赤岭城外。”
夏若卿微怔,虽说这早在她意料之中,但贺兰祈兵行如此神速,手段如此强硬,实让她大出意料。
她还以为贺兰祈会坐稳北燕帝位,收拢人心后,才会与南塘正面开战。
相较之下,她……实是不如。
第209章()
“阿馥,你哥哥来接你回家了。”夏若卿轻叹,“既如此,你去吧。”
“公子,若是混入送灵队伍之中,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席云鹤犹不死心,劝说道。
“不用说了,尽快回来,我还有事要你去做。”夏若卿道,兀自走远了。
换过衣衫装束,夏若卿一人缓步行在路上,脚步迟疑,面露倦色。
自君漪凰殁后,因其位份仅次于皇后,按南塘后宫律,后宫所有妃嫔皆需身着缟素为其守灵,不得擅离,夏若卿亦不能免。
从那日贺兰馥自戕,夏若卿强制为其取魂魄封于紫玉耳珰伊始,夏若卿是可隐约察觉到贺兰馥魂魄的不甘愿的,只是贺兰馥表现出来的更多是无可奈何与哀伤,唯有示之以冰冷,任由夏若卿如何宽慰,均无波动回应。
但在夏若卿贴着耳珰告知贺兰馥她欲取君漪凰魂魄,让贺兰馥借君漪凰身躯还魂的事后,夏若卿就发现贺兰馥魂魄开始变得躁动,不过毕竟阴阳相隔,那感觉时有时无,夏若卿只当做是自己的幻觉。
不过当夏若卿将君漪凰的一魄引入耳珰,让贺兰馥相融,夏若卿便知晓魂魄确是如人一般有七情的,并非是她的错觉。
贺兰馥的狂怒、暴躁、怨愤、恨意,在君漪凰的一魄进入耳珰的瞬间被引发,夏若卿耳边甚至偶能听到一两句魂魄撕裂风声的咆哮,即便听不明白,夏若卿也能猜测到那咆哮的含义。
她也终于知晓,这世上怨灵的由来。
怨气深重,无可宣泄,不入轮回,是为怨灵。
夏若卿惧了,她想将君漪凰的那缕魄取出,却发现魇术一书中并未提及此法。她害怕携贺兰馥的魂魄参与君漪凰的守灵会愈发刺激贺兰馥,发生无可预计的事。她唯有将耳珰留在寝宫,施以封印。
君漪凰守灵期满,夏若卿趁着各宫妃嫔都乘隙各自回宫歇息无暇互顾的时刻,随着送灵队伍混出宫外,直奔平王陵改其风水,将上佳的风水位更为邪佞之所,保君漪凰活躯不败。
鉴于贺兰馥怨愤之气太重,夏若卿不敢在那时为她还魂。夏若卿自我安慰道只要君漪凰身躯未败,回来寻着法儿消了贺兰馥怨气,再将她送去还魂就是。
最艰难的事都已完成了,贺兰馥对于她的气性从来不能长久,假以时日总是会消散的。
阿馥……必是能体谅她的。
夏若卿反复念叨着,步伐却愈加迟疑摇晃。守灵之期不得歇息,又连夜来回快马奔驰于杜陵与平王陵间,遑论施展魇术对于自身的损耗,夏若卿只觉自己身体已至强弩之末。
而更让她退却的,却是即将面临的贺兰馥无法预知的反应。
阿馥想是能体谅她的吧……
平常步行只需炷香时刻的路途,夏若卿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凝寰宫匾额已在望,周遭无一人过往,冷清堪比冷宫。
夏若卿吐了口气,挺直脊梁,恢复平常静贵嫔模样,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宫中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枯叶随风卷动,花草繁茂恣意横生,无人管束。
夏若卿视而不见,循着那闭目皆可寻得的路径,走向自己的居所。
路上同样空无一人,夏若卿早已惯了,如今凌寰宫中仅余下负责洗扫的宫娥一二人,至于贵嫔该享有的规制待遇,早在失宠时就只余下二三成,至于剩下的也在南诏帝那一顿笞刑后被内侍府悉数撤了。
临近小楼,夏若卿却忽听闻一阵哭泣之声。夏若卿早下令不许人靠近自己寝宫,却不知是何人。
再走两步,没了花草遮拦,夏若卿才见到一名年约四十的宫人跌坐在路旁,瑟缩成一团哀声而泣,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你在做什么?不是说过不准靠近启元轩?”夏若卿眉心紧皱,她从未见过这名宫人,不知她为何会在自己寝宫前哀哭。
夏若卿行走悄无声息,这一出声直把这名宫人吓得一个瑟缩,连哭声也断了一断,神态简直似要晕过去般。
中年宫人抬头见是夏若卿,这才缓过气来,软着身子拉住夏若卿裙角道:“静……静贵嫔……您……您的寝宫闹鬼了……您千万别去……”
夏若卿受笞后,凌寰宫残余的宫人便知静贵嫔大势已去,纷纷各自寻找关系调离。这中年宫人名唤明馨,性格软弱朴实,又木讷寡言,便被塞进了这谁都不愿来的凌寰宫。
明馨逆来顺受,既来之则安之。她不知晓夏若卿不允宫人靠近启元轩,又一日一夜未见夏若卿在宫中出现。夏若卿毕竟还有贵嫔的位份在,明馨在宫中时日长久,见多了失宠妃嫔的下场,心肠柔软,生怕夏若卿无人照拂在启元轩挨饿,便去膳房要了膳食,前来送给夏若卿食用。
夏若卿不喜宫殿奢华宽阔,偏偏喜欢这独处凌寰宫一角的启元轩。明馨经过丛丛生长茂密的花园时心就开始打颤,待她战战兢兢到了启元轩敲门半晌无人回应,只得推开房门进去。
夏若卿长久住在贺兰馥的承明殿中,这启元轩本就清冷,如今门窗紧闭,无人掌灯,内里更是漆黑一片。
明馨壮着胆子边呼唤边上楼,刚走了两步就听楼上有物件滚动之声,再上二楼,撩开门帘,不想之前还风平浪静的小楼之中,瞬间狂风大作,阴冷刺骨。
明馨吓得一声喊,手上的盘子再捧不住,掉在地板上,人也被吓得连滚带爬摔下木梯。
明馨摔得昏头昏脑,趴在木梯下一时动弹不得,耳边但闻楼上有人厉声直呼夏若卿名讳,声音飘渺不定,忽东忽西,间杂物件抛洒滚动之声更甚。
明馨这下连身上的疼都忘了,爬起来便直冲轩外,出了花园来到外间能照到阳光的小径上,这才腿脚酸软,再也跑不动,跌坐在地大哭起来。
夏若卿颦眉听明馨凌乱颠倒的说完始末,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她在装耳珰的木盒外下了一层封印,在二楼及楼下分下了第二、三层,想来本是万无一失的,却没想不过数日功夫,贺兰馥竟能冲破木盒封印,教明馨无意间撞见。
明馨本是好意,夏若卿不愿责罚,只能匆匆抚慰几句,嘱咐她不要多言便将人打发走了。
走到启元轩下,夏若卿见雕花木门虚掩,脸色沉凝,犹豫片刻才进入轩内。
果不其然,在轩外尚且不觉,进到轩内却是黑雾浓稠,如若坠落冰窟。
“阿馥,我回来了,别闹了。”夏若卿低声唤道,扶着木梯上到二楼。
梯口堆了一片碎瓷残羹,那道布帘稳若泰山垂在前方,夏若卿轻声一叹,掀开帘布。
一阵狂风随着帘布掀开同时卷向夏若卿,夏若卿被吹得眼一闭,耳边听得乒乓脆响,便觉脖颈一痛。
夏若卿连忙松开帘布,帘幕外木梯上又恢复平静。夏若卿右手抚在自己方才痛处,触手温热濡湿,竟是一道颇长颇深的伤口。她的眼已适应黑暗,垂首看去,刚才犹聚在一堆的白色碎瓷如今落得遍地都是,碎得越发彻底。
“……阿馥,你想杀了我吗?”夏若卿捂着脖子低声问道。
布帘内阴风呼啸,连那层帘布亦被卷起一角。
“你……当真想杀了我?阿馥,是我啊……是卿卿啊。”夏若卿眼中流露出一抹疑惑,一丝脆弱,一点彷徨。
阿馥……竟想杀了她?
不对……不是阿馥,方才定然是君漪凰的那缕魄在作怪!阿馥怎么会……怎么会舍得伤她?阿馥只是太过不安,没人出她,她被困在耳珰中这么久,会生气也是应当的。
夏若卿眼一眨,眨去眼中其余情绪,仅余下坚定。
定是这样的,只要进去安慰阿馥一番,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