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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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眼泪却落到地上去。
第七十三章 不出所料
孙淡本以为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现代人,经历过的考试不知凡己。
从小学到大学,再到公务员考试,可以说是尸山血海一路杀出来的。什么样的独木桥不走过,什么样的刀山枪林没闯过。
就算到了古代,他也是经历过县试、府试两关的。应该说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一等到被衙役搜查身体,一想到即将开始的考试,他的心脏还是不争气地一阵乱挑,口中干得快要冒出烟来,背心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院试对一个读书人实在太重要了,只要能够顺利考中秀才,就算是真正的士,有免除徭役免交赋税,见官不跪的特权,可以一跃挤身于特权阶级之中。
就因为院试实在太重要了,国家对这场考试也极重视,一般考生一见到考场里那些虎视眈眈满面凶光的衙役,先得被吓得腿软。
再看看那孙浩,在被衙役搜查时,一双手老实地放在腿侧,身体僵直得像一根木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今日总算知道畏惧了,看他木讷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俯首待毙的囚徒。
孙淡见他吓成这个模样,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声来。他心中也是异常紧张,可在这个小兄弟面前却不肯露怯,若连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先怕了,还如何鼓舞士气?
孙淡伸出手去拍了拍孙浩的肩膀,笑了笑,感觉孙浩的身体抖个不停。
孙浩的声音有些发颤:“淡哥,我快扛不住了,实在不行……我还是不考了吧。”
孙淡说:“说什么傻话,进了考场,不到贡院开门,谁也出不去。再说,就这么放弃,别人会怎么看你,你又如何向你母亲,向家里人交代?”
孙浩不说话了,身体抖得更明显了。
“不许说话。”搜身的那个衙役低声喝道。
“这个给你。”孙浩将一个物件塞到孙淡手里。
“什么?”
“我妈为我求的平安符。”他那张胖脸因为熬夜瘦了一圈子:“从昨天晚上起,我妈就跪在佛像前念了一夜的经,直天亮才起来,说是有这东西可保佑我得中秀才。淡哥,我是中不了的,大不了以后捐个秀才,也就是出点钱而已……可你不同,你需要这个功名……”
孙淡喉咙里有酸酸的东西涌起,明朝虽然有捐功名这个说法,可价格昂贵。以如今的市价,加上正德皇帝正在江南用兵,手头缺钱,每个秀才名额价值两百石白米。折合成白银,约合四百两银子,这笔钱对孙家来说本不算什么。
可是,捐的功名遇到正经考试出来的秀才,本身就矮人家一截。日后若再想有好的发展,履历上也有了污点,会被人耻笑的。
孙浩是家中的长房长子,若他这么做,将来还如何管理家族,还如何立身做人?
孙淡没去接那个平安符,只郑重地看着孙浩:“浩哥儿,该准备的我们也都准备了,若你相信我,且大胆进去考。只要努力了,总归有个好的结果。”
“我相信你。”孙浩沙哑着声音说:“淡哥,我会努力的。”
“别磨蹭了,你们二人本就来得迟,快进考舍吧。”那个衙役更不耐烦,不住地翻看着二人提篮里的东西,将不必要的东西都拣出来扔到一边。为防止二人夹带,更将他们所带的食物切成花生大小。
天已经完全亮开,一轮红日从升上天空,将一座古老的贡院照得红彤彤金灿灿,亮得耀眼欲花。
这个院试一共来了大约两千个学童,每人都分得一个独立的小房间。
房间很小,也就能放一张桌,桌上有一盏油灯,墙角还杵着一个用来解手的木桶。
院试只考一场,写一篇八股文,然后写一首几十上百字的诗。对孙淡来说,这种考试也没什么难度,一篇文章,一个小时就能搞定。只不过,院试不能提前交卷,也就是说他要在考场里呆一整天。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挺暖和的,否则还真要被冻出感冒来不可。
孙浩的房间正好在孙淡的对面,二人都能看到彼此面上的表情。只不过没办法交谈。
坐在桌后,孙淡看到孙浩还是在不停地发抖。
整个贡院虽然住进来两千多考生,可却寂静无声,可就在这一片寂静中,依稀能听到考生们粗重的喘息声,间或牙齿因为发颤的磕击声。
院试的重要性不容多说,难度比起县试和府试而言也要大上许多。县试和府试考的是学童对基础知识的掌握程度,多是死记硬背的功夫。可到了院试这一关,考试的标准就有些不好琢磨,很多时候靠的是考生个人的人品和运气。
而且,你还得面对海量的往届生的竞争。
很多老童生在院试这一关卡了十多年,甚至几十年,考得头发斑白都还没能过关。
就拿孙淡斜对面那个老童生来说吧,看他满面的皱纹和白如雪的头发,起码有六十岁。
由此可见要想考一个秀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至于捐个功名,四百两银子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拿出来的。
在考舍里坐不了半个小时,试卷终于发下来了。
孙淡虽然不怕考试,可还是有些紧张。
等他看了一眼考题,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今科的考题不出他的所料,正是《日知其所》。
这个题目他和孙浩已经准备了好几天,范文也都背熟,选得文章也是适合明朝人和王元正口味的美文。
“这一科院试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一整天的考试时间给消磨掉。”孙淡一想到要在这个囚笼一样的小房间里坐上一整天,头就有些发涨。
他也不急着动笔写,反先捏起一块被衙役扯得粉碎的烧饼准备吃早饭。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狂笑。
抬头看去,只见孙浩浑身都在乱晃,趴在桌子上眼泪都下来了:“苍天保佑,我孙浩要做秀才了!”
孙淡不觉宛尔。
这个考题他已经实现漏给孙浩知道了,有帮他写了一篇中规中矩的范文让他背熟。
如果不是考官特意同他过不去,这科考试,孙浩想不中也难。
极大的快乐潮汐般涌来,这小子大概快承受不住了吧?
第七十四章 场里场外
孙浩这一声笑不要紧,却惊动了监考的一个官员。
那个官员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怒道:“何事喧哗,不想考试了吗?”
孙浩面色大变,在考场喧哗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若惹恼了考官,被轰出考场取消考生资格也是有可能的。
孙淡看到,孙浩惊恐的胖脸上一瞬间挂满了汗珠。
眼见着就要大事不好,更大的变故发生。
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哭号,孙浩旁边房间里的那个白头发的老童生却突然放声痛哭起来:“苍天啊苍天,想我林天才六岁发蒙,十岁过县试府试两关,被人称之为山东不世出的天才。可却在院试这一关上被卡了四十年,苍天啊,为了读书,我卖尽祖产,三餐不继,想的就是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也考不中秀才。老朽也没几年可活了,本想今年在拼一次,好歹弄个功名,就算死了,在地下见了先人,也好有个交代。可是,今日这题……今日这题……”
“今日这题,我看着眼熟,却一个字也不认得。苍天啊,读了一辈子书,怎么就不识字了……”
孙淡和孙浩相顾骇然,隐约感觉到这个老头的精神出了问题。
果然,这个老童生干号几声后,突然站起身来一脚将身身的桌踢翻,又一把扯掉身上的棉袍,光着干瘦的上身撞开门口的木栅栏冲了出来,对着天空大叫:“这哪个杀千刀出的题目,怎么尽出怪题难题啊!”
这一真闹引得人人侧目,孙淡看见,几排考舍中同时伸出无数条细长的脖子来。
那个监考的考官见考场秩序开始混乱,一张脸吓得惨白起来,连声叫道:“考生都回考舍,不许乱说乱看,否则一概赶出考场。《日知其所》,这么简单的字都不认识,还来考什么?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捆了。”
考官虽然不懂得什么集体无意识,可毕竟是在科场学政干了这么多年,知道这时如果任由这个老童生闹下去,只怕会大事不好。
考场中集中了两千多人,所有人的神经都是高度紧张,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即就会下意识地闹起来。就像军队里的炸营一样,考场里有也炸营一说。
科举不仅仅关系着一个人的前程命运,又的时候也关系到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前途。
这次考试若被这个老童生给弄砸了,所有的考官,包括王元正都要吃挂落,免职罚俸是少不了的,可以说前程尽毁。严重点的,被政敌安一个科场舞弊的罪名,砍脑袋都有可能。
知道其中的厉害,几个衙役飞快地冲上去将光着上身的老头按在地上,五花大绑捆了,又用一团麻布将口堵住,往房间里一扔,这才让考场安静下来。
经过这场变故,所有考生都感同身受,考场的气氛也开始凝重起来。
“可以答卷了。”孙淡叹息一声,给砚台添了点水,慢慢地磨起墨来,又朝孙浩点了点头。
看到孙淡的淡定从容,孙浩一颗混乱的心也安稳下来,学着孙淡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紧不慢地磨起了墨。渐渐地,他逐渐进入了状态。
其他的考生听到人磨墨的声音,也都平心静地准备考试。
一时间,满院都是墨锭和砚台摩擦的声音。
……
在贡院外,大明湖边,先前送孙淡前来考试的众人都还没散去。
实际上,有的人本打算走的,可是,因为这么多聚集在这里,引来无数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渐渐的,人不但不见减少,反越来越多。
“回去吧,回去吧,没什么热闹看。”
即便有明白真相的人在高声喊,可人们依旧没有挪窝的意思。
很快,有人头顶着竹扁过来叫卖:“新蒸的馒头啊,东平的白面,济南人罗锅巷木家的手艺哟!”
“木家的馒头来一个。”
“好呢,你且稍等。”
“烤鱼哟,大明湖的烤鱼。”
“冰糖莲子羹,不甜不要钱。”
……
有胡琴幽咽拉响,间或说书老人的沙哑的歌声:“各位大爷且围过来,听老汉说一出孙行者被压五行山的故事。”
“听故事了,快说快说。”
“且说这故事本为蓬莱山人所著,你们可知道这个蓬莱山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究竟是谁呀?”听到有人说书,几百个人都围了过来。齐声问。
那说书先生指了指贡院,道:“据坊间传言,写出《西游记》这出故事的才子就是孙家的孙淡,也就是小杨学士口中的孙家小天才。如今,孙小才子正在里面考秀才,以他的才气,中这科秀才应该是三个手指捏田螺—稳拿。”
“原来是他呀,果然是我们山东的天才童子,竟能写出这样绝妙的故事。”众人都是一阵叫喊。
说书先生手中的胡琴一停,又道:“各位父老大爷,今日我就在这里说孙小才子写的故事,然后等小才子高中秀才,从贡院里凯旋归来,你们说好不好。”
“好!”众人震天价地叫起来:“孙小才子中今科的秀才那时没任何问题的,我等都要在这里见证。”
“如此,请各位大爷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给人场,多谢,多谢!”说书人团团一揖。
有铜钱雨点一样扔过来。
正要开讲,那边突然有人扯着嗓子一声叫:“快去看有,三笑班的戏子们正在那边搭台子,说是要演一出《浣纱记》,十个铜钱一场。”
“听完《西游记》就过去,今天可找着乐子了,比那庙会还热闹。”
……
不断有卖小吃的,唱戏的,说书的加入到这个盛大庆典之中,人也越来越多,贡院之前水泄不通。
考场之内,一个考官忧心忡忡地跑到王元正的面前,一脸惊恐地说:“禀大人,外面好多人,唱堂会一样,是否要驱散他们。”
王元正手中正捧着一本是书看得入神,闻言抚须道:“驱散他们做什么,让他们热闹热闹也好。山东一地,文风鼎盛,文风鼎盛啊,此乃天子教化之功。”说到这里,王元正哈哈大笑起来:“我当奏报朝廷,为山东学政衙门请功。”
笑完,王元正又欣慰地点了点头:“区区一个院试能够在地方上引起这么大轰动,全因孙淡一人,看来,今科孙淡中今科秀才是众望所归了,希望我们这个孙小才子不要让我失望。去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已经开始答题了吗?”
须臾,那个考官跑回来报告:“禀大人,孙淡正在睡觉。”
“这小子。”王元正无奈地摆了摆头:“他还真沉得住气啊!”
王元正也有些发愁,院试考试制度严格。每个考生的卷子交上来之后,要由专人誊录,然后把名字糊上。就算自己有心放他一马,也不知道孙淡的卷子是哪一张。
希望他能被被自己亲笔点中,考个秀才。否则,不但自己和杨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