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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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杨慎历练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个干才,可性格刚直,却缺少为人相者所应有的圆通手段。一味用强,未必是一个好手段。哎,他现在一遇到事就叫骂个不停,却想不出好法子。将来又如何放心将这个朝局交给他啊?
心中不免有些落寞,杨廷和将目光落到孙淡身上,突然问:“静远,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听首辅大人突然问孙淡的意见,众人都安静下来。
孙淡也不推辞,缓缓道:“首辅大人,事情不发生已经发生了,如今一意用强与陛下硬顶恐怕不妥。依孙淡看来,不如折中一下。”
杨廷和“哦!”一声,好象孙淡接下来要说的话已在他预料之中:“说说,怎么个折中法。”
孙淡:“首辅,各位大人,孙淡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廷和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孙淡:“说吧,说吧。”
孙淡道:“孙淡认为,这此大家都该退后一步,所谓退后一步,海阔天空。太后是无论如何不能回湖北的,她千里迢迢来京城与陛下团聚,若因为这个原因走了,岂不让人笑话我等逼人太甚。当然,皇考问题涉及国本,丝毫乱来不得。依我看来,不如尊兴王为兴献帝,称兴王妃为兴国太后。如此一来,天下人也可以接受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大哗。
杨慎首先不答应:“静远,这个献字可不能乱用啊。”
“是啊,是啊。”孙应奎等人也同时点头。
“国家正要实行新政,改革弊制,若将精力都牵扯到皇考礼仪上面,对国家,对朝廷又有什么好处?至少,孙淡看不出来。”孙淡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只看着杨廷和:“首辅大人,这只是下官的一点管见,我只提出我的一点想法,至于如果定夺,还请大人一言而决。”
杨廷和想了想,却点了点头:“可。”
“首辅。”众人都觉惊讶。
杨廷和却叹息一声,暗道: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你们为什么就想不通着一点呢!
既然首辅就这么定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也只能默认了。
还是杨慎有些担心:“父亲这么定,儿子自然无话可说。可有一点,通州那边,兴王太后若离开,却不好收拾。”
杨廷和却冷笑:“放心,太后不会走的,她不过是做做姿态罢了。黄锦,黄锦是得了高人指点。如果不出意外,这事乃是张璁主使,霍韬在旁边帮衬。”他心中突然有些担心起来,单就皇帝和黄锦,他自然不惧,毕竟,朝中大臣和天下读书人都站在他这边。可现在出现了张璁和霍韬这样的名士,情况却有些不妙。
黄锦,此人并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愚蠢啊!
杨廷和想到这里,也不耽搁:“我立即去内阁同毛相和蒋相商议一下给兴王上尊号的事情,大家都散了吧。回去准备一下,给陛下上一个折子,说说这事。”
“是。”
众人也没心思再吃饭,纷纷起身告辞,各自去准备。
事情到了现在,总算有个圆满的解决。孙淡也松了一口气,既如此,通州那边自己也不用回去了。又可以成日在翰林院看书写字,逍遥快活了。
刚走出杨府,一步跨上自己来时坐的那乘轿子,却见里面端坐着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
孙淡一惊,定睛看去,不是陆炳又是谁,还穿着北衙的官服,难怪刚才上轿子的时候,两个轿夫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孙淡:“小陆子,你怎么跑进我轿子里来了。”
“别说话,等离开这里再说。”陆炳拍了拍轿子。
两个轿夫抬起轿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等离开杨府,陆炳这才道:“静远,陛下要见你,着我来寻你过玉熙宫去。”
孙淡:“哦,陛下要诏见我,正好,我也有事要去禀告陛下。”
陆炳却是一脸的忧愁:“静远,你我相交多年,可因为你我身份缘故,有些话我也不方便讲。”
孙淡:“怎么了?”
陆炳踌躇半天,才道:“陛下好象对你私自回京城一事很是不快,如今正在西苑发怒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 猜忌
西苑,玉熙宫精舍。
还是没有风,精舍中只点了一支蜡烛,一圈黄光还未能扩散开去,就被凝重的黑色吞噬。
整个世界都好象被是粘稠的黑覆盖了,又黑又闷又热。
孙淡已经在屋子里站了有一段时间了,热得背心出了一层热汗,浑身上下都好象有虫子在蠕动,非常不舒服。同屋中侍侯着的黄锦黄公共站得纹丝不动不一样,孙淡已经变换了好几个姿势,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非常的累。
黄锦时不时用讥笑的目光看上孙淡一眼,一脸得意。
他心中也是暗道:孙淡好歹还是士林领袖之一,可怎么越是庄重的场合越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只有他敢在陛下面前这样。伴君如伴虎,他怎么就没一点敬畏之心呢?嘿嘿,如此也好,今上威权日重,只见不得不听话的臣子。你要摆名士派头,迟早要被陛下收拾掉的。
嘉靖皇帝还是盘膝坐在蒲团上打坐练气,他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同冬天时的宽衣大袍不同,嘉靖今天却穿着一件厚实的棉袍,一副猫冬模样。
可怪就怪在,孙淡和黄锦浑身都是热汗,偏偏那嘉靖却面色发青,上面却看不到半点汗滴。
孙淡心中却是越看越是腻味,嘉靖每次同自己见面,总是在蒲团上练气,一副神秘莫测的姿态,这未免有些太装模作样了吧?
屋外,有闪电隐约在天上划过,将这一片凝实的黑幕一片片割碎。
突然,“呼!”一声,有大风吹,将精舍的门窗猛地撞开。轰然风声中,嘉靖头上的帷幕猎猎飞舞。
蜡烛也灭了。
这阵风是如此之大,孙淡只觉得整个玉熙宫都在这风声中微微颤抖起来。风有些凉,吹得他心怀一畅,刚才的闷热一扫而空,舒服得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门窗在风中光当作响,太监们慌忙跑上去关门的关门,关窗的关窗。
黄锦向前跨出一步,抓住嘉靖头上的帷幕,束成一团,想用银钩钩住。可因为那片帷幕挂得实在太高,黄锦也够不着,又生怕惊动了天子。
刚关好门窗的两个太监慌慌张张地提和一个银头小叉过来,将帷幕叉了上去,恰好挂正。
这个时候,嘉靖的眼睛猛地睁开:“除了孙淡和黄锦,其余人都滚出去!”
“是。”几个太监惊恐地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开门出去。
黄锦忙跟了上去,想关门。
“不要关。”嘉靖冷冷地说。
“万岁爷……”黄锦僵在门口,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倒是孙淡将身子挺得笔直,抬头望着嘉靖。他隐约有一丝不好的感觉,嘉靖如此做派,好像是针对自己的。
可是,孙淡心中并不畏惧。嘉靖这人的性子很古怪,你越是畏他惧他,他越是瞧不上你。可你真要同他顶牛,他却会把你往死你整治。摊上这样的老板,你什么也不需要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或许他还敬你胸怀坦荡,不会在君上面前虚以假饰。
嘉靖的目光中全是怒火。
风越来越大,那丝凉意竟变成清冷。嘉靖厚实的棉袄显得有些臃肿,更显出他那张脸的苍白尖削:“孙淡,你怎么回来了,朕不是说让你把通州的事情办妥当了才能回来?嘿嘿,家有娇妻,老婆也有孕在身,怎么,就放心不下了?”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皇帝的话音中果然夹枪带棍,孙淡眼角一瞥,发现黄锦嘴角的讥笑更浓。
孙淡也不惊慌,静静地说:“回陛下的话,臣通州的事情已经了啦,如今,那边也没臣的事情,这不,就回来了。”
嘉靖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头上是天,孙淡你就不能说实话吗?”
这话一说出口,突然有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照得屋里如同白昼。
风却突然停了。
黄锦荒忙将门关好,又点了蜡烛。
孙淡依旧直着腰,大声回答:“回陛下的话,臣口说臣心,句句是真。臣在陛下面前回话从来不考虑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怎么想就怎么说。”
嘉靖突然“咯咯”地笑起来:“没事情了,就回来了。回答得好呀,朕的母亲,大明朝的皇太后都快要被人逼得回湖北了。等她老人家一离开京城,朕母子不能团聚,通州那边自然没你什么事了,于是你就回来了。好,回答得好呀,还真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他一激动,一张苍白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额头上也有汗水如泉涌出:“朕本是一个恬淡的性子,今日竟然被你孙淡破了道心。好厉害啊,好厉害,孙淡你好生厉害。若是不是黄锦告诉我,你偷偷回了京城,还去了杨首辅的府上,朕还真被你蒙在鼓里了。”
孙淡一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在黄锦的监视之中。
难怪刚才去杨廷和那里,杨首辅说府外有不少锦衣卫的人。定是那黄锦密报皇帝之后,嘉靖派出来的。
毕竟,这么大半夜的,一大群朝臣在内首辅那里开会,不让人觉擦惊诧才怪。
如今,皇帝与杨阁老势成水火,孙淡同他来往密切,不被皇帝嫉恨才怪。
见皇帝激动得满头是汗,黄锦忙上前一步,从铜盆了拧了毛巾,要去给嘉靖擦汗。
皇帝一把拖过毛巾,烦躁地扔在地上,对孙淡喝道:“前脚杨廷和逼走了朕的母后,后脚你孙淡就跑杨廷和那里去报信,要邀功吗?咯咯,我知道你孙淡想入阁。这个入阁有三个条件,一,进士出身;二,皇帝恩准;三朝廷公推。你本是状元,又是翰林编修,加上又是朕的旧人。朕当初也许过你,等你历练几年就让你入阁,可位完事备齐,只欠东风。咯咯,如今你跟了杨廷和,还怕朝臣不推荐你吗?内阁三老年纪都大了,也就几年光景。你孙淡就按耐不住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臣心坦荡
皇帝这话已经有点诛心了,孙淡知道嘉靖正在气头上,又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同杨廷和勾结,现在解释什么都是无用。此事得先等一会再说,等皇帝把肚子中的怨先发泄完毕。
孙淡道:“陛下,臣心坦荡,做人做事无不光明正大。若有一句虚言,天厌之,地厌之,让这九天之上的神雷将臣收了去。”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闪电,亮得耀眼,仿佛样将整个玉熙宫都照透了。
接着就是一声轰隆雷声贴地而来,就像是在耳边炸开,拖曳着长长的轰鸣震惊百里。
雷已经下地了。
接着是“哗啦!”一声,初夏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雷下地了,小心走水……”有太监的声音在外面乱糟糟地传来,然后又被绵密不绝的雨声吞没。
黄锦突然尖锐地笑了起来:“孙淡,都这个时候还嘴硬。你的那点心思已经被万岁爷看透了,怎么,现在没话说了吧?陛下,立即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杖毙殿前。”
嘉靖的目光更是犀利,穿过宽大的房间落到孙淡身上:“坦荡,好个坦荡之臣。孙淡你学问长进了,却学会了大臣们的狂悖了。咯咯,朕知道你们在杨廷和那里做什么。无外乎是置酒高会,庆贺胜利。朕当初巴心巴肝拿你当肱骨之臣看待,念得不过是当初的情分。如今,你定是仗真朕的情分放肆,真当朕不愿意打你。孙淡,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孙淡:“天日可鉴,臣无话可说。”
黄锦:“来人,来人啦,把孙淡拖出去!”
嘉靖使劲喊着:“孙淡,说话,你当朕下不了死手?”
孙淡:“皇上就是天,自然明晰一切,臣不需要解释。”说着话,他将头上的官帽慢慢地摘下来,放在地上。
嘉靖冷笑:“怎么,不想做朕的官儿了?”
雨声,雷声响成一片,没有人说话,屋中死一般沉寂。
两个太监浑身雨水地冲了进来,“陛下。”
黄锦得意扬扬地一挥手,“拖出去,打!”
两个太监怎么不知道孙淡是谁,孙先生在太监们之中的威望极高,他们的不少子弟可都是孙淡的学生。听到黄锦喊,却没有人上前动手。就那么水淋淋地站在那里,湿了一地。
黄锦见喊不动手下的太监,大声骂道:“两个肮脏的杀才,敢抗命吗?”
“罢了。”皇帝的声音却传了过来,黄锦愕然地看着嘉靖。
两个太监如蒙大赦,逃也似地溜了出去。
皇帝开始冷笑:“孙淡,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和其他文臣一样是不怕死的也不怕庭杖的,朕今日若真打了你,反成全了你刚直不阿的名声。嘿嘿,朕才不犯这个傻呢!”
从头到尾都是皇帝自说自话,孙淡觉得好笑,嘴角一翘,道:“陛下,臣倒是不在乎这种虚名。实际上,自臣见了陛下,一直都是陛下在说,臣在听。陛下何尝给过臣说话的机会?唐太宗有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德比尧舜,自然会还臣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