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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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进了城,学童们因为年纪小,刚才又在船上迷瞪了片刻,都是一脸疲态。
到了码头,大家也没急着下船,早有孙家住县城里的人送上热腾腾的早饭。吃完饭,孙淡这才随着众人去了考场。
这个时候,天才刚亮开。
考场就设在县衙大堂,里面的灯点得很亮。
这次考试一共有六十来人,孙家就占了三成,可见孙家的软实力之一斑。
考试前的第一关是验明正身,因为没有照片一说,每个学童手中都有一张凭条,上面写着这个人的身材样貌特征。比如孙浩的体貌特征上就写着“身高体壮,豹头环眼”,而孙桂的条子上则写着“身矮瘦,颧骨高耸”。
当然,孙淡的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他因为营养不良,身材偏瘦,长相也普通,也没有诸如“风流倜谠、玉树临风、美貌与智慧并重、金声鹤步”一类的描述。
张知县开始点名:
“会昌侯孙家孙浩。”
“会昌侯孙家孙桂。”
“麻柳沟聂远。”
学童们陆续入场。
“会昌侯孙家孙淡。”
终于轮到孙淡了,张知县一呆:“是你?”
“见过知县大老爷,正是晚生。”孙淡连忙作揖。
张知县:“你不是目不识丁吗,怎么来参加考试了,还是李先生具保的。这不是胡闹吗?”
孙淡:“晚生两个月前不识字,并不代表现在不识。古人云,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何况一月。晚生也不是昔日那个吴下阿蒙。”
“嘿嘿,连这个成语也知道了。”张知县嘿嘿一笑:“李梅亭先生是我的前辈,他推荐的人我自然是相信的。想来也可以理解,你记忆力超群,要读书也容易。”
孙淡忙道:“晚生也是那日听了知县大人那句‘何不读书’,这才发愿读书的。说起来,知县大人还是晚生的引路人呢!”
张知县哈哈大笑:“一个月时间,也不知道你学得如何,等下我倒要好好看看你的卷子。若你真是天才,本县也不妨成人之美,拭目以待看你能走多远。进去吧!”也不验证孙淡的凭条,手一挥放他进了考场。
等一众学童都进了考场,张知县这才对站在旁边打盹的李梅亭道:“梅亭先生,这里凉,要不去花厅歇息一下。”
李先生一笑;“不了,里面可有我二十个学生,为了避嫌,我还是回府去吧。反正我这个担保人把人送进考场就算完事,再在你这里耽搁也没意思。”
张知县:“梅亭先生调教出的弟子自然是好的,也没什么避嫌不避嫌的。”
李先生看了看天:“龙生九子,尚各有不同。老实说,这群孙家子弟中,除孙岳外,我倒只看好孙淡。也许,科举这条路孙家也就这二人能走到最后。”
“哦。”张知县大感惊讶:“孙岳且不说,那孙淡也不过才念一个多月的书,难得先生如此看好。”
“中举与否和个人才气,念多长时间没多大关系吧。”李梅亭似笑非笑:“当初解大学士也不过念了几年书,就能少年及第。我倒不是说孙淡此人之才堪比解大学士。只不过,此子还真是个读书种子,未来只怕不可限量。张公且拭目以待吧。
人要得意须年少。科举这种事也是喜青春慕年少而欺老弱的。不在这几年之内调教出几个举子进士出来,也显不出我的手段。”
“那也是,想我家兄弟张璁也是有名的才子,可到如今也未一登龙门,遂胸中之志。可见这科举冥冥中自有定数,非人力可以强求。你我闲话也不说了。送李先生。”张知县让水捕头送李梅亭去码头坐船。
孙淡进了考场后找了一个安静的座位坐下,开始将文房四宝一一摆在桌上。总的来说,明朝的县试不是很严格,也没有实现安排座位一说,考生进了考场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即可。
县考只有一场,做两篇八股文,也不限定时间,反正在这一天之内把考题做完即可。当然,一般来说,一篇八股文八百字,作完只需要半个时辰,一个上午就能搞定。
当然,你若要拖时间,蘑菇一整天也可以。衙门又不安排伙食,挨饿的可是你自己。
等到张知县将考题发下来,孙淡一看,不觉愣了愣----实在太简单了。
其实,明朝的县试并不以刁难考生为目的,出的题都很简单。而且,县考的目的不过是测试学童对基础知识的掌握程度。
这两题都是小题,也就是从四书中寻一个句子,截去上下两截,变成意义不完整的几个字。然后让考生脑补这个句子,并按照这个句子的意思进行阐述。
要想做这种题目,考生首先要对儒家的典籍非常熟悉,找到这两个题目是书中那一句。
如果你连这个题目的出处都找不到,这场考试也没必要参加了。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县试考的就是学童的死记硬背工夫。
正如李先生所预测的那样,今次县试的两个题目都出自《论语》。更巧的是,这两道题都是李梅亭事先让大家做过的。
等一拿到卷子,孙家众学童都面露狂喜。那孙浩甚至忍不住低叫一声:“直娘贼,这题目我做过好几次!”等到张知县威严的目光盯过来,孙浩这才吓得面色苍白,低下头飞快地做起题来。
对孙淡来说,这两道题实在没有挑战性,若让他来做,随便从脑子里找两篇范文抄上去就是,片刻就能做完。
可他不想表现得太出色,就给砚台续了水,不紧不慢地磨墨,然后不紧不慢地提起笔来。等他刚在卷子上写下一个“民”字的时候,就听到孙浩叫了一声“知县大老爷,我做完了。”
孙淡一惊,又将笔架在砚台上,抬望去,孙浩已兴冲冲地跑去交卷了。
从发卷子到交卷,孙浩前后只花了一壶茶时间。
孙淡相信这两题对孙浩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反正孙浩只需把他以前所做过的作业抄上去就是了。但孙淡还是悄悄摆了摆头,有的时候,表现得太抢眼也不是好事。
不为人先,不为人后。
是为中庸。
第四十一章 顺利过关
孙浩这么快交卷不但出乎孙淡的意料,也让张知县一惊。
孙淡看见张知县接过卷子之后看了几眼,便微微一皱眉。
孙淡心中暗笑,孙浩是什么水准他心中最是清楚,草包一个。不过,这两个题目拼的就是记性,看他对基础知识的掌握程度。再说,这两个题目在以前李梅亭已让孙浩他们做过几次,应该都已经能背下来了。
如果孙淡猜得没错,孙浩今天要想过今天的考试应该没任何问题。只不过,他这两篇作文肯定没任何阅读性可言,只格式尚可,但却挑不出任何毛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梅亭先生预先给学童们灌输的文章做法同孙淡以前抄的那篇清朝人黄洪宪的八股文有些近似,枯燥烦闷,却能得高分。
张端和他的大哥张璁家学渊源,当初在浙江也是有名的才子,最看重文才风流的士子。
今日一见孙浩的文章,心中却有些不喜。可考试这种东西并不以他主观意志为评判标准,看了两眼,只得无奈地在卷子上画了个圈。
孙浩大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唱了个肥诺:“多谢父母大人。”
原来,明朝县考并不严格,考官碰到看得过眼的卷子,可当场录取。刚才张知县提起笔在孙浩卷子上这么一圈,就算是放孙浩过了关。
张知县放孙浩过关,一是看在孙浩是孙家长子的份上,二则他这卷子也实在找不出毛病。挥挥手,让孙浩出了考场。
孙浩出门的时候还朝孙淡挤了挤眼睛,示意他加紧时间。
可惜孙淡并不想出这个风头,只笑了笑,又将头埋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须臾,不断有人起身交卷,其中大部分都是孙家子弟。
张知县不愧是个才子,接过卷子,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遇到中意的就当场一点一圈录取了。只一个时辰不到,竟放了六人通过。
孙淡惊讶地发现这六人当中有五人都是孙家学堂的学童,看样子,这次李梅亭先生要得意了。
当然,孙家子弟的文章干瘪枯燥还是让张知县眉头紧锁,显得很不耐烦。
看到张知县不耐烦的表情,孙淡心中不觉宛尔,有什么样的老师自然有什么样的学生。李先生是个考试狂,应试教育体制所制造出来的怪物,你别指望到能培养出才子佳人风流儒生。
这是孙淡第一次参加古代的科举考试,童子试对他来说根本没任何难度,但能借此机会练练兵,熟悉下考场气氛也是好的。
抱着这个心态,他抄了手坐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天已经大亮,童子试虽然是科举考试的第一关,可对有些学童来说难度也大。考场逐渐两级分化,能过关的大多在一个时辰内交卷。剩余的歪瓜裂枣则咬着笔头,坐在考场内苦苦思索。
只孙淡一个人在考场中左顾右盼望,显得很是突出。
他这一通乱看不要紧,倒引起了张知县的注意。
张知县先前听李梅亭大力推崇孙淡,又想起他发蒙不过一个多月就来参加童子试,心中先留了意。见他在考场枯坐良久,一直没有动笔,就有些不喜,暗道:“一个月能学什么,就来参加童试,这个李梅亭也未免操切了。”
便背着手慢满踱到孙淡身前,探了脖子看过去,却见孙淡的卷子上只写了一个“民”字。
张知县摇了摇头,小声问:“可觉得这个题目有些难?”
孙淡见自己引起来知县的注意,知道玩过了火。早知道自己就先趴在桌上睡一觉再说,只可惜天还有些冷,在考场里睡觉,只怕要感冒。
他小声道:“禀大人,学生觉得这题目不难,片刻就能作完。只不过,现在时辰尚早。现在若交卷出场,学生也没地方可去。外面天寒地冻,还不如呆在考场之内来得暖和。”
张知县心中大为不悦,暗想,原来是来这里取暖的。这李梅亭教出来的学生一个个面目可憎,文章一无是处。批阅他们的卷子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这北方的士子学童果然木讷,写出来的东西没甚灵气。
一想到这些,张知县心中就有些窝火:“孙淡,你马上考试作题。先前李先生还在我面前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本县今天就站在你身边等着你写,看看你比起孙家其他学童又有何不同。你们孙家人写的东西还真是难看,想必李先生以预先让你们做了不少类似的时文。你今次也写这样的东西出来粘污我的眼睛,一概不取。”
孙淡很是无奈,被人在旁边这么守着,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
罢了,还是快点做完题目去找孙浩他们吧。
孙淡微一思索,立即明白张知县对自己已经有了看法。而且,刚才孙家学童们交的考卷也让他郁闷坏了。如果自己按部就班地写老实文章,只怕得分不高。
好,既然张知县你要看漂亮文字,我写漂亮文章给你看。
想了想,他立即想起清朝人纳兰性德《通志堂集》有两篇同题的文章。纳兰容若可是清朝有名的才子,抄袭他的文章,应该能让张知县眼前一亮吧。
张知县是江南人氏,想必喜欢这种娟秀儒雅的文笔。
于是,孙淡提起笔在民字后面接着写道:“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这是破题。
接着就是承题。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这下孙淡也不藏拙,顾不得用方正端庄的馆阁体,提笔就是行云流水一般的苏轼《寒食贴》。
这副书法在后世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孙淡当初不知临摹了多少遍,如今有心在张知县面前炫耀,也不藏拙,提笔就是两行淋漓的大字。
“好!”张知县看到这两行大字,身上突然一哆嗦,禁不住叫了一声:“意忘工拙,字特瘦劲,可是东坡先生的笔意?文章也是绝妙,钟灵水秀,隐约有水气灵气透纸而出。李先生调教的好弟子!”
孙淡也不说话,绷着一张脸,笔走龙蛇,须臾就将这一篇文章写完。这一篇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自不用说,而这一手苏东坡的《寒食贴》古老苍劲,同《论语》中古意相得益彰,骤然看去,就如要从纸上盘旋而出一般。
将卷子往旁一拂,换上另外一张干净的花椒白面纸,提笔开始做第二题。
张知县心爱孙淡的才气,对孙淡的无礼也不放在心上,又想到他才发蒙不过一个多月,竟能写出如此好字好文章,心中震撼:寻常人要写出如此好字,不知道要下多少苦功,临摹多少名家法帖。孙府自然不缺名家真迹,可旦夕揣摩。但一月竟能识字成文,笔下沟壑自成,却只能用天才二字形容。
孙淡提起笔又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
这一回,他换上了米芾的《蜀素帖》行书。
这一行字比先前的苏东坡《寒食贴》更合张知县心意,只看了两字,就轻叹一声:“为文奇险,不蹈袭前人轨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