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着你-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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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想要损坏我最重要的东西,却忘了,私人财物神圣不可侵犯。”
……
这绝不是她昨天梦里的内容。
昨天晚上匪夷所思的梦境她还没敢理顺,今天脑海里又多出了陌生的片段……这些似真非真的暧昧,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梦境的遗留?
如果这些真的是她潜意识产生的梦,事情就大发了。
但如果,这些都不是梦……
就让她直接从七楼跳下去吧。
……
李文森坐在地上,慢慢地捡起散落的小刀,大脑却在飞快地旋转着。
那条桔梗色的裙子是她在摩洛哥买的,早在来中国之前,就被她一并寄给了非洲一家垂死贫民收容所。
而那扇黑色的窗子如此眼熟,分明是她和乔伊在剑桥的小公寓。
综合这两项,这个场景如果真的发生过,那么发生的时间,应当在……
“下午五点四十三分。”
乔伊低低的声线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像平静的湖面上落下一片落叶似的,瞬间就让她清醒了过来。
李文森蓦地转过头,正好对上乔伊灰绿色的双眸。
中国与犹太的混血赋予他精致的相貌。那双别致的眼眸,苍白的绿色里带着一抹鸽子灰,就像十九世纪灰白照片里的香舍丽舍大街,是一种陈旧的透彻。
“你又发呆了,文森特。”
眼眸的主人仍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我距离你不过十公分,你却足足走了四分钟的神……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我是在隔着一段真空与你说话一样。”
乔伊微微垂下头。
他离她那样近。
近得,她可以看见他瞳仁里的墨色水纹。
他的声音又那样轻,唇间的气流拂过她的脖颈和长发,不像是在与她交谈,倒像是在……
亲吻。
“这种严重的忽视行为已经发生过多次,以至于我不得不向你提出抗议,抗议……”
“抱歉。”
李文森站起来,从他刻意营造的暧昧气氛中狼狈脱身:
“我去放个书。”
……
乔伊看着她镇定的背影,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直到李文森走到冰箱边,打开冰箱下的速冻层时,才淡淡地提醒道:
“你拿错了。”
李文森:“……”
乔伊走到她身后。
他拿着那本《死灵之书》,修长的手臂从她蝴蝶一般的叠纱衣袖下穿过,虚虚地笼着她的腰。
微微俯身的姿态那样亲昵,宛如拥抱。
……
李文森僵硬地站在他怀里。
他与冰箱之间隔着一个她,慢慢地拉开冰箱下层的抽屉,下巴点在她的肩膀上,一触即离,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畔,蜻蜓点水般掠过。
“刚才我就想提醒你,你手里拿的一直是修复纸。”
他轻声说:
“但显而易见,你今天不大想理我。”
“……”
他身上清淡又馥郁的香气蔓延开来。
山间的清风从窗口灌入,漫山的雪松在风里起伏,而云朵层层地铺叠在山谷之上,是一抹山吹茶的颜色。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岗。
……
那些梦境又来了。
黯淡的天光里,修长的手臂从她身后伸来,轻轻揽住她的腰,把她从危险的床铺边缘拖到他的怀里,像搂小猫似地搂紧。
每个夜晚,每个夜晚。
就像夜晚从来不曾过去一样。
……
李文森按住太阳穴。
下一秒,她敏捷地一弯腰,从乔伊手臂下钻了出来,宽大的袖口拂过一边镶嵌珍珠的透明玻璃花瓶。
花瓶滚落在地毯上,骨碌碌地滚进了茶几底,几支细长的兰花从花瓶里洒出来。
“我等下要出去一下。”
她镇定地捡起地上的兰花,却顺手插。进一边的高脚杯:
“我要约放射科的人给我做一个磁共振……我大脑的某一部分可能发生了病变,最近一直在出现一些很可怕的幻觉。”
“可太阳已经要下山了。”
乔伊望向窗外:
“你答应了我今天陪我做游戏的,不能食言。”
……哦,还有这一茬。
她原本还打算想一想对策,但是被乔伊只是靠她近了一点,说话声音低了一点,她的思路就成了浆糊。
别说对策,连这件事都忘得彻底。
“但我觉得客厅不是一个好地方。”
李文森脑子飞快地旋转着:
“我们在客厅里的谈话视频会被伽俐雷上传到它的云端,说不定沈城哪天就调出来看了,要么我们迟一点约一个咖啡馆?”
去咖啡店是李文森的老套路。
ccrn附近的咖啡馆到处都是她的中国校友,光打招呼就能打一天,在那里,她能找到一百个理由回避他的问题。
“不用那么麻烦。”
乔伊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你担心它的眼睛太明亮,我三分钟就可以把它弄瞎。”
“……”
一直在一旁勤勤恳恳擦桌子的伽俐雷当场憋住了眼泪。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办法,也可以把场所换到公寓里任何一个你喜欢的角落。”
乔伊轻快地说:
“你昏迷的两天,我不仅把冷气管覆盖到了我们公寓所有地方,还在四十八个角落里备好了坐垫、红酒、咖啡和你喜欢的零食。别说阁楼,就算你想去屋顶聊,我也能奉陪。”
……
麦芽糖色的夕阳透过薄纱似的亚麻窗帘,乔伊的影子斜长地投落在她脚边,像一抹未干透的水渍。
李文森慢慢地收回拿包的手:
“你是不是早就预备好了今天这一出?”
“当然。”
“我有没有后路?”
“没有。”
乔伊坐在钢琴边,毫不遮掩他的愉悦:
“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文森特,尤其是对你。”
……
十分钟后。
两人对坐在阁楼木质棋盘的两侧,李文森凝视着高脚杯里伶仃的几支兰花,好一会儿,才微笑道:
“还等什么呢,我们开始吧。”
她把一支黑色签字笔放在西洋棋黑白色的棋盘边。
棋盘格子是她用蘸水笔在木头上画出来的,上面还残留着他们上次未竟的棋局,乔伊的骑士站在她的皇后边,仅用一个步卒和一架王车,就将死了她所有的军队。
李文森的手指忍不住敲了敲棋盘的边缘。
这个男人聪明到令人害怕。
她即便再与他一起生活十七年,也未必能猜准他每一个举动的目的。她的挣扎就像孙悟空和如来的斗法,除了给他增加游戏的情。趣,根本没有意义。
“你不用紧张。”
乔伊双手放在棋盘上,十指交叉:
“我不会问过于尖锐的问题,也不会太过涉及你的个人**。”
“比如?”
“比如一个你欠了我七年的自我介绍。”
乔伊抬起眼,别致的灰绿色眸子里落下夕阳的颜色:
“文森特,你叫什么名字?”
……
远处松林的声音,浪潮一样袭来。
李文森坐在木色画框一般的窗户底下,慢慢拂去棋盘上散落的灰尘。
好一会儿,才微笑道:
“这算是什么问题?”
“我认识你七年却不知道你叫什么,这确实算不得什么问题。”
“李文森。”
李文森抖了抖衣袖:
“我叫李文森,李树的李,文字的文,森林的森,我的证件上写得清清楚楚,你有哪里不明白的可以去问维基百科或新华大字典……”
“我是说你曾经的名字。”
“啊,你说这个。”
李文森打了一个响指,走到一旁随意堆叠的旧书堆边,目光在一本本残缺的书籍上上逡巡着:
“我上次是不是漏了一本笔记本在这儿?我曾经的名字太多了,现在一时回忆不起。但以前我在这本笔记本上罗列过,可以直接翻给你看。”
乔伊看着她在一堆比她人还高的故纸堆里挑挑拣拣,漆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她时而俯身翻找,又时而踮起脚尖去够她够不到的书籍。
就是不正面他的问题。
乔伊垂下眼眸。
他慢慢地拾起棋盘上一枚黑色的皇后,忽然轻声喊道:
“安——”
“……”
李文森倏然转过头。
“——娜…卡列宁那。你那本笔记本在那本俄罗斯家庭喜剧《安娜…卡列宁那》上方五公分处。”
李文森开玩笑一般在玉石黑皇后眼睛处画了一副眼镜,看上去有些滑稽,乔伊用橡皮擦一点一点抹去,平静地说:
“你反应很大,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
李文森慢慢坐下来。
这是警告。
俄罗斯小说《安娜…卡列宁那》里,安娜是一个不诚实的角色,她背着她的丈夫爱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为爱情所蛊惑,最后穿着黑色天鹅绒长裙,跳下铁轨自尽而死。
他在用她的名字警告她,不要对他撒谎。
……
他坐在窗子的对面,身后是他上个月绘制的罗马古城复原图油画,完全的写实派,但技法极其精湛,拿出去就可以获奖,却只是在搁在他们逼仄的小阁楼上停灰。
李文森久久盯着画布的一角。
“嗯,没错,我骗了你。”
良久,她忽然笑了:
“我曾经的名字的确不叫李文森,我的朋友们偶尔叫我ann,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很好。”
乔伊低下头:
“出生日期?”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七日。”
一九九四年四月……
也正是刘正文命运发生转折的时候。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七日李文森出生,一九九四年四月三十日刘正文辞去中法核子交流组组长职位,并于次月带领地质组十人赴昆仑进行为期十年的地质考察,十年后独自回归。
所有人都死在了那次昆仑山考察中。
除了他。
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乔伊抬起头:
“这么说来,我们之前为你庆祝的五月份的生日,都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日子?”
“生日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日子。”
李文森伏在桌子上:
“碳、氮、氧、氢,人身体里的元素和尘土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就是尘土,一粒尘土的诞生,有什么好庆祝的?”
“这点恕我不能苟同。”
乔伊淡淡地说:
“一粒尘土对于广袤宇宙确实没什么作用,但却能完全改变另一粒尘土的人生轨迹……你的姓氏?”
“不知道。”
“你的生父是谁?”
“不知道。”
“你生母是谁?”
“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法国?”
“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细节乔伊。”
李文森趴在手臂上:
“我原本被转移到了一个地下实验室,我睡着了,醒来就在巴黎一个天桥洞下,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和星空。”
“那家实验室的地点你是否知晓?”
“有些眉目。”
她回忆了一下:
“应该是香港一家精神病院的实验室,因为我隔壁的病房,经常有人用粤语嚎叫。”
“然后你遇见了你的养父?”
“不,我一个月后才遇见他。”
李文森语气里听不出一点颓丧,叙述那段颠沛流离挣扎求生的岁月,就像叙述一顿平凡的早餐:
“在那之前,我一直换着桥洞住,和那群和蔼可亲的流浪汉们一起找吃的。”
……怪不得她这么喜欢睡桥洞。
巴黎的地盘竞争非常激烈,那群身材魁梧的流浪汉可称不上是“和蔼可亲”。
乔伊沉默了一下:
“当时你只有十二岁?”
“你算不来数?”
李文森的语气谈不上好:
“抱歉,乔伊,不过你的提问时间暂时结束了,接下来是我的提问时间……这个问题我想问你一天了。”
薄暮的颜色像一片落叶似的,落她的眼睛里。
她望着他,平静的语气下藏着微不可见的紧绷:
“乔伊,你是否做过,春。梦?”
第94章 chapter65()
夕阳已完全落下。
层层叠叠的云铺染在半山腰处,白窗纱、山吹茶,暗黄色阳光像浓稠的麦芽糖,一点点顺着木质的窗框流淌下来,又顺着她的手腕蜿蜒而过。
乔伊的手指轻轻抚过棋盘侧边两行手写的小字,鲶鱼墨水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