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撩人-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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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珩正摸不着头脑间,那人就扯着嗓子唱上了。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这是诗经里的天保篇,寓意着祝愿和祈福,在此刻唱来也是极应景了。不少考生纷纷响应,爬上号顶,跟着唱起来。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如松柏之茂啊,无不尔或承。”
如松柏之茂啊,无不尔或承。四面瞭望楼似乎都在回荡着。
梁珩想着这么大动静,巡考怕是一会儿就被招惹来了。没成想,直到一曲歌毕了,考场的考官们竟还是全无动静。
很多像梁珩一样的新生,开始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见考官们似乎不管,又被氛围所影响,胆子也大了起来,学着前面的人,也爬上号顶,跟着欢唱。
屎号里的易旭更是兴奋,也管不得那冲天的屎臭了,噔噔两下就爬上号顶,扯下面罩,跟着怪唱。
然而大多书生平日谨遵着读书人不学礼,无以立的教诲,行为言语,生怕有辱斯文,失了读书人的身份。梁珩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小接受着先父的礼仪教诲,要谨遵着君子六德,不可放松半分,不可稍越雷池半步。像这种在肃穆的考场放声高歌,是和他二十年来秉承的读书人观念是相违背的。
梁珩听着四处传来的狂放歌声,竟感觉到自己内心一阵躁动,像是有什么被困住的东西,要破体而出一般。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券,累奏流云借月章。。。”歌声不停断的传来。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梁珩刚唱出了声,就被自己吓住了,他竟然也跟着做了这荒谬事!
梁珩怔了怔,心底却没有多少悔意。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了。多年后,经历了人生起起落落后的梁珩,回想起这一晚,才明白正是这一晚的放纵轻狂,使他脱胎换骨,成就了后来那一代流芳百世的名臣。
这人刚唱完,不知哪个角落,就有人吹起了笛子,笛声竟十分悠扬,一边又响起了琴声。一个婉转轻扬,一个珠落玉盘,竟是十分和谐。有人适时唱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歌声旖旎深情,尽显缠绵,引得考场安静下来,静静地聆听。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梁珩望着天上那轮满月,摸出怀里的锦袋,放上胸口,似乎那样能缓解一分半分相思之情。
这场狂欢直闹到半宿,考棚才渐渐安静了。
回家()
直到出了考场,易旭才给梁珩解释了为何第三场如此癫狂荒谬。
乡试素来正场最重要,因为时间紧迫,考官批改答卷十分匆忙,通常是只认真看第一场的答卷。所以第三场就显得不那么重要,考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顺天乡试参考生员中,很多是花钱捐来的监生,以及荫生,这类生员通常没什么真本事,知道自己考中的希望渺茫,在考场中又闷了那么多天,便想找点乐子。
乡试第三场这种怪状不知道持续多久了,虽然整顿过几次,但是收效甚微,反而沿袭成了一种风气。只是梁珩双耳不闻窗外事,没听说过。
三场都考完了,放榜时间在一月后,梁珩不想多花银子在京里等消息,易旭则觉得自己希望渺茫,两人便一道退了房,与另两位房友告了辞,往泉城赶回去了。
归心似箭,梁珩总觉得路上这两天像是两年一般久。好不容易终于挨到了泉城,已是下午了。易旭家在城南,两人进了城就分了道,互留了地址,方便以后拜访。
梁珩到家时,院门没锁,他娘却不在家。梁珩猜想他娘应该是在隔壁,便到了沈家门外。
赵氏和如意正在厨房做饭,沈蓁蓁坐在院中。听到有人敲门,沈蓁蓁便起身去开了门。
没想到会是梁珩,沈蓁蓁很是吃惊。
“梁公子?”
梁珩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紧紧压着心里的悸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痴望着她。
沈蓁蓁穿了一身山吹色交领襦裙,衣襟处绣了几朵银星海棠,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发鬓简单的用一只玉簪绾着,眉眼还是那样清秀温柔。正浅笑盈盈地看着他,梁珩倏地就感觉自己心被填得满满,这一路的舟车劳顿都消去了。
梁珩瘦了不少,脸色也不佳,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
沈蓁蓁笑了笑,“梁公子是来找赵婶的吧,赵婶在厨房里忙活着呢。”沈蓁蓁说着朝里面叫了一声,“婶子,梁公子回来了。”
赵氏正在切菜,一听儿子回来了,放下刀就冲出厨房,就见儿子正站在院门外。
“娘,我回来了。”梁珩走进院,叫了一声他娘。
赵氏一阵小跑至梁珩身边,一把搂住儿子,感觉儿子明显瘦了很多,心里一酸,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梁珩赶忙安慰赵氏,“娘,儿子这好好的呢,您别哭。”
赵氏擦了擦眼泪,又笑道:“回来就好了。珩儿啊,你先回去,娘一会就回来给你做饭。”
沈蓁蓁在一旁笑道:“梁公子今儿就在这吃吧,赵婶好久没在家做饭了,家里冷锅冷灶的,估计菜都没有,还麻烦。一会儿赵婶多炒几个菜,就当是为公子接风洗尘了。”
这么些天的相处,赵氏也算是明白沈蓁蓁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除了望门寡这个身份让她有些芥蒂,其他样样都是没得说的。她如今也是想明白了,若是两个年轻人真的有缘,她也乐得成全。
赵氏顺着就笑道:“那多谢沈娘子了。”
梁珩抬眼看了看沈蓁蓁,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模样,只感觉心颤得厉害。
沈蓁蓁又招呼着梁珩坐,赵婶看了儿子一会儿,便进了厨房做饭去了。如意在门口冒了个头,见梁珩与自家小姐一块坐着,也缩回去了。
“公子考得如何?”沈蓁蓁问道。
梁珩看着沈蓁蓁的笑眸,道:“题倒是不偏,答得很顺利。但是就是这种题,不大容易出彩,所以我也说不清好不好。”
沈蓁蓁道:“既是顺利,想必不会有大问题。”
梁珩笑了笑,“承小姐吉言。”
沈蓁蓁一直说的是官话,没什么口音,只能从如意的口音听出她们来自南边。梁珩便问道:“沈小姐是哪里人?”
“凉州。公子可听说过?离这一千多里呢。”
梁珩点点头,“在书上看到过。”梁珩想问她为什么会带着如意来到离家千里的泉城,想了想不适合,又咽下去了。
沈蓁蓁感觉梁珩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比如说话不脸红了,还主动问了她话。沈蓁蓁只当是梁珩经历了科举这人生最重要的事后,心境发生了改变。两人相处自然了不少,似乎两人都忘了那晚的尴尬。
很快赵婶便做好了饭,如意也不当梁珩是外人,招呼着他将饭桌搬到院子里。
今天菜品丰盛,鱼肉皆有。几人围着桌子坐下了,如意却端着一钵菜出了院去了,几人便等着如意回来。
梁珩问道:“如意姑娘这是上哪去呢?”
赵氏叹了口气,道:“给孙嫂子家端些菜过去呢。吃完饭再给你说。”梁珩见他娘和沈小姐脸色皆不好,便收了声。
等如意回来,大家这才动筷。吃过了饭,赵氏才将孙嫂子得病的事给梁珩说了。
梁珩不过离家二十来天,孙嫂子便已经病得下不来床,大有不好之状,梁珩吃惊不小。孙氏可以说是看着梁珩长大的,孙嫂子为人也好,故两家感情很深厚。
“珩儿啊,你明天就去看看孙嫂子。我看孙嫂子的意思,还挂念着黄原呢。你在京里可听说过黄原的消息?”赵氏问道。
梁珩摇摇头。这些日子在京城里,只管闭门看书了,都没怎么出过门。
赵氏叹息一声。
晚上。
沈蓁蓁正打算睡下,院门就被急促地敲响了。
沈蓁蓁开了门,就见黄梵面带急色地站在门外,见她开门,慌忙做了个揖,“婶子,真对不住半夜打扰您,但是我娘说她想见您。您能去我家一趟吗?”
沈蓁蓁听着他隐隐的哭腔,心里也是一慌,忙点头说道:“好,我就去。你快去隔壁叫赵婶子。”
看样子,孙嫂子怕是不好了。沈蓁蓁虽两世为人,但都没经历过这种事,心里不禁有些慌乱害怕。
沈蓁蓁带着如意到了黄家。还没进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沈蓁蓁推开门,就见菱儿正抱着她娘的手臂痛哭。而孙嫂子眼睛半闭着,面上沉沉的死气,胸口只有微微的起伏。
沈蓁蓁走过去,忍着心里的酸意,叫了声,“孙嫂子,我来了。”
如意拉过菱儿,将她搂在怀里,菱儿在如意怀里一抽一抽的哭着。
孙嫂子听到沈蓁蓁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眸中尽是浑浊灰翳。
孙氏张了张嘴,吐出来的话游丝一般轻。
“沈。。。娘子,嫂子。。。想求你一件事。。。”
沈蓁蓁凑近了才听清。
“嫂子,您说。”
孙氏转动眼珠,看着如意怀里的菱儿,“沈娘子,我想啊。。。我可能就要去了。。。我这两个孩子啊,以前没爹。。。以后连娘都要没了。。。”
沈蓁蓁听得心酸得落下泪来,却顾不得擦,掏出手帕给孙嫂子擦去眼泪,但孙嫂子眼泪像是断了线般,浑浊的泪水不停地流淌进她灰白的发间。
“梵儿。。。他做了学徒,我不担心他。。。可我的菱儿,她翻年才十岁。。。”
孙氏突然伸手拉住沈蓁蓁替她擦眼泪的手腕,像是用尽了全部气力般紧紧地握住。
“沈娘子。。。我想啊,菱儿就送给沈娘子做个丫鬟吧。。。把她交给你,我去了也能安心。。。菱儿懂事听话。。。沈娘子,你能应了嫂子吗?”
梁珩跟着赵氏进来时,就刚好看到这样的场景。孙嫂子握着沈小姐的手腕,紧紧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认亲()
孙氏虽病得严重,脑子却是清醒的。沈娘子作为一个新搬来不久的街坊,见她病得严重,借了银子,经常来看她不说,还给家里送米送菜,就足以了解沈娘子是个何等善良的人。孙氏知道,把菱儿托付给沈娘子,只要沈娘子应下,就不会亏待菱儿的。
沈蓁蓁沉默片刻,“嫂子说什么丫鬟不丫鬟的,嫂子放心,以后,我定把菱儿当妹妹照顾。”将死之人的遗愿,叫人如何能狠下心拒绝。沈蓁蓁心肠软,最见不得可怜人受苦遭难。而且这么些天接触下来,黄家两个孩子都极懂事听话,惹人怜惜。
孙嫂子眼泪不断地流,感激地看着沈蓁蓁,说不出话来。又有哪个母亲舍得将自己女儿送给人当丫鬟呢,不过是逼得没有别的办法了。
“菱儿。。。你过来。”
菱儿听到她娘叫她,扑到床前,忍着哭声,“娘,您说,我听着呢。”
“以后沈娘子。。。就是姐姐,你要好好听姐姐的话。。。娘就是死了,也能安心了。。。你给姐姐磕个头。”
菱儿流着眼泪,拼命点头,不等沈蓁蓁说话,依言朝她跪下,磕了个头。
沈蓁蓁连忙将菱儿拉起来,揉着她磕红的前额,“好妹妹。”
梁珩立在一旁,看着一脸柔色的沈蓁蓁。她总是这么善良。
这时曹家老太太也被请过来了,防着万一孙嫂子去了,还得老人家给她换衣服。
黄梵也进了屋,跪在孙氏的床前,拉着他娘的手,一嗒一嗒,无声地流着泪。
房里的人也是人人都忍不住抹着眼泪。孙氏可怜了半辈子啊,她还如此年轻,撇下两个孩子。
黄梵心痛地看着他娘的模样,嘴唇被牙齿咬破了都没知觉。他暗发狠誓,以后他一定会叫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生不如死!
沈蓁蓁她们都没回家,一起守了半夜,曹老太太也没有回去,但到底年纪大了熬不住,便在隔壁黄梵的床上小憩。
孙氏撑到半夜就去了。
沈蓁蓁将哭得失声的菱儿搂在怀里,曹老太太跟赵氏在房里给孙氏换衣裳。黄梵像个真正的大人般,敛起悲伤,忙进忙出,还略显稚嫩的肩膀,挑起了沉重的大梁。
黄家家里没什么银子,沈蓁蓁现在也算是黄家两个孩子的亲人了,取了银子交给黄梵,将孙氏葬下了。黄家也没什么亲戚,本家那边过来了两个人主持葬礼,葬礼并不热闹,就一些街坊邻居,安安静静地,孙氏这悲凉的一生就跟着她一起埋入了地下。
葬礼后,菱儿基本上就住进了沈家。黄梵白天要去陈家木枋做工,菱儿就在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