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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本闲凉-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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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很久,顾承谦才睁开了眼睛,将一切的一切,都强压了下去,才能重新来,注视着这个锋芒毕露的儿子。

    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他为官太多太多年了。

    很多事情,已经清楚明了。

    是非善恶,在这种利益交错的场合里,并没有那样分明。这一点,他清楚;抄过大半个沧州官场充国库的顾觉非,也清楚。

    可这不代表他们有资格,背后暗下毒手!

    “薛家一门的忠良,打从薛老将军开始,我便认识。”

    “这朝野上下,水至清则无鱼。你说薛况以战养兵,我信。”

    “可拨饷银的时候,谁能预料一个月后的事?”

    “薛况若能预料,他宁愿全军上下饿死,也绝不会向朝廷开口!”

    “若没薛况,何来大夏如今的安宁?”

    “他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你跟萧彻,却在背后暗下毒手,要害他性命!”

    顾承谦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薛况他是看着的。

    每每还朝,总要促膝长谈,他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可是六年前,他们竟然诟诬他谋反!

    还要算计他死!

    而他向来引以为骄傲的儿子,便是幕后谋划之人!

    从来都是待人接物,无有错漏;风度怡然,翩翩君子;运筹帷幄,天衣无缝

    可那都是画皮!

    “二十三年”

    “你装了二十三年,也沽名钓誉了二十三年”

    “处心积虑地,诟诬他侵占军饷、虚报账目,陷害他暗中养兵,还要找人捏造他与外族勾结,有心谋反的证据!”

    “你当我不知道吗?”

    “若非你里通匈奴,他们哪里来的本事,能围杀薛况?!”

    “薛家一门忠烈,留人孤儿寡母,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热泪一滚,终究还是从这个当朝老太师的眼底掉了下来。

    他一把年纪,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一声一声,都是控诉,最后又生出一种绝望:“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可怕的儿子”

    父子俩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坐在书案的两头,仿佛分庭抗礼,又似乎针锋相对

    顾觉非坐着,听着,也看着。

    脸上的嘲讽不见了,愤怒消失了,只有眼底,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悲怆。

    他发现,顾承谦竟是真心实意地,相信着薛况,觉得证据都是伪造,还为他惋惜。

    甚至因他的死,恨了他这个“残害忠良”的儿子,整整六年

    就仿佛他的诗书礼仪,不是他所传;待人接物,不是他所求;步步谋划,也不是他所教。

    就仿佛他不曾因他的天衣无缝,而赞赏骄傲。

    沽名钓誉,二十三载!

    多好的八个字啊。

    “所以,在太师大人看来,‘心’比‘迹’重要,‘过程’比‘结果’重要。”

    “薛况即便是数度放过匈奴大将那耶扎,以战养兵,掏空国库,背上江南数万人命,养兵造反证据确凿,也是他无心之失。”

    “他照样是个英雄”

    “我这等阴险狡诈、手段恶毒的小人,便是救过成千上万的人,也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顾觉非的声音,很慢,很缓,似乎需要很用力。

    他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雨夜。

    他拿着那封从边关截回的密信,质问他,为什么要给薛况通风报信。

    可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逐出家门!

    旁人都道,他顾觉非是天上神明;

    顾承谦以为,他是披着画皮的怪物;

    可只有他,信以为真,剖开了自己血肉之躯,才看清楚:里面瑟缩着的,不过一只可怜虫,一条丧家犬!

    唇边,终于还是慢慢地挂上了一分笑。

    顾觉非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人传薛况被乱刀分尸,尸骨无存。可我如今,竟前所未有地希望,他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卷土重来,起兵造反。好叫你个老糊涂,睁大眼睛,看个清楚明白。”

    他的声音,缥缈得像是飞过的风,不在天,也不在地,更不带半分烟火气。

    可在他话音落地的那一刻,顾承谦终于忍无可忍,抄起了案前的汤碗,便向着他砸去!

    “逆子!”

    “啪!”

    一声炸响!

    那汤碗落在顾觉非的身上,又因为力道太猛,顺着捧在了他身后紫檀靠背的雕花上。

    稀里哗啦,顿时粉碎!

    醒酒汤浇了一身。

    左侧脖颈,被锋锐的碎瓷片划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顾觉非坐着没动,也没躲过。

    他望着站在对面,胸膛起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老太师,忽然发现他两鬓真的白了。

    雪似的。

    一时想起十日以来,发生过的种种。

    心里有一千句一万句话,可最终也都没有说。

    顾觉非无言地起身,踩过了满地的碎瓷片,向着外面走去。

    书房的门一开,便有“呼啦”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吹起他的青袍与鹤氅,宽大的袖袍好似玄鹤的两翼,展翅欲飞。

    他出了门,一步也不曾回头。

    决绝,一如六年之前,那个瓢泼的雨夜——

    冒着寒雨,一路上了大昭寺,隐居在雪翠顶。

    一住六载,也一寂六载!

    上山时,他还初负盛名,是个弱冠少年;下山时,盛名依旧在,可他已年将而立

    六年啊

    有几个六年可以等?

    六年前,他可以逐他出家门。

    六年后,他还想撑起顾氏一门,除了他,再无第二个选择!

    可是为什么

    回来就要问薛况的事?

    难道他以为,六年过去,他会悔过吗?

    不曾有“过”,何处来“悔”?

    顾觉非忽然觉得自己很累,也很天真:早在立在高墙下,听见那一出戏的时候,他就应该掐灭对顾承谦最后的一点幻想。

    裂缝,如鸿沟天堑,早已不可弥合。

    卧山居就在前面不远处。

    顾觉非一眼就能看见,还能看见里面徘徊的人影,可现在他竟然半点也不想回去,干脆就转了身,一径向西去。

    ——他怕自己留在府中,一个想不开,把那老糊涂掐死!

    西角门很快就到了。

    这会儿筵席刚散不久,府里都忙着,也没个丫鬟仆役在附近,顾觉非嘴唇紧抿,一脚踹了门去。

    “砰。”

    虚掩着的两扇门,一下打开了。

    门外。

    陆锦惜刚刚弯腰,将地上那一页染着脏污的药方,捡起来,拿在手中,还未来得及细看。

    她原本在前门等陆九龄的。

    只是刚才一阵风,吹了页纸来,她瞧见那字迹实在眼熟,便没忍住,出来查看。

    这门开得毫无防备。

    她听见动静,吓了一跳,回头看去。

    这一刻,顾觉非甚至还来不及收起那满心狼藉的情绪,眼底也只有一片的冷寂,便已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薛况的,孀妻。

第036章论道行() 
陆锦惜捏着药方;人站着没动。

    落日的余晖;从云缝里投出来;洒落了半条小巷。金红的光彩;点染了她象牙白的皮肤;让她乌如鸦翅的弯月髻;多了几分光泽;更消减去了身上一身湖青缠枝连纹褙子带来的清冷。

    就连那一串白玉珠串抹额,都润泽似红玉。

    她看过来的目光里,隐约有些惊讶。

    只是那一双清透的眼眸里;有一种月华照下的感觉,偏偏透着一种柔和,即便此刻多了一点惊讶;好像没想到有人会从角门里出来;更没想到出来的人会是他一样。

    十日前,他们是见过的。

    这一点;顾觉非没有忘记;陆锦惜也没有忘记。

    在下午筵席上的时候;她瞧见顾觉非;其实便已经认出他是大昭寺上与自己对视的那个人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顾觉非;与筵席上的顾觉非,好像有些差别。

    而此刻的顾觉非;又与之前两面所见的顾觉非,有所不同。

    最显眼的便是那玄青鹤氅上的一片狼藉;好似被什么泼过;就连左侧的脖颈上,都留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像是被锐物所伤。

    眉峰微冷,唇线抿指。

    此刻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似乎有些僵硬,眼底的情绪,更似云涌。

    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

    相互之间的打量,也不过仅仅是一个闪念的事。

    陆锦惜意识到:她可能撞见了这只画皮妖不想被人看见的状态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她礼貌而克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仿佛才认出他来一样,略略颔首,借此低垂了眉眼,让这目光收得更不露痕迹,才道:“原来是顾大公子,有礼了。”

    温软的嗓音。

    善意。

    顾觉非是很敏锐的人,他几乎立时就能看出她每个举动的用意,那一瞬间,竟有一种极难表述的复杂。

    才被自己的父亲,骂着“残害忠良”,一碗醒酒汤砸了出来。

    出门来,却与“忠良的孀妻”撞在一起,偏偏“孀妻”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怀有温和的善意与体贴。

    心间是什么感觉,顾觉非已经品不出来了。

    人站在门里,他眼帘垂了垂,待得再抬起来的时候,一切外泄的情绪与满心的狼藉,都消失了个干净。

    等陆锦惜重新抬眸看向他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毫无破绽的顾觉非。

    仪容神态,俊逸温润。

    即便身上还沾着些狼藉痕迹,可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这一点点不完美,并不足以影响旁人对他的观感。

    他出了门来,下了台阶,才对陆锦惜行礼,也笑起来:“方才是觉非失礼了,大将军夫人,没受惊吧?”

    果真是认识的。

    陆锦惜听见这一句立刻就知道了。

    除了在大昭寺一面之外,顾觉非不曾见过她。那么,只能是他曾见过原身。

    不过听这个口气,客气,也生疏。

    该不是熟人。

    心下稍定,陆锦惜眼底温温的一片:“并未受惊。本事我无意之间走到了此处,还想问问有没有吓着大公子呢。”

    一个大男人,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吓住?

    这圆场打的,也真是。

    顾觉非笑着摇头,却注意到了她手中拿着的那一页染污的纸,眼熟:“天色已晚,夫人独在此处,的确让人有些惊讶。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没什么麻烦。”

    “只是多日未与家父相见,方才在席间碰过一面,如今约好了筵席散后再见。可他拉着二公子去了书房,说是要指点什么功课。”

    “我已经派了人去请,不过又来人传他喝得有些醉。”

    “他年纪大了,我怕小的们粗手粗脚,伺候不好,便派了我身边两个丫鬟去。”

    陆锦惜的声音,极其自然。

    面对着顾觉非,她是端方且有礼的。

    只是脸上的笑容,很和煦,容易让人想起春日的暖风,在提到陆九龄的时候,更隐隐带了一点无奈。

    顾觉非听出了那种父女间的温馨。

    他没接话。

    陆锦惜却是向自己手中这一页纸看了一眼:果然是鬼手张的字迹,而且上面每一味药,都跟她之前拿到的那一份药方一样

    字迹一样,代表药方来自鬼手张;

    药方一样,代表这药是用来治风湿寒腿的,且是单独开给顾太师的,否则剂量与用药的选择,都会不同。

    什么人会在满京城都几乎已经放弃的情况下,去回生堂求药?

    又是什么人有本事求来药?

    还有什么人,会在带着药方来了寿宴的时候,又将之扔掉?

    陆锦惜那如水似的眸光,不着痕迹地自顾觉非衣襟上的狼藉和脖颈处的伤痕处扫过,又落到他面上,声音如常。

    “所以,原本是在大门处等的。”

    “不过方才平地里吹了一阵风,倒吹着这一页纸,从我面前过去。我一眼扫去,但觉字迹眼熟,便下车查看。”

    “一时不慎,捡了这药方,却也到了贵府角门前了。”

    这一条巷子,两头通达。

    太师府的西角门,开在靠着大门那一条街的位置,是为方便平日出入。

    顾觉非一看,巷子口就在外面,也不很远,倒的确说得过去。

    “看来,也真是很巧了。不过我出来时候,并不顺路,却未有陆大人的消息。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几个小的并丫鬟都去接他,该没什么事。”

    陆锦惜笑起来,只是看着手中的药方,有些迟疑,似乎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弯了唇角。

    “此药方,虽不知大公子为何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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