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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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他被逼至墙角,上半身的后背则贴着墙边,后面约莫是挂着一幅画,卷轴处正好硌在他的肩膀下方,硌得生疼。
“阿峤,你的恶念是什么,说来听听。”
这声阿峤叫得沈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他没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即又被对方低沉的声线诱惑得恍恍惚惚,张口欲答。
“我”
叩叩叩!
外面响起敲门声。
沈峤微微一震,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对我用魅术?!”
“这叫魔音摄心,浣月宗也是日月三宗之一,合欢宗会的,我自然也会,白茸那个小丫头片子练得还不到家,你多听上几回,以后就不会轻易中她的招了。”
被一语道破,晏宗主也毫无惭愧之色,反倒一副“能得本座出手是你的荣幸”的傲然语气。
沈峤谦谦君子,哪里说得过他这番歪理,闻言气乐了:“这么说我还得谢谢晏宗主了?”
晏无师:“嗯,谢罢。”
第24章()
进来的是客栈伙计,他手里还端着食盅汤碗。
“郎君,这是照您写的方子抓来熬好的药,厨下还做了莲子浆和一些甜点,您二位先垫垫肚子,等到饭点了还有另外的饭菜送来。”
抓药熬药那是药铺的活计,奈何晏无师给的钱够多,漫天洒金,客栈自然将他当做财神爷,小意伺候,竭尽奉承。
晏无师接过药碗,对沈峤道:“你的伤需要调养,喝药配合效果会更好,来,我喂你。”
沈峤:“”
伙计:“”
温柔似水的话从那一张一看就极端骄傲自负的脸说出来,怎么看怎么违和,伙计不知道刚刚两人在屋子里还小小交锋了一场,光听这温柔得快拧出水来的语气,他就已经呆住了。
那位郎君看上去有些病弱,可再怎么也是个男子罢,难不成两人是断袖?
伙计不由打了个寒噤。
沈峤真是怕了晏无师了,不知道他玩的又是哪一出。
明明方才还想用魔门魅术诱逼出他心中恶念,下一刻就在外人面前态度骤变,翻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晏无师无视两人反应,执着盯着沈峤,语气又温柔了几分:“别怕,药我给你吹凉了,不烫。”
沈峤艰难吐出两个字:“晏宗”
嘴巴随即被塞入汤匙,霎时满嘴苦涩药汁,迫得他再也没空张口,不得不将药汁先咽下去,晏无师一勺接一勺,转眼就喂了半碗药,目光专注细腻,面色柔和带笑,仿佛盯着无比真爱之物。
沈峤看不见晏无师的表情,伙计却看得见,他只觉自己浑身汗毛根根都竖了起来,心道如果自己再待下去,这位断袖郎君连自己都看上,到时候跟东家提出要将自己带走,那可怎生是好!
于是赶紧放下食物,赔笑一声:“两位请慢用,小人这就先退下了,您有什么吩咐再摇铃便是!”
晏无师唔了一声,头也没回,伙计松一口气,抹一把额头冷汗,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人一走,晏无师就将碗塞到沈峤手里:“自己喝罢。”
沈峤:“”
这碗药里都是养气补血的药材,他闻出来了,但晏无师前后态度变化着实太过诡异,他不禁问:“晏宗主,方才那个伙计身份是否有异?”
晏无师:“没有。”
沈峤:“那为何”
晏无师忽然笑了:“怎么,你被喂上瘾了,还要本座将剩下半碗也给你喂完?”
沈峤:“”
晏无师捏起他的下巴:“其实这么一看,你长得也不赖,圣门三宗里的弟子多练魅术,容貌都不差,你若不是成日病怏怏的,倒比他们还更胜一筹。”
若是伤重被人这样摆布也就罢了,毕竟无力反抗,此时清醒无碍,沈峤忍不住往后仰头,顺便拂去晏无师的手。
后者顺势松手,并没有勉强他。
“你有没有听过皮杯儿?”晏无师问。
“那是什么?”对方语气太正经,沈峤不疑有他。
晏无师笑道:“妓馆里边给客人嘴对嘴喂酒,就叫皮杯儿,若你也想让本座这样给你喂药,倒也是可以的。”
沈峤正人君子,由来持身甚正,清心寡欲,何曾听过这样几近调戏的话,当即便抿紧了嘴唇不说话,苍白面皮却难以避免染上一层薄红,那倒不是羞涩,而是微恼。
晏无师戏弄够了,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哈哈大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沈峤脸色有点铁青。
在那之后,晏无师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好像戏弄沈峤上了瘾,总喜欢通过在外人面前做戏来看他各种变色。
沈峤脾性好,心志也坚定,几回下来,面对各种淫词荡语,刻薄评价,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晏无师非但不觉得无趣,反而变本加厉,似乎非要将他的底线试出来不可。
好在虽说要求同行,但晏无师并没有禁锢沈峤的自由,当然沈峤现在去哪儿都不方便,大多数时候都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坐在窗边听风声雨声树叶婆娑,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不过也偶有例外,这间客栈大,往来人员众多,出入不乏商贾官员,在郢州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规模,是收集消息的不二之选,晏无师选择住在这里,当然不单单是因为这里有全城最漂亮的客栈院落。
此时的驿馆客栈,早已有厅堂与包间之分,包间还有大包间和小包间,小包间是几个人包下来谈私密事的,大包间则是客栈为了招徕生意,吸引客人上门,会将几个稍大的包间按照士农工商这样大致来分类。
若是商贾,便可主动要求坐到商贾多的包间去,大家就算先前不认识,吃一顿饭下来,说不定也相识了,还能趁机拓展人脉谈点买卖,可谓两全其美,士人、江湖人也是如此,当然也有商贾充作士人,非要去士人聚集的包间凑热闹的,下场多是惹人耻笑,一般人也不会上赶着去丢这个脸。
晏无师本是江湖人那一拨,但他也有另一重身份。郢州已在北周境内,若他亮出太子少师的官职,怕是郢州官员都要上前趋奉,但他偏偏两边都不去,选了个商贾的包间,带着沈峤进去。
沈峤如今已经渐渐习惯身在黑暗中的状态,有晏无师在前面引路,他拄着竹杖慢慢跟上前,也不需要人扶,但晏无师偏偏要握住他的手腕,情状亲昵,引人侧目,沈峤没能将手从对方那里抽回来,也只能听之任之。
自打到了郢州城,但凡有外人在场,晏无师对待沈峤都极尽温柔之能事。
外人不知内情,看两人,尤其是看沈峤的目光十分暧昧,俨然将沈峤当作娈宠一类人物,只是没见过娈宠还是个瞎子的,此时见二人走了进来,都大感奇异又有趣,眼睛都盯着沈峤看。
两人落座,共用一案。晏无师谢绝了伙计上前,亲自给沈峤摆好碗筷,又扶着他的手,一一告诉他眼前哪个碟子里盛的是哪样菜,其体贴之状,只怕浣月宗的人在这里,都不敢认晏无师。
换作几日前,沈峤怕是会浑身不自在,但鸡皮疙瘩这种东西,掉着掉着也就没了,他面不改色接过筷子,道了一声谢,然后低头慢慢品尝。
众人见他们旁若无人,渐渐也觉得无趣,只是难免在心头腹诽两句,便又转而说起原先的话题。
在场俱是走南闯北的商贾,彼此不一定认识,但在这个厅里吃饭,本身就存了互通有无,结交伙伴的心思,更何况商人天生长袖善舞,不多几句,氛围就又热络起来。
有人就道:“听说周主有意南下伐陈,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哪位仁兄消息灵通的,还请不吝赐教,小弟这些年频繁往来南北,也好早些作防备,免得到时丢了货物事小,没了性命才事大啊!”
不少人听得他这一席话,当即便连连附和“是啊是啊”。
也有人问他:“徐二郎,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徐二郎道:“听我亲戚说的啊,他就在本地使君府上做杂役,听来的消息应是不会有假。”
另一人道:“我也听说了,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你们想啊,自打周朝陛下正位以来,那位陛下就雄心勃勃,励精图治,如今南方富庶,陈朝占地广袤,周帝若想一统江山,肯定要先拿下陈朝啊!”
“我看不然!”立时有人反驳道,“两年前太建北伐,陈朝可还联周抗齐呢,这才过了多久,周朝就要置盟友之谊于不顾,反过头来打陈朝了,若是真的,未免有失仁义,恐为天下人不齿啊!”
“哈!这话说得好笑,什么有失仁义!咱们做买卖的,尚且要考虑盈利够不够多,仁义值几个钱啊,能当饭吃吗?”
众人七嘴八舌,眼看就要吵起来,徐二郎赶紧打圆场:“别置气,都别置气!咱们做买卖的,最要紧是和气生财,这些军国大事,那是大人物要操心的,与我们何干?咱们关心的,不过是哪里跟哪里打起来,到底打不打得起来!”
被他这一打岔,闹得有点僵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争论的两人面上也有些讪讪,复又坐下来喝酒吃菜。
席间一个轻袍缓带,长相偏向南人的男子,之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终于道:“依我看,你们的猜测都有误,周主若想对外用兵,首选定然不会是陈朝,若想往来陈、周之间做生意,暂时来说还是安全无虞的。”
旁人问:“怎么讲?”
他道:“柿子拣软的捏,比起陈朝来,当然是齐国这个柿子更好捏,若不是齐国,那就有可能是突厥,总而言之,目前来说,周主不会急着对陈朝用兵的。”
沈峤也放下手中竹箸,挺直了背脊,露出凝神倾听的神情。
从前虽为一派之尊,执掌道门牛耳,但玄都山封闭不出,他又没有刻意去打听,所知自然有限,远不如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知道的多,这些短处在他出门之后逐渐暴露出来,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得很,所以每逢听见有人在谈论天下大势,总会听得格外认真。
第25章()
“突厥?”旁人奇道,“周主要对突厥用兵作甚?中原大好河山不取,为何偏偏要去打那鸟不拉屎的突厥?”
男子道:“在中原征伐不断之时,突厥人同样也在北方扩展,甚至击败过强盛的波斯帝国,华夏物产丰饶,人杰地灵,突厥人雄心勃勃,如何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如今突厥佗钵可汗在位之际,突厥正是前所未有强盛之时,以突厥人的骄横,强盛必然滋生野心,他们若想进犯中原,首当其冲必是齐、周二国。”
“对北周而言,齐国国力日衰,正适合下手,突厥则是心腹大患,周主若是有为之君,就不会放过这两个大好机会,相比而言,陈朝反倒要排在后头了。更何况大陈也非任人随意拿捏的弱国,宇文邕想要南下伐陈,岂是随便说说就能成行的,你们未免多虑了。”
“这位郎君说得也有道理。”众人窃窃私语。
“郎君口称大陈,莫非是陈朝人?”有人便问道。
“正是。”男子也不隐瞒。
又有人道:“我观郎君行止风仪不似寻常商贾,倒更像士人,此处多为商贾聚集,郎君在此,怕是辱没了您的身份。”
男子轻咳一声:“我非士人,也非商贾,只是过来凑个热闹。”
他方才侃侃而谈,身子依旧端坐如松,在座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如何瞧不出他这身做派明明是出自世家大族,但人家既然不愿意说,他们也没有追问,话题便又顺势收回来,聊起周朝的风土人情。
沈峤因这番话而触动,继而陷入沉思,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张嘴接了晏无师递过来的素鹅。
后者还柔情蜜意问:“阿峤,好吃吗?”
沈峤:“”
进了嘴的东西吐出来未免不雅,他只能艰难咽下,脸色微微扭曲。
若不是对晏无师也有几分了解,沈峤真要以为对方有意将自己收作娈宠了,但实际上是,对方这样做,往往只是心血来潮想要看自己变色,用以取乐罢了,就像当初在半步峰下随手将他救回去一样。
晏无师跟好人这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他救人做事的动机也绝不是出于助人为乐,换作旁人,也许觉得心安理得,互不拖欠,但沈峤是个端方君子,脾性温柔尔雅,又自觉承了对方的恩惠,甭管晏无师的初衷是什么,毕竟自己受惠良多,只要对方做的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也就由得对方去了,不多作计较。
但正是因为他这种性格,令晏无师屡屡起了玩弄之心,总想试探他的底线,每回瞧见沈峤变色,心情也会好上几分。
上了一回当,晏无师再舀一勺汤水过来,沈峤却无论如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