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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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的太阳每天依旧准时升起降落,东君也乐得丢下了手中这一项最为枯燥的事务,要知道日复一日地驮着太阳在八荒上打转,是一件极容易让人产生厌烦情绪的事情。东君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机智聪颖得天上仅有地上无双,让自己正直的形象能够一如既往的保持下去不受损害。
所以正直的东君一向是最见不得不负责任之人,朝良此番丢下离天阵不管便是一桩极为不负责任的事情,她势必要来寻朝良理论个清楚。破军重生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这在几千年前便有了征兆,但具体是什么时候重生以及重生在何处何人身上,这一点连紫微帝君都不能肯定,她不知道朝良是如何确认方才被士衡带回来的另一只狐狸是破军的,但即使是破军,也不是朝良能够擅离职守的借口。
她摩拳擦掌,阴测测地道:“本君知道你与破军情深意重,但若是离天阵无人监守出了什么问题,这八荒都得完蛋,届时破军重生,难道又要让她再去应一回劫么?你这一遇到破军便理智下线的习惯得改改,对你和对破军都不好。”
即芳自以为这番理论说的很圆满且有理有据,她在心间自己替自己道了句赞,但怕这番话伤害到朝良脆弱的小心肝,遂又拿捏出十分善解人意姿态来宽慰道:“不过好在你擅离职守的这段时间,离天阵并无大碍,如今你既已寻回了破军,然则她还是未渡劫归位之态,现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替她渡过最后那道死劫。唔,怎么渡嘛这倒是个问题,你想出来了么?”即芳思索了片刻,“若是没有,不妨去问问帝君他老人家,或许他在□□贪狼的闲暇中能够替你想一想。”
司战的东君直来直往,小聪明有不少,但对于此类需要动脑筋的事情她便显得有些爱莫能助,她私以为去找帝君是极为妥帖的法子。当年破军便那样应劫她也难过了许久,到底是从生死间拼出来的交情,过命且深厚,破军若是能回来,紫微十四神君也能圆圆满满,无论怎么瞧都是该值得庆贺的事情。
但朝良显然并不这样想,他神色间带着疏离,淡淡道:“破军的劫我自有法子,不必劳烦帝君。”
即芳一怔:“难道你还在为那件事情而责怪帝君?帝君他也是无法,当年……”
朝良抬手截断了她的话,神色冷下来,像是封冻的霜雪:“休提当年。”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即芳被噎得瞠目结舌,片刻后才干笑道:“好,不提便不提,你同我发什么火?真是小气,要知道破军能回来,我可是极为高兴的!”又觉得这句话并不能够体现自己对破军回来的期待之情,她又握拳添了一句:“简直海枯石烂,生死不渝!”
朝良冷然看她一眼,即芳嘿笑了声,摸着秀美的鼻尖,暗搓搓地凑近了他,低声问道:“你说破军的死劫你自有法子,是个什么样的法子?咦咦,你别这样盯着我,我不过是诚心诚意地请教罢了,你知道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好学。”
朝良面色却未变过:“我为何要告诉你?”
即芳右手握拳在左掌心一敲:“你不愿说?那便是不方便让我知道了,这替破军渡劫有什么是不方便让我知道的呢,大家都认识这般久了,这样遮遮掩掩的,你果然不如破军利索爽快!”见朝良面色不愉,即芳在幻境中寂寞久了,好不容易寻得了一些八卦可以探究,便厚着脸皮继续漫天胡扯:“那么便让本君揣测一番,这里面究竟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她突然弯起了眼,斜着瞥了瞥朝良,那张精致的皮相露出这般猥琐的神情,实在是暴殄天物,朝良却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眼观鼻鼻观心,径自打坐调息起来,即芳嬉笑着道:“莫不是你想要与破军双修渡劫?”
这是即芳瞎扯的一句,连她自己都不信,朝良却缓缓睁开了眼,似是斟酌考量般思索片刻后道:“你这法子约莫可行,待她醒了,我便去试试。”
即芳被呛得喘不过气来,抚着因受惊过度而扑通乱跳的心,喃喃道:“你二人竟然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世风日下,破军原本那样正直的人,怎么被你给带得如此污了?”
她一面摇头一面叹息:“既然是死劫,那必然是要以死来渡的,但谁知道死了之后还能不能活过来,她现在一介凡胎,极为凶险,本来我以为你要替她续命的,但续命这回事是逆天的举动,到时候一旦反噬起来,对你对她都有损伤,料想你也不会做这般有弊无利的事情。既然不能续命,那便只有……”
即芳突然不可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抬起头来看向面色无波的朝良:“难道你的法子,竟是这样的?”
第26章 探看()
朝良默然不语,即芳一拧眉,断然喝道:“不可!”
万物都不在他眼中,朝良漠然道:“当初破军能为护着这天地以己身去平息造化劫,如今我只为护她一人,有何不可?”
即芳被他堵得气不打一处来,当年当年,每每提到当年,她总觉得自己在朝良面前的气势就会矮上那么一截,就像欠下的债未曾还清,即芳有些心虚气短地咳了一声:“话不能这么说,就如我方才所言,离天阵之于六界八荒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哦不,是不可被摧毁的存在,众生皆以为离天阵守的仅仅是三十三重天,却不知若是离天阵一旦分崩离析,则六界离湮灭归于混沌不远了。”
说到这里她唏嘘一声:“当上神难,当个如本君一般为六界操碎心的上神更难,还要顶着被误会的由头不能辩解,端出一副清心寡欲的面相来,本君心里苦啊。”
抚了抚胸口,即芳意识到自己的话题跑偏了,便又很诚恳地继续扯了回来:“离天阵一向是由你守着的,若是出了差池,轻则天界动荡,重则六界消亡,届时就算破军回来又有什么用?”
她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我知道你是为破军,但也不能这么个法,有什么事情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商量呢?让破军平安渡过死劫并不一定只有你这个法子,而且你想过没有,若你这样做了,纵使破军重生,她要孤苦伶仃多久,你忍心?你舍得?要是那个长离再趁虚而入,保准儿你肠子都得悔青!”
紫微幻境中向来风和日丽,纵使布雨,那也是绵绵细雨,润如丝,柔如绸,神君们心血来潮撑上把油纸伞在雨中漫步,那也是一桩极有情调的事情。
此刻窗外便飘起了极具紫微幻境风格的小雨,从朝良半开的窗前洒落进来,沾湿了炉香,淡淡的白梅香被晕开,像是饱蘸水墨的狼毫,浓重地勾出了一人的轮廓。
她撑着油纸伞,伞上有斜逸出边廓的白梅二三枝,是朝良的手笔,清矍病骨,飘然入风。朝良冷淡的神情出现瞬息的恍惚,仿佛回到万万年前,他才在那柄油纸伞上画就梅枝时,她在一旁打磨定光,偏头来看,一剑便劈落了梢头开得最热烈的那朵白梅。
白梅落在她肩头,她落在他眼底,都是美不胜收的风景。
他听见她轻声在喊,声音如同窗外的濛濛细雨,能润开梢头待放的骨苞:“朝良。”
他简简单单“嗯”了一声,扔下目瞪口呆的即芳,径直踱去窗前,细雨将他的发沾湿,他一派寂寥的眼底突然多出了朦胧的神色,灰色的衣袍压在微湿的窗台,稍微倾身便与窗外的她平视。她站着的那一处景致是开阔的石子地,石子被雨水洗得圆润透亮,赤脚走在上面能活血舒筋,朝良的目光向下看去,看到她月白色的鞋履,便想到某日清晨不慎瞧见的那一双秀美的足,若是伴着月色与风,那才该算是真正的风月了。
修长的手指屈起成拳撑在下颌,朝良将她纳入眼中,似笑非笑地道:“偷听的本事倒是没有见长。”
本来佯装镇定的九知耳根突然一红,她醒了后很是茫然,只记得自己与了一些骇人听闻的话,但具体是什么话她也记不大清楚了,再醒来便发现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入眼唯一熟悉的,便是抱着白玉永远笑眯眯的士衡了。
趁着白玉在她身上乱蹭一通的时候,士衡告诉她,她现在在三十三重天紫微幻境中的天府神君府上,这位大名鼎鼎真身为开天辟地头一只凤凰的神君正是此前像奶妈子般给她每天煮酸枣汤的朝良君。士衡陈词激昂并添油加醋地将朝良孤身闯狄山以北英雄救美的事迹向九知讲述了一遍,九知目瞪口呆地听完后,有些难以消化的压着胸口,白玉对她递来一个善解人意的眼神,示意自己在初初晓得这些的时候也是与她一般的难以接受。
是朝良将她救出来的么?这么说来自己已经欠了他两回,九知心里不是滋味,士衡又趁此时机将朝良的伤势大肆渲染了一番,其严重惨烈听得九知心肝儿都在颤,揣着这样一份忐忑不安的心情,她决定还是来探望探望朝良的伤情,顺便问问他有没有需要差遣自己的地方,权当她偿一偿他的恩情。
士衡满脸微笑地向她指明了通往朝良住处的道路,但她现在回味起来总觉得那笑有些不怀好意。
她依照着士衡指的方向寻来,她出门时外面刚好飘起了小雨,士衡还十分好心地替她寻了把伞,这把伞十分别致,伞上布了仙法,平白生出二三白梅,风雅得很。她撑着伞走上了石子路,隔着鞋底,那石子也并未显得有多硌脚,她自醒来便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是被刻意忘记了,但细细回想来又不知道是什么。
她总觉得长离似乎告诉了她什么事情,有关于她这百年来一直想寻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她摸了摸心口,那里传来清晰的脉动,证明她还活着。这一生她的缺憾很多,却是到最后也不曾明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丢的东西太多了,怎么可能每样都能够被寻回?
但还是能有被寻回的,她做下的错事很多,屠族算是最穷凶极恶的一件,千年来困扰住她的梦靥,大抵是族人的怨气。如今活在世上与她唯一有血缘的便是白玉了,九尾狐族仅存的后裔,有一回白玉的梦呢她听入了耳,白玉其实很想她的爹娘。
说到底杀了白玉爹娘的还是自己,纵使那时自己入了魔,但这终究是事实,并不是能用入魔这种借口来推脱掉的,好在还能弥补,好在还能挽回,这弥补的道路虽然阻且长,但她连死都不曾怕,这区区艰险,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她正这样想着,未曾注意到已经近了朝良的屋邸,里面有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出来,显而易见是一位女仙,朝良为何会与一位女仙共处一室,九知很自然而然地便想歪了。这种墙角听了也是有伤风化,她正想着走远避一避,却听到那女仙义正言辞地说些什么,听起来并非是闺房逗趣,她脚下的步子一顿,便有那么几句话伴着细雨飘入了她耳内。
什么破军,什么离天阵,什么双修,九知面上断持着很正经的神色,心里却已经烧开的水般沸腾,她觉得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对八卦感兴趣大抵是女性的天性,九知自然不例外,她还是个懵懵懂懂未经人事的黄花狐狸,双修什么的实在是令她感到羞涩,她按捺住心中的八卦之情,很诚恳地对朝良说道:“听说朝良君受伤了,来看看。”她又将他打量了一番,继续道:“但现下瞧着朝良君的模样是没什么大碍,且似乎在商量大事,那二位神君慢慢商量,九知便不扰了。”
未被心魔侵蚀时候的她还是很懂得礼数的,她向着室内躬了躬身,准备撑着伞离去,朝良却突然探出手来捉住了她衣袖,她愕然回头,朝良的半个身子都已经从窗口探了出来。
他未曾束发,细雨落在他发顶,便如同撒上一层糖霜,九知回身后上前两步将他纳入了伞底,仰起脸来莫名看向他:“朝良君这是做什么?本就有伤在身,淋了雨受凉可怎么是好?”
朝良眼底的情绪像是最浓重的墨,混杂着白梅香,让她心悸,她觉得喉咙有些干,喉间不由自主地滚了一下,四周不知为何静得离奇,让这声吞咽显得尤为清晰。屋内坐着的即芳本是在坐着喝茶顺带看这二人如何演一出久别重逢的戏,一听这声儿便扑哧笑了出来,她拿起袖子擦去嘴角的茶渍,一边笑一边说道:“她这是觉得朝良你秀色可餐啊……”
说着便将手揣进了袖里,向九知道:“在外边儿站着做什么,不冷么?进来罢,让我好好瞧瞧你。”
九知偏头看向朝良,朝良也放开了她的衣袖,不知为何神色竟褪去了冰冷,显得格外柔和,他对她点点头:“进来吧。”
九知从前面绕进了屋内,朝良房间的布置十分简洁,乌木桌前坐着方才说话的那位女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