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大谍战-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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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一下,西江月道:“你好像是留日的?”
徐晴看了他一眼:“你调查我根底?”
西江月笑道:“这话说的,怎么叫调查?这是荣耀的事呀!如今不管是留美、留法,哪个也没留日吃香。”
徐晴得意地嘻嘻一笑,西江月又问她:“你学什么科的?”
徐晴说:“我学的是商科,可我讨厌商人,回来后就改行了。”
西江月说:“现在干这个好,正好展示才干。”
徐晴瞥了他一眼:“言不由衷吧?”她又拿了一包日本关西牌香烟,撕开封口,弹出一支,用嘴唇潇洒地衔住一支,把烟盒扔给他,告诉他:“这是川岛芳子昨天来看我时送的。”
西江月摆弄着烟盒说:“没想到你和川岛芳子也走得这么近,我听说川岛芳子是个同性恋。”
徐晴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向天棚吐着烟圈,又让烟圈环环相套。她注视着西江月,哈哈笑着说:“你别用这眼神看我,我可是异性恋啊。”
这时一个职员送来一份刊物,站在她面前毕恭毕敬地报告。西江月瞥见,那是八月号《艺文志》杂志,职员说:“我和成田先生审过了,有一篇《秋觞》有影射之嫌,拿不准,请课长定夺。”
徐晴打开他折叠的那一页,问:“你请副课长佐佐木先生看过吗?”职员回答:“佐佐木说请徐课长定。”
徐晴看了西江月一眼,有点扬扬得意。她是有得意的本钱,整个满洲国,谁不知道都是副的说了算,国务院都如此,在各部当着次长的日本人议定了,再拿到徒有虚名的内阁会议上去走走形式。西江月所在的新京医大也不例外,日本副校长丸山彻二说一不二。中国人校长是个好好先生,橡皮图章而已。
徐晴骄矜地说:“我这儿就不一样了,我一言九鼎,佐佐木不敢和我争。”
西江月也抽出一支关西牌烟,擦火柴点着,顺着她说:“你是日本名校造就的人才,比日本人还日本人,能有你这样学养、胆识和背景的人,全满洲能有第二个吗?”
徐晴盯着他讪笑的脸说:“我怎么听着你的恭维这么别扭呢?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西江月说:“这还用说吗?”
徐晴忽然发现那个职员还老老实实地站在那等着呢,挥挥手说:“你先去,回头再找你。”
职员走后,徐晴把《艺文志》杂志丢给西江月,竟让他帮着审审。并且就势转到他的转椅后头,胳膊拄到他肩上,卷曲的长发瀑布般泻到他脸上了,浓烈的法国香水味叫他有窒息感。他想拉开点距离,却动不得。
西江月看了看,表态说:“这篇《秋觞》最多不过是触景伤情而已,不至于封杀吧?”
徐晴说:“你呀,不是麻木,就是惺惺惜惺惺,同样脑后有反骨,那句话怎么说的了,就是‘入芝兰之室’的下句?”
西江月故意接下去:“久而不闻其香啊!”
徐晴说:“不是,再下一句。”
西江月说:“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徐晴说:“对了,我在日本留学时,日本也有类似的民间谚语。你就是这种人,在臭鱼烂虾的地方待长了,鼻子不好使,连臭味都闻不出来了。”说罢纵声大笑。
西江月对徐晴说:“你们弘报处也不能草木皆兵啊!你们那个日系弘报处长叫什么?对了,武藤富男。”西江月不客气地指斥这人狗屁不通。
徐晴伸出纤纤细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说:“说不定你就是。”
西江月说:“这玩笑可开不得呀,这可是掉脑袋的玩笑啊。已经有人说我有反日倾向了,你再说一句,这罪名可就坐实了。”
“你以为你对日本人、满洲国有多亲近吗?”徐晴说,“日本人毕竟不都是汉学家,更不是诗人,我花工夫研究过你的诗,有的是影射,指桑骂槐,有的是绵里藏针,有的是借古讽今。我不为难你就是了,但你别以为弘报处的人全是白痴。”
“那哪敢啊。”西江月诉苦说,“这年头,舞文弄墨者真是得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了,一句诗、一篇文章都有杀头之险,太可怕了,算命先生说我这笔名起得不好,西江之月,是水中月,水中捞月不是一场空吗?”
徐晴说:“那你改成西江花不就行了?西江繁花万年红,多吉利!我再给你来个锦上添花。”
西江月说:“西江花这名字虽说吉利,不过有点像戏子的艺名。”
徐晴哈哈一笑,又催他对《秋觞》给出评价:“难道真的没看出毛病来吗?”
西江月摇头:“你不说我麻木吗?”
徐晴便一边念叨一边批判:“你听这一句:我最怕见高粱红了的时候,我仿佛看见高粱穗在滴血。这不太明显了吗?高粱红了是几月?九月对不对?一八是高粱红了的时候吧?高粱会滴血吗?那不是在控诉,日本人攻占沈阳北大营,东北人民流血了吗?”
西江月说:“没有人会这样去逻辑推导,我看你还是少弄点文字狱吧。”
徐晴说:“这可不是文字狱,知道兼着我们弘报处主任的总务厅长官星野直树为什么这么器重我吗?就因为我能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问题。”
西江月不言语了,半晌才问:“这期刊物看来又得烧掉重印了?”
徐晴轻描淡写地说:“不用那么费事,这样不就行了?”说着她拿过那本杂志,哗啦一下扯下两页扔到地下。
西江月很惊讶:“读者买到扯页的刊物会怎么想?不是有损满洲国的声誉吗?只能证明文化黑暗。”
“什么叫文化黑暗?别的就亮堂吗?”徐晴倒不隐晦,不粉饰太平,她咯咯地笑着说,“只要不是傻瓜、白痴,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呀?我这么做,这就是明白无误地告诉想蠢蠢欲动的人:老实点,三个字全有了。”西江月脸上仅存的笑容也不见了,低头抽烟。
徐晴看出他不高兴了,心里有负担了,就猜到他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说:“其实你不了解我,我这人心最软了。我开天窗、严格审查,是保护他们,不让他们过了界进笆篱子。行了,别寻思这事了,说说你们医科大学联合诗朗诵的事吧,到时候,连关东军总司令都要亲临现场呢。”
西江月正是为这事来找她的。他把独诵和复诵的段落都分好了,他想再改改,然后再送到徐晴这儿来过关,请她高抬贵手。她提醒西江月,别叫她为难,为争这次演出,建国大学、大同学院、农业大学,都找了靠山。有把文教部大臣卢元善抬出来的,有请兴农部次长稻垣征夫施压的,一个比一个有来头,最后落到西江月头上是徐晴的意思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徐晴还从民生部给西江月请了五百块演出金,西江月是名利双得,徐晴问他:“打算怎么感谢我?”
西江月说:“请你下馆子,到樱花日本料理请你吃饭。”
徐晴撇撇嘴说:“谁稀罕你一顿饭!我一会儿请你,地方你挑。”
“那我可没办法感谢你了。”西江月说。
徐晴说:“其实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西江月装傻:“我又没有孙悟空的本事,我怎么知道你肚子里想什么。”
徐晴的脸色有些潮红,她说:“我最看重的礼物是你的心。你的心不能同时切成两半,分给两个人明白吗?”
西江月只得正面回答了:“你又吃冯月真的醋,我和她虽是朋友,也并没有过多的来往。”他这么说,也是为了稳住徐晴,这女人虽没有冯月真纯情,但她有一种野性的美、狂热的魅力、官场效应,都非一般女人所能企及的,他不能让她失望。一定程度说,傍上徐晴,等于给自己撑起一把保护伞,西江月和别人不一样,他太需要保护伞了。
徐晴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她从卷柜底下拿出一瓶包装精美的白兰地,这瓶白兰地是她从外国带回来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晚上要与西江月一起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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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今天是养女惠子的生日,其实收养她时她还小,记不住生在哪月哪日,后来白浮白提议,就把救下惠子的那天当做她的诞辰,完全说得过去,白浮白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可以说是生日。
龚新茹烧了一桌子菜,抬头看看挂表,下午四点。她对书房里的丈夫说:“你就知道催!菜都做好了,可一个都不回来!待会儿不都凉了吗?”
在书房写毛笔字的白浮白说:“这又不是冬天,凉点没事。”墙上就张贴着一条横幅,内容与赠给甘粕正彦的相同,写的是章草,“以力合者是为协,以义合者谓之和”,这是他这个协和会长对协和会的诠释。
挂在墙上的电话响了,是白刃打来的,说学校有事,他回不来了,让替他祝贺惠子妹妹生日快乐。龚新茹不依,叫儿子一定回来。惠子若是他一奶同胞的妹妹,不回来她也不会挑理,去年惠子过生日,白刃就没照面,惠子还偷偷哭了一鼻子。
白浮白放下笔,叫别勉强白刃。
龚新茹无奈地放下电话,她就怕冷落了惠子。她走到墙下,那里悬挂着白浮白夫妇与一个穿海魂衫的短发小女孩的照片,小女孩笑出一对好看的酒窝。一晃,收养惠子快十年了。依龚新茹的意思,当时就给她改成中国名字,叫她永远不知道身世,不然不是白养、白疼吗?可白浮白不愿这样,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龚新茹担心,万一她回国了,不是闪了我一下吗?人去不中留,只好顺其自然。这是白浮白的一贯主张,不过,据他观察,这个孩子,极有心计,而且有情有义,她也许不愿回日本去。况且,白浮白收养惠子已成为官场美谈,连日本人都崇敬他。
忽然,一个甜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门开处,小巧而娇美的津木惠子迈着欢快的步子进来,给白浮白、龚新茹鞠了个躬。龚新茹满脸堆笑,拿出一件灰色方格呢子短大衣,告诉惠子,这是给她的礼物。津木惠子笑着接过来,把大衣穿上,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觉得奇怪,又不过年过节,给她买这么贵重的礼物干什么?白浮白眯着笑眼慈爱地看着惠子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津木惠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知道,这不是她的生日,这是爸爸把她救下来的日子。
白浮白说:“你不高兴吗?”
津木惠子又展露出笑容,懂事地说:“爸爸救我的日子,也是我新生的日子,当然也是生日。”她在履历表上,也填的是这一天。
龚新茹问她:“学校累不累?”
津木惠子从书包里拿出几个香瓜说:“不累。”这瓜是她在路上瓜窝棚买的,翠绿的皮,尖尖的像羊角,“瓜名叫羊角蜜,又叫老头乐,又面又甜,老头老太太没牙也能吃。”
白浮白说:“看我惠子说的。我都老到这份儿了吗?”几个人都乐了。
津木惠子到厨房去洗瓜,一边削皮一边问:“我哥我姐不回来过礼拜天吗?”她很懂事,不好意思说给自己过生日。
龚新茹说:“你哥忙,你姐一会儿能到家。”
津木惠子把切好的香瓜分给白浮白和龚新茹。吃着香瓜,龚新茹试探地问:“你们学校没啥新鲜事呀?”
津木惠子说:“有哇,让我们到医院去实习了,当巡台护士,给术者递器械,头一回上台,弄得我手忙脚乱,大夫要止血钳子,我把刀子递上去了,大夫生气地把刀子扔到墙角去了。”说罢咯咯地笑起来。
龚新茹又说:“听说,有说法,孤儿可以回日本?”
津木惠子闪了他们一眼说:“是呀,还给好多钱呢。”
龚新茹说:“那你呢?”
津木惠子闪了龚新茹一眼,说:“我当然也愿意回国了。”龚新茹斜了丈夫一眼,眼里顿时无光了,长叹一声。
津木惠子突然咯咯地乐了,她说:“妈,我逗你们玩呢,我不会离开你们的,我的生命、我的爱都是你们给的,我怎么能舍得离开?”
白浮白问她:“还记得亲生父母的事吗?”
津木惠子眼前幻化出七岁时的惨痛回忆:一辆尖头的大屁股汽车上坐着七岁的津木惠子和亲身父母,还有十几个人,车上有手术器械。白浮白也在车上。车子在山间公路颠簸,她觉得很好玩,她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要走多久。车上插着一面白旗,上书“协和会防疫团”字样。白浮白抱着津木惠子坐在前面,白浮白与她一起唱着《拉网小调》,他们的二重唱博得同车人的掌声。
惠子有印象,好像母亲说过:“你看惠子跟白会长多亲热,将来就认白先生当义父吧。”白浮白好像说过可不敢高攀之类的客气话。这也许是冥冥之中不可解释的谶语吧?
惠子父亲说:“惠子在中国出生,在中国长大,从小会说中国话,她可以有一个中国爸爸。”
惠子的小手抚摸着白浮白的脸仰头问:“你会答应吗?你若答应,我就有两个爸爸了,那多好啊。”车上的人都笑起来。
汽车行驶在险峻的盘山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