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三千里-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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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奏明帝,万历皇帝见兵部、礼部大臣合力举荐,自是没有二话,当即准了,并重新置办了国书金印、国王冕服派人尽快送到对马岛去。
于是,在这一年的八月末,新任明使杨方亨、副使沈惟敬一行人在对马岛主宗义智的护送下,乘安宅大船前往日本大阪册封秀吉。
“前面就是日本九州,再过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到神户港靠岸啦。”
“啊,好大一片岛!”杨、沈二人站在大船第二层的高台上,迎着海风眺望日本本土方向,不知是因为海风凛冽还是心情有些激动,越近海岸,杨方亨身子抖得越厉害,牙齿也咯咯地互碰作响。
“杨大人,外面风大,咱们进舱休息片刻吧。”沈惟敬不失时机地劝道。
“好,好。”二人进了船屋。有随从递上热茶,杨方亨呷着茶,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向沈惟敬微笑道:“沈副使,杨某还是初次来倭国,不知倭国风土人情如何,那平秀吉又是何等样人物呢?”
“倭国的风俗现在和中原差不多,当然了,以前是不毛之地,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很落后。起初倭国在朝鲜是有属地的,后来在当地几个小国互相攻伐中被灭掉,唐高宗东征朝鲜时,又在白江口打了倭人一个落花流水,倭人从此不敢再上大陆,还好又过了些年,唐朝有个和尚叫鉴真,带了大批经、耕、织、医的书籍渡海去倭国,一边传播佛学,一边普及文化,使得倭人渐渐开智,这以后两国走动渐多,直到现在。倭国除了和咱们语言不通,其他的也差不了太多啊!”
“这就好,只要他们懂得中华礼仪,双方便可交流,否则像是南洋狮子国生番那样,朝廷派人带了礼物去宣抚,生番不但收了礼,居然把人也吃掉了,那才叫冤呢!”
沈惟敬听了笑道:“杨大人不必害怕,倭人是不会吃人的!不过他们虽然形似中华,但内心实在是阴狠凶蛮,咱们这回去见平秀吉,要想完成册封大典安全回国,在交涉中必须做到‘支吾中国,奉承日本’,这可是我和倭人打交道的诀窍啊,大人不可不知。”
“那是当然,早些年福建沿海闹倭寇,就知道他们不是善良之辈,此番册封,全凭沈副使作主,事成回国,杨某定在圣上面前重重褒奖于你。”
“那就多谢大人了!”
二人对答间,船已经驶到岸边,一行人上了岸,小西行长亲自到栈桥迎接,沈惟敬欢呼一声跑了上去,却不理行长,直奔他旁边一名日本女人,将其搂入怀中。杨方亨见状大惊,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沈副使比李宗城还好色,完了,再惹得倭人动怒,怕是没见着倭王平秀吉,倒要先去海里见龙王!
谁想小西行长等人并不见怪,反而面带笑容。杨方亨壮着胆子走到近前,沈惟敬得意洋洋的指着那倭女介绍道:“杨大人,这是我在倭国娶的小妾,你看姿色还可以吧?”
那女子生得白嫩肥美,嘴里说着倭话,不住地向他哈腰鞠躬,杨方亨大吃一惊,此时方知沈惟敬果然“精通”倭事,佩服之余心中又有些不安;不及多想,又被沈惟敬拉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往内陆而去。
丰臣秀吉原本想在京都附近的伏见城接见明使,可是年初的一场地震,把个大好城池毁于一旦,连他自己都差点压在下面,所以不得不改在大阪接见。
大阪城是丰臣秀吉心中的梦之城,它应该是豪华的、壮丽的,更应该是日本最美丽的城市;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动用了6万工匠,用了两年时间建造完工,堪称当时的日本名城。城内代表建筑物天守阁外观五层,内部十层,远远望去,非常高大雄伟。明使一行人进城后,见了也不禁为之叹服。
到了驿馆安顿好,丰臣秀吉的手下大臣德川家康、石田三成、毛利辉元等纷纷上门拜访,见他们言语客气,服饰庄重,杨方亨心神渐渐安定,打起精神来与众人周旋。
沈惟敬则被小西行长找去单独会晤。“沈先生,你的日语说得是越来越好了,每次见面都发现你有新的进步啊!”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国皇帝是招安的意思,你国太阁却一心以为是你们自己定的那七条,快说说看,这封书到时候可怎么读啊?”沈惟敬急切地问道。
“啊,请放心吧,届时我会让负责翻译的僧人按咱们的意思解释封书。另外,需得让朝鲜人也派使者来朝贺才好,这样才能满足太阁大人的虚荣心。”
沈惟敬并非职业外交使臣,不过无赖一个,哪管后果严重,听了小西行长的话只是点头,心想只要利用双方在汉文上的隔阂,在互相误解的夹缝中求得将东封大典顺利举行完毕,他的任务便算大功告成。他悄声道:“如此甚好。不过千万记住,让通译在宣读我国皇帝的诏书时,将其中的若干句文,凡是和咱们先前所说有抵触的地方,都不要译出。”
“那是当然,否则被人识破,你我都有性命之忧啊!”
“嗯,只要大典顺利完成,我拿到回书交给圣上,就可以安然脱身了,到时候咱们合伙搞些大船在海上做贸易,那该是多么的好啊!”
“做贸易我最拿手了,对了,我帮你找的女人还中意吧?到时候可别忘了也给我找些中国女子啊!”
“那还用说?到时候包你满意,还要给秀吉先生找一个呢。”
二人说到高兴处,捧腹大笑。
回到驿馆,沈惟敬对杨方亨千嘱万托,告诉他册封那天一定要看自己的眼色行事,杨方亨在对马岛时锐气就早被磨灭了,这时人生地不熟,只有点头的分,但求早早完成封典好回国交差。
1596年9月2日,册封大典正式进行。
鼓乐声中,毛利辉元为向导引明使进入接见所。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宽敞的大厅,诸将40人列坐两旁,杨方亨在前,惟敬在后,捧着诰命、敕谕、金印站立在中央。不久殿上黄帏拉开,日本实际统治者、太阁丰臣秀吉大人在两个小使陪同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杨方亨抬眼望去,只见此人年逾60,身材矮小,面容憔悴,若非亲眼看到,实在难以想像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怀着勃勃的野心,妄图消灭自己的邻国,称霸世界。他的一己之念,害得朝鲜山河破碎,更使三国无数军民死于战乱之中。
正想间,忽听得一名武士大声喝道:“太阁大人到,众家老大臣参见。”德川家康等五大老,石田三成等五奉行纷纷叩伏在地。
这时沈惟敬手捧诰敕扑通地居然也跪了下来,整个大堂只剩杨方亨一人站在那里。“快跪下,这位平秀吉大人杀人不眨眼!”听着沈惟敬小声威吓,大明东封使者杨方亨脚一软,跟着跪在了地上!
这哪里是封诰?分明是乞降!明朝随行人员远远在阶下看了,都是大惊,即而怒不可遏,转身就走。
丰臣秀吉这时候已不复当年统一日本时的英姿,对朝战争的旷日持久以及日本内部的政治斗争,大大耗费了他的心力,使其日渐衰老;这时颤巍巍出来,拿眼一扫厅下,喘着气道:“大明使节在哪里,他们来了么?”有小使指了指伏在当中的二人道:“明使跪下了,您往那看。”
“噢?”丰臣秀吉虽然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但是从不敢轻视真正的对手大明国,随着战事失利,更加后悔当初的莽撞。从他所拟定的议和七条中就可以看出,全是在占朝鲜的便宜,最多是希望明朝答应和日本展开贸易,这样的议和实质上只是为了有个台阶下,体面休战罢了。
可是明使的跪伏却让他感到震憾,这其中的又惊又喜实难用笔墨来形容。原来强大的明国也不过如此啊,看吧,他们的大使见到我之后害怕了,向我跪下了,难道这一切不正说明对朝鲜的战争使我获得了“显名于三国”的目的吗?不正说明了日本国的强大使明国畏服了吗?或许拒绝议和,把战争进行下去才是最正确的啊!
这一瞬间,丰臣秀吉的精神面貌彻底改变了,他的内心涌动着继续战争的狂热念头,由于喜悦,使得他整个人重新焕发了生机,面色红润,声音宏亮,这时威严地下令道:“明使起来吧,左右,把他们的议和书取过来!”
有站殿武士上前夺过沈惟敬手中的诰敕,转交给秀吉身边的小使。“大家辛苦了,我也累了,明天再说吧。”丰臣秀吉说罢转身,在小使的簇拥下一脸幸福状地走入内室。
半晌,杨方亨和沈惟敬才敢起身,这时日本群臣看向他俩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沈惟敬却不以为意,照样和众人打着招呼,然后陪同失魂落魄的杨方亨离开了接见所。回到驿馆,随行的从员更是对二人面露鄙夷之色,杨方亨暗暗宽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大典顺利完成,跪这老儿一次又怎的,就当跪儿子了,这么一想,脸皮不觉又结实了许多,坦坦然洗漱睡了。
9月3日,黄道吉日,至夜,丰臣秀吉在太阁府设宴款待明国使臣,并正式宣读册封文书。宴会上,丰臣秀吉对没有朝鲜使者出现大为不满,惟敬连忙解释,说不久将至,并请求日军撤出朝鲜。
可是丰臣秀吉自从昨天见识过明使的卑懦后,气势大盛,根本不肯妥协,对朝鲜迟迟不派使节重臣来贺表示“强烈愤慨”,不同意继续谈下去。
在座的小西行长暗暗叫苦,忙出言帮劝,秀吉才勉勉强强地认可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接见朝鲜使臣。不久,宴会结束了,秀吉命令精通汉文的高僧宣读诰命、敕谕。
沈惟敬这时站起来,讨好地用日语道:“请太阁大人穿戴起我国皇帝奉送的冠服吧,然后由我来宣读诰命。”
“不必了,沈先生通晓我国语言,难道我国就没有通晓你国语言的人才吗?先生如此说,可是小看了我日本国了。”
“不敢不敢。”听丰臣秀吉这么说,沈惟敬只好退下,用眼瞅着小西行长,小西行长微笑示意,沈惟敬这才心中稍定了些(其实丰臣秀吉是个非常要强的人,虽然出身贫贱,却和其他日本上层人物一样学习过汉语,在1931年重修的大阪城秀吉事迹陈列室里,就有他当年写给天皇的汉文奏折陈列,但是在这种场合下,是不可能由他亲自来阅读明皇帝诏书的)。
丰臣秀吉拿捏了一番,穿起蟒袍纱冠,端坐厅上不动。按理说,大明天子的诰书,是需要接封者跪下受封的,可是杨、沈二使哪敢提这个,只好任凭丰臣秀吉坐着听宣。
“让高僧上前宣读明王的诏书吧。”丰臣秀吉挥挥手,从厅下转过来一名老僧,从小使手中接过诰书,小西行长一见这老僧,神情大变,汗水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沈惟敬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只有小西行长心里明白,宣读诰书的高僧通译居然不是自己事先联系好的那个,天父啊,快来救我……
原来丰臣秀吉身边通晓汉文的高僧有三人,分别是承兑、灵三、永哲,但当时只有灵三和永哲在大阪,小西行长料想必是这二人主持仪式,便拿了事先写好的译文并厚礼一份,求他们读诰书时需按他的意思翻译,二人满口应允。谁想丰臣秀吉却连夜从京都召回了更有威望的承兑和尚,请他来主持册封,这可大出小西行长意料之外,知道事情要糟,虽然暗暗鼓励自己要镇静,可汗水却仍止不住地从额头滴落。
这时候承兑打开诏书,读一段,译一段,虽然老和尚懂得汉文,但仍翻译得十分吃力。文曰:“……圣神广运,天覆地载,莫不尊亲……”这一段高僧打起精神照译了。然后又读到:“龟扭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荣施镇国之山,嗣以海水之扬。偶致风占之隔,当兹盛际,宜赞彝章。”这一段,可苦了他,不知所云地胡乱翻译了出来,沈惟敬和小西行长对视一眼,觉得还可以,稍松了一口气。
诏书下面一段:“咨尔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国,西驰一介之使,欣慕同来,北叩万里之关,恳求内附,情既坚恭顺……”这一段比较直白,承兑为了显示自己学问,字正腔圆地译了出来,还生怕秀吉听不懂,又解释道,恳求内附,就是请求做明国的属国……
沈惟敬和小西行长见丰臣秀吉面色沉下去,吓得魂都没了,却听承兑又接着念道:“封尔为日本国王,赐之诰命。”丰臣秀吉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上前由高僧手里将诏书夺下掷掉,再将头上戴的冠冕、身上披的蟒袍全扔在地上。
册封会场顿时秩序大乱。丰臣秀吉环视明使并众臣,咬牙恨道:“吾掌握日本,欲王则王,何待你国来封?且吾而为王,何以封天皇?诏书中根本不是我说的那七条,是谁这么大胆和明使串通一气来骗我?真是我邦之耻辱,若查出这人来,看我不杀了他的头!”
话音未落,只听“咕通”一声,小西行长已经晕倒在座位下面。(注:明万历神宗皇帝给丰臣秀吉的诏书现收藏在大阪市立博物馆,当时丰臣秀吉把诏书掷在地上,侍臣堀尾吉睛趁乱捡起来揣进自己怀里,成为堀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