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白甲苍髯烟雨里-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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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面具似皮非皮,似革非革,倒像一张酵过的面皮囊子,将容貌掩去。
适才那一声,便是这人所问。
张飞一见这人,便露出一丝鄙夷,嗤声道:“装神弄鬼。又不是不认识你,进了帐还不摘下,跟个无眉鬼似的,恁地吓人!”
那人呵呵一笑,置之不理,完全没有摘下的意思。
张飞浓眉一皱,冲上前便去揭他耳际,关羽抬手一阻,不怒而威:“三弟,休要胡闹,他有正事要禀。”
“你这粗莽懂得甚么,还不退下!”刘备叱了张飞一声,热络地上前牵住那人走回案前,“先生这是谨慎。军中耳目众多,难保有人突然撞进帐来,戴了面具可预防被人看见面目,没得走漏了消息。”
那人点头:“主公所言甚是。我这身份多瞒一日多一日的好处。”
刘备道:“不知先生此去,探得如何了?”
那人隔了层面具,语音有些模糊,低头指向案上地形图道:“这便将吕布城中军防布置绘出。”
说着提笔,走蛇游龙,将吕布军中的兵马布署、武员防守、值勤人等,以至哪处关隘最险、哪里精兵最多、哪些将领互相有隙都清清楚楚标记出来。
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已将郯城军防写得一清二楚。
刘备举起地图眼冒精光,含笑称叹,将那人“大才槃槃,才契天地”的夸赞了一番,更赏下不少金珠宝贝。那人有些得意,隔了面具亦能觉出他的喜色。
这些时日军资用度,全是糜竺尽力资助,刘备乃枭雄之人,用起别人的金银来,竟是毫不手软。
面具男趁热打铁道:“在下这里还有一件功劳,请使君一看!”
见他看来,关羽便朝外吩咐一声,就有亲兵押了两个人进来。
一个受伤颇重,满身箭孔,昏迷不醒,另一个云鬓委坠,花容失色,竟是个倾国美女。
那美人容色灰败,怔怔伏在那血人身上,口中喃喃低唤:“高将军……高将军……”语声凄惨。
昏死的男人面貌英挺黝黑,唇色青白,周身虬劲的肌肉正汩汩往外淌血,那美女颤巍巍举着帕子去捂,却根本止之不住。
刘备眉头深锁,惊异无比:“怎地将他们掳来了?”
这组合也太奇怪了,高顺跟貂蝉,这是哪跟哪儿啊?何况他并不认为这两人能威胁到吕布什么。
面具男为了邀功,抢答道:“在下于山脚下撞见高顺护送任夫人的车辇,慢悠悠往山上而来,像要登羽山寺庙祈拜。他们选了清幽的小道,正在我军营地左近,以高顺之警觉,必会第一时间发现我们。亏得他们车慢,我便策马疾行,绕道回来,安排下箭手埋伏,待他们到时,便乱箭射去……”
关羽听至此,忍不住冷哼一声,侧过脸去,似是不屑他这种阴毒行径。
刘备却是面无表情,假惺惺地叹道:“不过上山礼佛而已,带的都是些仆从吧?先生何忍杀之啊……唉,也怪其流年不利,竟尔选了这条小道。可惜了陷阵营高顺,他定然想不到路上会有这种死局。”
面具男附和道:“这位高将军也算是忠勇盖世了,仆从死光只余他一人,却还不肯拍马逃走,拼死护着任夫人,遍身插满了箭矢,仍不肯弃下这个女人。”
高顺忠名远播,却没想为了吕布的妾侍也可以舍身,真不知是该夸他,还是笑他愚忠?
张飞骂道:“你这蠢辈!高顺这匹夫既如此糊涂,你怎不干脆射死他了账?却抬回来作甚。”
张飞看似粗鲁,实际却很能体会刘备的心思。一齐射死了,吕布若追究起来,便是面具男自作主张,刘备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如今却将两个活人带回,刘备到底是杀,还是不杀?杀了脏手,不杀又没价值,真是头疼。
面具男看了关羽一眼,关羽便朗声道:“人是我带回来的。听到消息前去探看,还是晚了一步。”言下之意,是嫌弃这事不地道,上不了台面。
刘备只好道:“既然如此,便将人丢进仓帐,是生是死,悉听天命了。至于任夫人,则先与女眷一起吧。”关羽性张跋直,行事有所不同,但三人情义深厚,绝不会互相指责。
关羽捋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貂蝉见卒子进来抬了高顺便走,这才恍然醒悟,惊呼道:“不,我要守着高顺!刘使君,请让我照顾高将军,求你……”
她右手抚膺,胸怀中有一封染满鲜血的信。里头写着高顺这些年的痴执,她在车辇中正看到一半,杀戮便开始了。高顺抻臂为她挡下第一支箭,鲜血从他臂膀飚射迸出,将祁寒的信染得绯红……
高顺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她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算今日是他的死期,她也要陪在他身旁,送他最后一程。
刘备看她一眼,眸中诧色一闪而过,挥手道:“允了。”
卒子得令,便将两名俘虏带了出去。
刘备忽地想到一事,心中一凉,向面具男问道:“……你在山口设伏射杀高顺,归途可有碰到子龙?”
那面具男亦有一瞬的愣怔,连忙重重摇头:“不曾。若叫他见到,必会出手的。”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将身子往后一仰:“如此最好。若叫他见到,那便不好了。”
他一心要让赵云认主归附,若让他知晓了这些,必定会疑心他所表现出的仁德无私。
不一会,士卒将赏赐的物品抬上,面具男随意点检了一番,似不甚在意,拱手作别:“在下回城去了,继续盯住吕布,为主公搜罗情报。”
话音未落,忽听帐前卒子禀道:“有一人自称
96|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妙才临识破身份,玄德诡阴暗陷谋
夏侯渊奉命抵达徐州之后,先潜在郯城左近徘徊了三日,谁知却找不到刘备军旅所在。多方打探才知,他们沿海路折返后,便一直秘密屯兵朐县。当地乃糜竺家族世代垦殖之地,势力庞大,竟将刘备扎寨之事藏得密不透风。
日前刘备突然拔营,叫夏侯渊的人寻到了踪迹,一路跟到羽山。谁料三日过去,他们掳了好些士兵询问,却都说祁寒不在军中,夏侯渊这才急了眼,径直赶来面见刘备。
他的任务是暗中保护世子,眼下人却不知所踪,实在不得不急。
听了帐前卒的禀报,刘备眼中精光一闪:“原来是他?请进来吧。”说罢振衣掸尘,作势要去迎接。
张关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料到对方竟是曹操的人——怪不得那队人马来去飘忽,无迹可查,原来竟是最擅奔袭,作战灵活的夏侯渊带队。这几日总有人在附近窥探,他们派了斥候察看,却全都无功而返,完全摸不清对方底细。
此时却自己送上门来,刘备当然要慎重对待。
众人出帐迎了夏侯渊,一阵寒暄客套,刘备便命人摆下筵席,酒肉菜肴,款待嘉宾。夏侯渊身形高大,与关羽倒有些肖似,性本直爽,见状也不推辞,一面吃喝一面笑道:“我那一千精骑尚等在隘口,吃过喝过,还须得早些返回去。”
这话隐隐含了威胁之意:你们可别想设什么毒计,鸿门宴之流害我,倘我这主将不归,我那些兄弟可不是吃素的。
关张二人听了,脸色不忿,刘备却是分毫不露,只笑道:“劣食浊酒不敢留宾醉客。将军放心用些,稍后自当送你还营。”
夏侯渊敢独自前来,自然有恃无恐。刘备这会还得仰曹操鼻息,并不敢对他如何。
只见夏侯渊大口嚼着炙肉,喉咙里支吾两声,算是应下。一双大眼却四处乱瞟,在众人身上睃来睃去,像是在找寻什么人。
刘备何等狡狯,留意到他眼神,心中暗暗惊诧:“他是在找谁?我军中谋士不过二三,武将也就寥寥,他总不会是在找什么小兵吧?可这三四日,他的队伍却一直盘桓左近,不时派出探子刺探,似乎真的在寻人……”
瞧出了端倪,他脸上却不动声色,亲自为夏侯渊斟了酒,叹气道:“……当初备为袁术所欺,曾经修书丞相,答允了他要为他守住这徐州门户,可眼下……却被那三姓家奴占据了州郡……唉,备真是,愧对丞相!”说着提袖拭眼,语声哽咽,感情竟似真挚无比。
夏侯渊见状一愣,便当了真,大掌往他肩头重重一拍:“玄德莫忧,吕布乃粗莽之辈,何足为惧!”
他字妙才,实际却只懂打仗,不擅人心算计,颇有点外细内粗。刘备这话其实取了巧的,他说的是“曾经修书丞相,答允他为他守住徐州”,其实只是他单方面“答允”,却非曹操“答允”,乃是故意误导夏侯渊以为曹操与他有约。
听他蔑视吕布,刘备登时眼神一亮,道:“既如此,妙才将军可愿与我并肩讨贼,驱逐吕氏?”有夏侯渊和他人马在,可以提高一成胜算,虽然仍不足三成之数,却也聊胜于无。
本以为夏侯渊好哄,谁知他听了却大摇其头:“不可。我这一千人是为了保护公……”话音戛然而止,他想到了什么,眼神微闪,急忙打住。
保护谁?公什么?
刘备脑中疾速运转,脸上却纹丝不露。
既知夏侯渊另有任务,拉不上贼船,他立刻便换了说辞,道:“那便等将军事毕回转许都,托请丞相出兵,与我讨伐吕逆,将徐州夺回来,还归汉室!”
夏侯渊便点头敷衍他:“好说,好说。”
又聊了一通,酒过三巡,夏侯渊终究按捺不住了,小心翼翼试探起来。他蹙眉问道:“敢问玄德,北新城有位高贤叫祁寒的,可是在你军中效力?”
刘备脑中轰的一下,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冲破,瞬间融会贯通了!
祁寒……
祁寒!
那少年是赵云在宛城之战,淯水河畔所救,对方从来不提来历,连赵云都摸不透他的底细。他北上报恩,机谋过人,胸中韬略才学更是世所罕见……如今夏侯渊却千里迢迢赶来徐州,奉命寻他,方才还说漏口道出一句“保护公……”。
刘备想起宛城一役,曹操所死的亲人,心中立刻对祁寒的身份有了猜想。
他心头砰砰而跳,仿佛觑见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但其中还有几点想之不通,譬如祁寒为何会对赵云那般好,为何会不远千里去北新城寻他,为何不与曹操联络,却要劳动夏侯渊来寻,为何一直使用化名掩藏身份,却又明目张胆的彰显能力,帮着公孙家保下城池……
“怎么?难道他已不在此地?!”夏侯渊见刘备眼神变来变去,心生古怪,连忙又问了一句。
刘备这才从失神中醒来,虽然许多疑问不得其解,但他却非常笃定自己的猜测,连忙道:“不是。”
夏侯渊面上一喜:“那便请祁寒出来相见吧!早听闻他在北新城的事迹,我尤为仰慕。”
刘备眉角轻抽,心想:“兄弟,你的借口还能再拙劣一点吗?”不过是打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护下一座城池,值得你堂堂妙才将军“尤为仰慕”?
眼珠一转,却已心生一计,登时又挤出几滴眼泪来。
“……唉,妙才将军,何止是你,便是我刘玄德,也对祁寒爱才如命。”刘备一声抽噎,一脸悲痛,惊得夏侯渊从地上跳起,大声喝道:“你哭什么!难道他已经……他已经……”
他喝了些酒,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上一次生生跟祁寒打北新城错过,惹得曹操生气,差点头风发作,这一次奉命而来,又折腾了半旬,竟然还没找到人,由不得他不风声鹤唳,心惊肉跳。
刘备抬袖拭泪,摇头道:“不,祁寒还活着。”说着抬袖拭泪,又是一副痛不欲生之状。
夏侯渊急得双眸发红:“那你倒快说,他到底怎么了,去哪里了!”
刘备道:“他……他早被吕布掳去了!”
夏侯渊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吕布?他好大贼胆!”说着,磨牙切齿,右手扶上刀柄,满脸的杀气,似恨不得马上领兵踏平东海郡。
刘备见计得售,眼角勾起暗笑,口中越发肯定:“祁寒定然没死,只可惜被吕布折磨成了何种模样,却不得而知!将军若然不信,大可去徐州吏绅口中一问,他们不知内情,必会说祁公子是个媚主惑上的佞宠。听闻吕布为了他,日日锁在房中饮酒作乐,诸事不理。将军你也是知道的,祁寒那般长相身材……”
祁寒筹谋兵不血刃,让吕布移交大权的计划,当然是赵云告知的。赵云说起这些时,脸上始终带着温和又骄傲的笑意。他做梦也想不到,刘备会将祁寒的善意,抹黑成如此不堪。
“恶贼!逆贼!欺人太甚——!”
夏侯渊“啊”的一声怒喝,猛然拔出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