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群-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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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你又瞄准什么了。我肯定你正在心里拧我。”
“师里刘政委跟你一样,从当兵起就没离开过这个师,他谈到这一点时也很自豪。你们简直跟个痣似的生在部队身上,不过,军以上干部恰好相反,频繁调动。嘿嘿,一头老不动,一头动得厉害。所谓治军之道吧。”
“跟你在一块,我非变坏不行。”周兴春苦恼地皱眉,“你应该到大地方施展才华去。你知道你们干到这一步多不容易?你呀,老在暗示:如果当年不这样,可能比今天更好。挑动我们自己对自己的不满情绪。”
走出楼道口,乐曲声轰然增大。一个女声在电子乐器伴奏下吟叹着,就是听不清她的唱词。她老在一般人不会倒气的地方倒气停顿,就像在文件中乱点逗号。周兴春朝架在树上的大喇叭望一眼,说:“那棵香樟多少年都不肯长,我跟他们说是叫它给震的,他们还不信。”
“一旦到位了,谁都不想动它。”
两人进入饭堂,几张餐桌上都撒满残羹,干部都已吃罢离去。苏子昂挑了张干净些的桌面坐下,避免看那堆带肉渣的骨头。说:“可能没菜了吧。我定的一号菜。”
周兴春说:“没了更好。”朝门洞扬声喊,“小刘呀!”
炊事班长奔出来收拾桌面,动作利索。问:“是马上吃还是稍等等?”
苏子昂听懂了。“马上吃”是吃现成的,“稍等等”是吃别做的。他瞟周兴春一眼。周兴春道:“边吃边等吧。”苏子昂暗赞:精彩。
炊事班长领会了,奔回去忙。苏子昂笑着:“来晚了有来晚了的好处。有时真得善于晚到。”
周兴春叹道:“你是一团之长,要叫个干事来晚了试试。就过日子而论,我情愿一辈子在这里干,一切都顺溜溜的。”
炊事班长捧着大托盘过来,拿下四只小碟:松花蛋、花生豆、肉冻、香肠。周兴春挟起一片厚厚的香肠,亮给苏子昂看。说,“瞧这片肠的厚度!要在师里,还不剖成两片啦。要在军区,还不剖成三片四片啦。咱们这儿一片就是一片!所以我并不羡慕上头。”搁进嘴,很响亮地嚼着。苏子昂附合道:“这个例子很典型。”赶紧也嚼上一大片。周兴春道:“小刘哇,我还寄存在你这一瓶五粮液吧?”
“在,就来。”
苏子昂欢喜道:“妈的,你一提到酒,我就感动!”
“五十多块一瓶,还是托了人的。团里弄了十二箱。控制使用。足够应付两年。一般性的接待,不上名酒。”周兴春对正在斟酒的炊事班长道:“小刘啊,二级厨师证书拿到没有?”
“政委还记着哪,嘿嘿,刚刚拿到。要不是你逼我去地方受训,我还没那远见。地方大师傅都说我傻蛋,说能有还不要嘛,它相当于一个局级干部,到香港都摆得开。”
苏子昂噗嗤一笑:“什么都用官职标价。上次我到普陀山,人家告诉我,这庙里方丈就是个厅级和尚,出门坐‘桑塔纳’。”
“去,再拿个杯子来,我和团长共敬你一杯,我们炮团总算出了个人才。”
炊事班长两眼睁得碟子那么大,叫了声:“政委关怀……”便说不下去了,浑身乱动。
“拿杯子!”周兴春仿佛叫板,尾音很长。
“免啦,免啦。我从不喝酒,政委最知道我……这样吧,我就用酒瓶盖儿陪两位首长喝一盅。”炊事班长抢过那只拇指大的塑料酒瓶盖子,朝里头倒进少许酒,两只手高高举起它,“敬首长!”
苏子昂道:“你是在点眼药水吗?”
周兴春道:“干!”和苏子昂当地碰一下。又和炊事班长碰,没碰出响来。
炊事班长仰首饮尽,“谢首长啦,慢吃。我再去炒几样菜去。”他将两只杯子斟满酒,离去。
苏子昂用筷子占着他背影:“老兄把他加工成什么啦?乖得跟个小蝌蚪似的。上有父母官,下有子弟兵,你这叫怀柔政策。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小刘虽然有一技之长,我们也不要重用,此人太甜!”
“当然。我有警惕,不提他当干部,转个志愿兵还行吧?让他发挥专长。咱们花了钱送他受训,怎么也该把投资收回来呵。”见小刘端一道鱼羹上来,他不说了。两人一阵乱吃,间或互敬酒,不需劝,抬抬手就干了。周兴春又提到师里的开会通知,说:“我估计着他们该开会了,通知就到了,叫各团去一个主官。我说团长,你去吧。也好和其他团的领导熟悉一下,感受感受当前气氛,我留下看家。”
苏子昂酒意蒙眬中说:“我去。看有什么新精神,没说开几开?……五天?妈的,我又上当了!下次再开会,请你先告诉我几天。”
42
第八章
42.姚力军越瘦越精神
炮团团部距师部八十多公里,会议上午9时开始。苏子昂和驾驶员起个大早,扒了两碗炊事班下的面,6时30分驾车出发。他们赶到师部小礼堂,外头的停车场还是空着的,苏子昂提起皮包下来,看见师政治部一个干事站在小礼堂门口吸烟,两眼蛮有精神。苏子昂朝他走去,干事急忙把大半支烟虚握到左手掌内,迎上前敬礼,脸上浮现接待专用的笑容:“苏团长到啦。到得早。”抢先两步接过苏子昂的皮包,陪着进入小礼堂。苏子昂注意到那支烟仍然虚握在干事左手掌内,没舍得扔。他叫不出那干事的姓名,人家既然这么熟悉他,他反而不便问人家姓名了。他与干事聊几句过渡性质的话,搞清了其它各团领导都没到。炮团驻地远,所以到得早,不敢像其它团那么从容。苏子昂瞟见干事左手老在冒烟,急道:“你忙去,忙去。”
小礼堂实际上是一幢大会议室,苏子昂看看桌椅安置的格局,估计自己的座位应当是在某处,便过去坐下,摘除军帽,按规定摆好。看墙上石英钟,还差二十分种才开始会议,他感觉自己挺嫩,到得像公务员那么早。他肆意打量,面前整齐地安放着笔盒,十六开白纸,两种墨水,回形针和刨笔刀等物,每个座位前都有一份。其规格和样式和大军区党委会议室相同。他知道它们主要不是供来使用,而是用来提供一种严肃气氛,一种会议氛围。偶尔也被人摆弄几下,以示深思不已。四周字画不多,但都很大,很猛。一幅苍鹰图高悬于正面墙中央,其实偏向一侧会更有味道。苍鹰方眼弯喙,翎羽乍起,仿佛听到口令正扑翅欲起,墨色渲染得极为霸气。间隔数米处是一幅行草,苏子昂先数精楚它有多少个字形,再一除,判别出每句五字,不会弄乱喽,才在心里按住它念。终于念出内中两句:“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暗笑它绝对是书生意气,书生笔墨,讨壮士喜欢。再间隔数米是一幅竹,苏子昂见它就烦,凡是会议室必在此物,略去不看。再下去是一幅行楷,录苏东坡《赤壁怀古》,竟是宋泗昌手笔。苏子昂暗惊,他也雅到这地步啦,肯定好,不好怎敢挂?心头一快,眼顺得很,一字字猜着认下去。直觉是前半幅气韵磅礴,后半幅是竭力磅礴。他想大概是写到后头,让人家喝彩声扰乱了手劲。不过,落款那块“泗昌”二字虽小,仍是一身劲道。苏子昂追着这二字想,蓦然佩服了:宋泗昌大胆!敢写不算,还敢挂在这块。别的军区领导谁敢?怕人追究其中渊源,和这个甲种师有何特殊关系。宋泗昌就不怕犯忌。再想,苏子昂连刘华峰也一道佩服了,他敢在师的核心部位高悬宋泗昌的字,此人一向谨慎从事,居然也这般爽朗起来。仿佛故意爽朗似的,偏叫你看,偏叫你跟不上他的境界。
外面有渐近的汽车引擎声,一辆吉普驶入停车场。远处,还有几辆正在道口拐弯。苏子昂知道各团的领导到了,看表:9点差几分,人家才叫好素质呢。所有车辆俱不鸣笛,熟练地进入停车位置。苏子昂起身相迎,他在本师的实力表格上已熟知各团领导的姓名,但彼此从未会过面。他期待有个人替自己介绍一下,左右望望,周围只有几个公务员。他只好硬着头皮出门,预备自己将自己推荐给他们,再亲热片刻,总之,弄得自然点。他看一眼头辆吉普车的牌照,三团的,便高声朝刚从车内下来的上校喊道:“吴团长到啦,哈哈哈。”热烈地笑。
吴团长诧异,苏子昂趋势道:“我刚到炮团工作,苏子昂呗。”
“噢!苏团长,大名鼎鼎。”吴团长奔过来握手,然后推着苏子昂走向其它几辆车,“老刘,这是炮团的苏团长,这是一团刘奋团长。老孙,过来呀,见见老苏……”
苏子昂相当轻松地和各团领导认识了,亲切寒暄,仿佛上一辈子就相熟。都是团一级的干部,谈笑便相当放得开,相继掏出烟盒,彼此从对方盒里拈一根抽,又抢对方的精致打火机,佯嗔假恕,粗豪地笑。苏子昂为配合感情,也叨上支烟。他挺感谢吴团长替自己介绍,不费什么事就进了圈子。蓦地有人跺了一脚,几乎是忍痛叫着:“苏团长,你真年轻呵。”众人立刻哑然。
苏子昂从外貌上看出,他们岁数普遍比自己大,正想挖苦自己两句,忽然发现他们笑容都硬在脸上了,再过会,又一起松开笑了。如先前那样攀谈,只是偶尔投来含蓄的一瞥。吴团长道:“快开始了,咱们进去吧。”拽住苏子昂胳膊。苏子昂随他入内,再次暗谢他解脱自己,他俩挨着落座,苏子昂凑过头去:“老吴,哪年兵啊?”吴团长告诉他自己是哪年兵,顺带着把其他几位团领导的岁数、兵龄也告诉了他。介绍中,他口角始终保持些许微笑,眼睛却毫无笑意,末了“啊唷”一声:“你看你看,光顾介绍别人,老兄你还没把我对上号呐……”有意停顿凝视他。
“你不是吴团长么?!”
“我叫黄水根,三团政委。吴团长探家了。”
苏子昂大窘,心想这筋斗栽得丑。其他几位团长正诡笑着望他。他对黄政委又恼恨又佩服,自己叫他“老吴老吴”叫半天,他现在才暴露身分,镇定得叫人害怕。苏子昂刚刚和各位见面,就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代价。他想,道歉哩还是反击哩?又想,道他妈的鬼歉,他把我当呆子展览。“哎哟老吴,不不老黄——看我都难改了,你可真沉得住气,无怪乎别人说,你要提师里政治部主任了,我完全相信。”
“嘻,肯定是你们周兴春散布的,非让他赔酒不可!回去告诉他,主任这位置,我上不去,他也上不去,”又一次停顿凝视,许久才道,“可能是从外头调入,假如我站在全局角度考虑,也是这样最妥当。”
此语一出,苏子昂真的有点喜欢他了,他整人整在明处,看总是不避忌讳不惧惨痛,一步到达终点。在这类人身上,不会有什么质量不高的苦恼。苏子昂心头乱算,却默然无语。面前若是个带敌意、才气很足的家伙,他会侃侃而谈机锋不绝;但他如果喜欢面前这人,稍受点感动便立刻口拙。
师机关的科长们杂沓地来到小礼堂门口,略让一让,再一股脑儿挤进门框,有十好几位。已坐定的团领导们或起立或欠身,忙着朝各方向握手、颔首、欢笑,仿佛竞赛似的,看谁更忙得厉害。苏子昂也做出亲热表情,不管认识与否,人家伸手他就握,肩膀也被人拍了好几下,对话都是半截对半截,才说到半道上就被下一位科长揽走。众人热闹一阵后,各寻位置坐下。虽然没有规定座位,科长们坐在外围窄条会议桌旁,师领导还没来,但麦克风已摆在铺着蓝色天鹅绒的台面上。四周茶杯盖叮当响,公务员执壶沿途充水,接着是种种拉链哧溜哧溜响,会议气氛陡然扑面。苏子昂浏览几眼小本上的汇报提纲,忽觉身畔寂静,再朝前方望时,刘华峰和姚力军已经到位了,简直跟一道阳光落地那样又庄严又无声息。刘华峰个子矮,身段却益发挺拔地坐在藤椅内,目光缓缓绕场一周,速度均匀,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留连。扫视完毕,便静坐不动。他的姿态一下子影响到全场,大家也陆续进入凝定状态。刘华峰身边的位置是师长的,此刻姚力军正立在这位置上,用目光点验人员,点罢坐下时,把藤椅稍稍往边一拉,再坐进去。这样,他就全不引人注意地从原先位置上偏开半米多,很自然地使刘华峰居于会场中心。
由于9点钟才开始会议,上午就不再“休息”了,会议紧凑地开到吃饭时间,姚力军才宣布散会。满场椅腿嘎吱嘎吱响,大家起身展臂弯腰。苏子昂感觉饿得舒畅,开会比操炮更耗费体力。他随着团领导们朝招待所餐厅踱去,注意到科长们渐渐朝机关食堂方向去了,并没有谁挽留他们一道吃,他想这大约是惯例。刘华峰和姚力军最后出门,团领导们站下,一齐朝他们喊“留下吃吧”、“唉呀呀别走啦”等等,刘华峰微笑着摆摆手:“陈副参谋长陪你们,”简略应一句后,继续朝前走。陈副参谋长站在餐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