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帽成婚-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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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拼命地摇头,手握成拳头,堵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会发出哭声:“没关系。”她不要和那一切扯上任何关系。
男孩被她的模样吓到了,愈发手足无措,只能徒劳地蹲在她面前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怕,你跟我说。”
远远的,警笛声呼啸逼近,尖锐的声响简直撕裂她的鼓膜。是警车吗?是不是在往这里来?她瑟缩着身子,眼睛盯着湖面。岸边的龙爪花开的茂盛,倒映出大片的红,是流淌着的鲜血。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死死咬住舌尖。
“那边,在那里,抓住她!她跑哪儿去了?”脚步声与喊叫声渐近。
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本能地跟鸵鸟一样将脑袋扎进了男孩的怀中。
少年吓坏了,差点儿一屁股倒在地上。男子汉的自尊心强逼着他硬撑起来,扶住了浑身颤抖的女孩:“怎么了?到底什么事?”
女孩惊恐地摇着头,掌心捂住他的嘴巴,泪光盈盈的眼睛哀哀地看着他,然后脑袋一歪,靠在了他怀中。
胸膛火热,男孩觉得自己整个人要在夏日里燃烧成灰烬了。身后有人喧哗吵闹,那些人到底在忙什么,追什么,找什么,他统统都不关心了。好像有人过来打扰他,被他狠狠地剜了一眼,赶紧溜了。时间变成了一条橡皮筋,被拉得漫长,又奇异地在一瞬间缩短到完全察觉不到的模样。
公园的人工湖上,有水鸭子游来游去,绿色的翠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其实他们的位置背阴,绿树环绕,清风徐来,气温要比外头的大马路起码低了十度。凉爽的临风却并不能让男孩背后的汗水消退,他整个人大汗淋漓,僵硬地挺直了背,一动都不敢动。
他怀中靠着的女孩同样一动不动,只看着湖水发呆。
日影悄悄地变换着方位,水鸭子游累了,摇摇晃晃地爬上了岸,消失在长长的绿藤黄花背后。不知名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从林间掠过,她看到了肥胖的松鼠摇晃的大尾巴。原来街心公园里头还有松鼠。
灌木丛背后的紫茉莉舒展开身体,开出喇叭形的花朵时,公园里头的人渐渐多了。有人沿着人工湖散步,有人在林间奔跑。小孩子吹出了一连串泡泡,被夕阳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他们居然在公园里头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男孩低下头问她:“你渴不渴?我去给你买水。”
女孩像是受了惊一样,瞪大了还蕴着水光的眼睛,惶恐地摇摇头,下意识拉住了男孩的t恤下摆:“你别走。”
男孩浑身一抖,赶紧又坐直了身体,宛如不动明王立场坚定:“我不走。”
日影西斜,最后一道天光终于恋恋不舍地消失在地平线之下。男孩伸手帮她赶着蚊子,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坐,这儿蚊子太多了,特别毒。”
她抿了下嘴巴,声音细的跟蚊子哼一样:“我没鞋子。”
男孩咧嘴笑了,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上来,我背你去买鞋。”
他的手在身后规规矩矩握在了一起,动也不敢动,生怕碰到了不该碰的位置。这一个下午对他来说,简直就跟做梦一样,仿佛太阳晒得人发了昏,充满了不真切的虚幻。
两人如同做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园。外头路灯隔着老远,夜色成了最妥帖的伪装。他背着女孩半点儿功夫也不敢耽误,急急忙忙找到了最近的一家街边店。
店主正在一边吃盒饭一边看电视剧罪证,砸吧着嘴巴自言自语:“活该吧,搞婚外情能有好下场?”,没空搭理进来挑鞋子的小孩。
他的无视让一双少年人都放松了下来。女孩随意拿了双小白鞋套在脚上。男孩赶紧去结账。他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女孩的身体,摸着口袋问店主:“多少钱?”
店主探过脑袋,想看清楚他们到底拿了几双鞋。女孩立刻扭过脑袋,只拿背影对着人。店主看到了她的校服,放心地笑了起来:“一中的学生啊,那给你便宜点,十五块。”
女孩哆嗦着身子,被男孩扶着站起来时,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得发抖。
男孩压低了声音安慰她:“没事,他不认识你。”
两人迅速离开了鞋店,朝街上走。行了大约两百来米远,有个打着赤膊的小胖子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凑到了男孩面前:“阳哥,喇叭花她妈被人推了!好多血噢,医生说救不活了。我们在找那个人呢。阳哥,你帮帮忙,多叫点儿兄弟呗。”
“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别跟我套近乎。谁认识老婊子的小婊子啊!”男孩将女孩一把藏在了广告牌后面。
小胖子急了:“她有钱啊!二奶家的能不出手大方。她保证了,只要有人抓住了害她妈的人,请客不算,一口价五百块!”
真大方啊,她父亲一个公安局的副局长,一个月不过两千多块钱。她母亲连件九十九块钱的真维斯都舍不得买,最后还是自己买了布料,动手给她做。
男孩不耐烦得很:“还不知道哪儿来的脏钱呢。没事你们少掺和。”
小胖子不服气:“钱就没脏的。阳哥,你不帮忙,可不能拦着弟兄们挣饭吃啊。”
男孩忍无可忍:“你他妈知道是谁吗?光听你大嗓门的在这儿瞎逼逼。”
“不知道。”小胖子无比实诚,“喇叭花看到的时候,她妈已经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男孩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蠢不可及的小弟:“谁知道她妈是不是自己一脚踩空了?瞎逼逼的,大热的天你也不怕中暑发痧。滚滚滚,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别烦老子。”
小胖子叫老大堵得不敢再直抒己见,只能贼眉鼠目地往老大身后探头探脑:“阳哥,这是嫂子吗?五专的还是和田街的那个?哎哟,阳哥——”小胖子脑袋瓜子上挨了一下,可怜兮兮,“你打我干嘛?”
男孩像撵什么似的,挥挥手:“滚滚滚,立马给我滚蛋!”
他一下脸,效果立竿见影,小胖子一路绝尘,瞬间消失。
男孩紧张兮兮地跟广告牌后头的人解释:“那个五专的还有和田街的,都跟我没关系的。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全是他们瞎掰掰的。”
女孩子不说话,只低着头默默往前面走。男孩莫名心虚,一直小心翼翼跟在后头。怕她不高兴,他还特地拉远了点儿距离。快到公安局门口时,前面的小卖部转过头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见了女孩不掩欣喜:“小雪,你回来了!”
赵建国大踏步上前,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脚:“快点,你妈的灵位都布置好了,你赶紧进去。”
她垂着脑袋不吭声,默默地跟在警察身后。等到跨进公安局大门时,她才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朝男孩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快走。
警察小区的家中作为命案现场,暂时已经被封了。爸爸也不愿意继续住在那里,父女俩被公安局安排进了职工宿舍。没有地方设置灵堂,母亲的灵位只能摆放在局里头的小礼堂当中。她跪在灵位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每来一个人,她就朝对方磕个头。那些面孔熟悉又陌生,好像每一张脸都覆盖着面纱。
有母亲的同辈人抱着她轻轻叹气;有她的朋友拉着她的手掉眼泪;也有父亲的同事粗声大嗓门地拍着胸口打包票,他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绝对不会让嫂子白死。
她木木地听着,忘记了哭泣跟感激。隐隐约约的,前来吊唁的客人中间传出了声响,这丫头怎么这副冷肠灶,死的可是她亲妈。
赵建国跟着忙里忙外,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过来上了香,朝灵位拜了拜。她朝他磕头时,他竟然磕头回礼。看着她木愣愣的样子,当时还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年轻警察脸涨红了,像是写保证书:“小雪,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的。”
她不予置否,只垂着脑袋。
赵建国似乎有点儿尴尬,像是没话找话一般:“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呢,你们班主任都急死了,电话打到了公安局来。”
她捏紧了拳头,眼睛盯着蒲团。小礼堂的前阶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火光跳跃下,如同满地的鲜血。穿着高腰裙的女人仰头躺在楼梯上,殷红的鲜血从她裙子底下蔓延开来。女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手费力地向上伸展着,好像食人树探出的藤蔓,朝旁边的小腿抓去。
女孩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咬着嘴唇小小声回答警察的问题:“我难受,我想我妈。”
少女的泪水打动了赵建国,他有点儿手足无措,只能下意识地强调:“我们会抓到凶手的。你别怕,我接的电话,我不告诉你爸。”
林副局长最近情绪都极为暴躁,今晚尤甚,简直就是谁点炸谁。
旁边有人过来喊赵建国,他安慰了她一句,匆匆离开。少女绷紧了的脊背猛的松弛下来,她拿手捂住嘴唇,轻轻地吁了口气。
礼堂里头的喧哗声大了一些,父亲皱着眉头匆匆走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冷淡的厌烦。这样的眼神,她已经感受过很多次了。母亲被杀后的这几天里,每次她看着父亲,父亲都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与厌恶。
大概对这位副局长而言,妻子的死亡更多的意味着麻烦吧。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到中年三大赏心悦事。
她握紧了拳头,抬起眼睛看父亲:“爸爸,你刚才出去是有什么事吗?”
亡妻的头七,如果不是有工会的人帮忙张罗,他恐怕都想不起来还要烧七。她的父亲,还真是日理万机。
林副局长没有回看女儿,只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爸爸有事要忙。”他腰间的寻呼机震动了一下,他立刻又火烧屁股一般赶紧走到了边上。
她木木地目送父亲的背影远去,牙齿咬破了下唇。一股腥咸味充斥着她的口腔,鲜血含在嘴里跟闻在鼻尖的感觉,真的不一样。
空气中,血腥味似乎还没散尽。女人的身体在往外源源不断地淌着血,似乎永远没有干涸的时候。
黑色的影子随着脚步声靠近,她抬起了头,对上了赵建国严肃的面孔:“小雪,你今天中午离开学校以后,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
她的心一阵狂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头蹿出来。小礼堂的冷气打得太足了,她跪在火盆跟前,后背冰冷,前胸汗涔涔,校服t恤贴在身上,无比的难受。她没有抬头,声音仿佛蚊子哼:“我就随便乱逛,好像去过公园,我不记得了,没人陪我。”
赵建国的眉头皱得死紧,半晌又追问了一句:“真的什么人都没有?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有谁见到你了。”
汗水一颗颗从胸口往下滑落,她怀疑蓝色校服裤子的腰身都被水打湿成深蓝。身后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来吊唁的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起了闲话。是有人死了,对,在家里头被杀死了。可是生活还要继续,旁人不可能感同身受。旁人的生死真的没有自家孩子暑假在哪儿补课重要。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警察似乎有些焦灼,语气放重了一些:“小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还是好好想想。”
“赵叔叔。”她抬起了头,一脸茫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建国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拿拳头挡了下嘴巴,含含混混道:“没没什么,就是你旷课不好。”
夜色深了,前来吊唁的客人渐渐散去。工会主席孙阿姨过来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姑娘,没事了,晚上好好睡一觉。你好好的,你妈才能放心。”
她垂着脑袋不吭声,眼角的余光睇着父亲。果然,最后一位客人吊唁结束,客人前脚刚走,父亲后脚就跟着出了礼堂门。
从小礼堂到她暂住的单身女职工宿舍,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走廊声控灯年久失修,非得重重地踏上一脚,才可能有反应。她跪着磕头的时间太久,腿脚都使不出力气,反正光亮不是她现在需要的东西,她宁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外面的路灯打进来昏暗的光线,走廊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普法宣传贴画。每一张贴画都告诉她,要相信人民警察。
过道拐角处的值班室里头,当班的警察正在跟朋友打电话:“卧槽,你看了没有?nba传奇明星队跟我们国家队的比赛,就是17号晚上的那场,我去,真精彩!我哪儿能去现场,第二天中午不是有复播嘛。滚,我从头看到尾,那个牛掰啊。你他妈才光看报纸胡吹呢!”
她死死盯着值班室里头眉飞色舞的警察,下意识转过了脑袋。公安局大厅的电子钟显示着日期:2000年8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