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戒-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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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上前,接过那只装有包子的铁碗来。彩儿还是不放过小夏,一定想要知道小夏这次是去了哪里,怎么去了那么久,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其他的人也都想知道原因,小夏突然离开,又突然回来,这事儿太令人蹊跷了。唐爷一看这境况就不高兴了,唐爷说,你们什么也莫问了,小夏既然回来,就记得这里才是他的家,这里才有他的亲人。
唐爷说这话的时候,小夏的喉咙管一鼓一鼓的,心间似有一串滚烫的泪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滚动。
小夏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就把门给关上了,就跟要躲避什么一样。
他看着整理得异常洁净的屋子,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小夏走到窗户这边来,看着远处上海城区的高楼,慢慢地让自己恢复平静。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这个家,他不回到这里来,那还能去哪儿呢?茫茫世界,唯有这里才是他最终可能落脚的地方。昨天晚上半夜,由南京来的轮船到达上海码头,其实他早就来到了唐公馆,他在门外犹豫不决,足足站了有三个小时,最后他想到了唐爷,他跑去给唐爷买来了素菜包子。
小夏感觉有些累了,是心累,似乎承载了过重的东西。他在床边坐下,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还牢牢地抓着那份报纸,那是清早在素食店门外买的报纸,报纸弄得乱糟糟了,他将报纸放下理理平整,然后叠叠好,看了看一边的枕头,将报纸塞到枕头下面去。
正在这时,门猛的一下被推开,是彩儿进来了。
小夏没料到彩儿突然进来,心里有点乱。彩儿手上拿着两套新衣服,彩儿说,阿爸要我送过来的,看你一身臭哄哄,脏稀稀的,一会儿你就赶紧去洗个澡,阿牛正在烧热水呢。小夏点点头。彩儿把衣服放在床上的时候,看见了枕头下有一角报纸露在外面,一把就将那份报纸抽了出来。彩儿有点讥讽的口吻说,哎哟,没想到小夏哥现在还关心起国事来了,莫非是在报上找花边新闻吧,蝴蝶都已经跟戴笠去了香港,上海滩演艺圈其他女明星好像也跑得差不多了,即便是有点无聊的花边新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彩儿说话的时候,随意性地打开了那份报纸,报纸的头版有汪精卫和土肥原的照片,大标题下面提示的内容是,汪精卫搭乘日本军舰“北光丸”号从越南抵达上海,特务部长土肥原等日本高官密见汪精卫,汪精卫再次提出和平救国。
彩儿有些发愣的样子看着对面的小夏。
彩儿问,你,你买的报纸?
小夏说,不,是给师傅买包子的时候,在素食店里拿的。
彩儿问,哦,那你留着这报纸干什么?
小夏说,留着解大便用,可以用好几回。
彩儿的眼睛从小夏的脸上回落到报纸上,接着气上心头,“哗哗”地把报纸撕得粉碎,忿恨地说,汪精卫这个卖国贼,早就应该千刀万剐,他比日本鬼子还要恶毒。彩儿骂过汪精卫之后还是不能解气,又说,土肥原这个大特务头子阴谋策划了“九一八”事变,导致日本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他和指挥南京大屠杀的松井石根一样,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这些恶魔早晚要送上断头台。
小夏一声不吭的站着,很冷的一张脸。彩儿把撕碎的报纸揉成一团,一把扔到了小夏的脸上。彩儿情绪过于激动,快步往门外走,边说,小夏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要有血气,就要参加抗日救国。
彩儿已经出门,只把背影留给了呆立的小夏。小夏的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那东西好像是红颜色的。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已经杀过人了,上次陪彩儿去城隍庙,那两个欲要强奸彩儿的日本士兵,正是毙命在他的手下。
小夏蹲下身去,捡起了脚边撕碎的报纸。
客厅沙发那边坐着水月,水月手上拿着一个纸袋。楼梯上有响动,水月回头,站起身来,她看到小夏下楼了。
小夏已经洗过澡,换上了一套新衣服。
水月把纸袋递给小夏,她说,这是你喜欢吃的状元豆,我刚去外面买回来的。小夏接过纸袋,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大嫂。水月说,吃呀,你都很久没有吃了。你不在的时候,大家都想着你。小夏点头,手去袋子里抓出两颗豆子放进嘴里去,嚼了几下,眉头一皱,嘴里不由嘟噜了一下,好像是说,上海的不正宗。水月一怔,望着小夏。小夏有点失态的样子,赶紧说,好吃,很好吃啊。水月笑了,水月说,其实正宗的状元豆只有南京的鼓楼一带店铺才有,记得我七岁,小学放假的时候,经常会去南京的姑妈家里,姑妈就领着我去买状元豆吃,我回无锡,姑妈就会买上好大一袋子,让我带回老家去。姑妈如果还活着在,今年应该做60岁的大寿了。小夏问,她死了?水月眼里流出泪水来,哽咽地说,死了,去年的南京大屠杀,姑妈一家人死得精光。小夏听罢说不出话来,使劲地吃着豆子,并抓出一把豆子递给水月,水月也跟着使劲地吃。
小夏欲要出门,突然回过身来。
大嫂,你姑妈家里一共死了几多人?小夏问。
姑妈和姑父,还有我的两个表弟和两个表妹。水月沙哑地说。
小夏嘴里哦了一声,说,那就是六个人了。
是。水月点点头。
小夏走出客厅,脚步迈得很大,鞋底在地面发出“嚓嚓”的响声来。
汉清在工作室等小夏,那张红木罗汉床又多出许多雕刻好的花纹案图。汉清见到小夏进来,指着罗汉床说,小夏,还有活儿留给你来做的。小夏迷惑的样子看着汉清,他只是一个帮手,只做些粗活,精雕细刻的活儿都是汉清亲自上手做。汉清说,小夏你忘记了吗?小夏摇头,他实在记不起来。汉清笑笑说,关云长手上的青龙偃月刀,你说过自己想动手做,你看,我留给你了。小夏去看罗汉床上的刘关张图案,果然关羽手中握着那把刀还是一个粗坯原型,没有细雕。小夏欣喜地说,大哥真的留给我来做吗?汉清说,当然,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答不出来,那我还是自己亲手来做完它。小夏说,那行,大哥请提问。汉清便问,为什么叫它青龙偃月刀?
小夏听到这个问题,足足呆立了一分钟没有回话。小夏不是不知道有关关羽这把刀的传说,而是太清楚这把刀的传奇故事了,爷爷在世的时候,就跟他说起过,那年他还只有三岁。
汉清看小夏没反应,笑了。汉清说,答不出来,那可就不能怪大哥了,红木雕刻不光需要手艺,还要用心用神,只有心领神会,才能达到一种艺术的境界。小夏忽然把脖子伸直,他说,我晓得,关二爷手上的大刀,刀柄上刻有一条青龙,刀的形状如同弯月,因此叫做青龙偃月刀,当初关二爷请天下第一铁匠打造这把大刀的时候,是在一个满月的夜晚,那天夜晚天上飞过一条青龙,铁墩上的火星喷到了青龙的身上,于是青龙受伤,从天而降,融化成了这把重量足有八十三斤的大刀。正因为关二爷有了这把青龙偃月刀,才能于万军之中取颜良、文丑之首级,才能过五关斩六将。
汉清不由心悦诚服,击掌三声。
这时门口唐爷走了进来,唐爷听到了小夏说起青龙偃月刀的传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唐爷说,这只是乡村野史,其实《三国志》里面并没有记载关羽用的是何种兵器,何况青龙偃月刀最早在唐朝才开始使用,且仅用于宫廷,并未用于过战场,在三国时期的战场普遍运用的只有两种兵器,马上丈八蛇矛,马下短矛。关羽跨下赤兔马,手执偃月刀,最初是从民间的神像中走出来的,此刀只是炫耀其威武,而并非杀人的利器。
唐爷说完这番之后,眼睛去看着小夏,此时汉清的眼睛也去看小夏。他们的目光似乎察觉到小夏是否恢复了记忆,或者是正在恢复记忆。
小夏很聪明,当唐爷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话多了。于是说,师傅说得对,我只是大前天晚上,在苏州河边的一家祠堂里听评书才晓得的。汉清说,我以为,小夏的答案是对的,这张罗汉床上的关羽,需要的就是民间形象。小夏,你就用心地把关羽手上的青龙偃月刀精雕出来吧。小夏说声好哩,立即去一边取过刀具盒子,从中挑出一把锋利的圆头雕刀来。
唐爷看着小夏干活,脸上流露出一片慈祥。
小夏失踪一个多月重回唐公馆以后,大家再也不会担心他会在外面丢失自己了。小夏每天都能提前完成汉清交待的活计,他的活动空间和范围大了许多。他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关注当前的时事,关注报纸和广播的新闻,尤其在傍晚的时候,他喜欢独自上街去溜达,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到过什么地方。
有一天唐爷领着小夏去了铁匠铺,这家名为“熊记”的铁匠铺在上海滩有近百年的历史,唐氏红木商行所用的各种刀具,都在“熊记”订做。小夏的天分还在于辨别刀的钢火,任何刀具只要有一点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熊记”的铁匠老师傅都夸耀唐爷的这个关门弟子,日后必定成为高人。他们哪里知道,小夏曾出生于武术世家,夏家精武馆的各种兵器早已铸就了他对钢质的见识。
打这以后,商行所需的刀具,唐爷都交给小夏去进货。
这天吃过晚饭,小夏如以往一样准备出门。他下楼经过客厅,见到彩儿正在接听一个电话。彩儿放下电话,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出门了,看她的神情是有紧要的事。小夏想起上次陪彩儿去城隍庙,立即尾随而去。
彩儿来到公馆后院,开门出去。
门外站着彩儿的两个女同学,还有那位戴眼镜的朱老师。朱老师说从内线得到确切的消息,大汉奸丁默村新拟定了一份“铲除上海抗日团体”的名单,明天上午九点在国际饭店跟岗村参谋长会面,这份名单一旦正式通过,将会有一大批上海的抗日志士遭到追捕和屠杀。
朱老师和彩儿谈话的内容,小夏全都听到了。
很晚了,小夏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像狼一样躁动不安,热血沸腾,眼睛里一直都闪烁着刀锋的光芒。
第五章
早晨,上海的天空有些灰暗。
小夏走进国际大酒店的大堂,瞟了一眼服务台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是八点三十分。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风衣,戴着黑绒布礼帽,脸上架着一副墨镜,风度翩翩,如上流社会的人。
小夏在报纸上看到过岗村的照片,前几天上海多家报纸上都有新闻刊登岗村参谋长到达上海的消息。七七事变后,日本军队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岗村担任过前线作战部的指挥官,受到过日本天皇的嘉奖,并成为中国大本营日本特务部长土肥原贤二手下的大红人,一个星期前土肥原委派他来上海,强化大东亚共荣圈的新政策。岗村一到上海便入住国际饭店,安排在总统套房。
由电梯往上,20楼是不能停的,因为20楼的总统套房住着岗村。小夏乘电梯到22楼,随着几名旅客出来,然后拐向一边的安全门楼梯口,快步下楼去。他只要下两层,就到达20楼了。
小夏来到20楼,刚推开过道的安全门,正要进走廊的时候,两名担任守卫的日本宪兵抬起黑黑的枪口迎接了他的到来。这都是小夏意料之中的事。小夏很有绅士风度地微笑了一下,双手举起来,人就贴在墙壁上站直不动了。小夏说,对不起,我走错了。
一名宪兵的枪已经顶在了小夏的脑门正中,枪口很凉,很硬,像一块从井水里捞出来的钢板。小夏的脸不由往上抬起,墨镜后面的眼睛翻动了几下,他还是害怕了,感觉心脏就要停止跳动。而在这之前,他没想到过自己会害怕,会恐慌,他是来杀人的人,他的行动非常简单,非常直接,昨晚后半夜他来酒店打探过,应该摸熟了这里的防御情况,就如棋盘早已熟悉的残局,都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五步绝杀,或者说是七步绝杀,应该是胸有成竹的。但此时,他忽然间看不见脑海里曾经刻下过的那盘残局了。
小夏面对着两名日本宪兵,似乎已经失去了应变的能力。他的额头因为极度的紧张,渗出一些明亮的汗水来,身体也在微微的发抖。那个用枪口顶住小夏的日本宪兵嘴角往上翘了翘,显然是在嘲笑这个男人。另一个宪兵上前两步,开始对小夏进行搜身,他把小夏头上的礼帽掀起来,又放下去,接着又去摘掉小夏脸上的墨镜,小夏的眼睛木讷无神,那副眼镜很快就重新架在了他的鼻梁上。小夏平伸双手,两条腿往两边叉开来。他就那样贴靠在墙壁上,形如一个“大”字。宪兵搜查得很仔细,从袖口到腰带再到裤裆和下面的两条裤脚,逐一摸索下来,没有发现小夏身上有武器以及任何具有攻击性的利器。这一遍搜查中,小夏唯一的反应,是宪兵掏他裤裆的时候,感觉有些痒,险些有一股尿水要射出来。宪兵放心了,举起手掌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