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长安-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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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墙那头的人又唤了一声。
“叫我十哥。”他悻悻摇了摇头,也不想再掩藏,可话一出口,自己也不禁笑了:“你看起来比我要小许多,我的弟弟们都叫我十哥。”
墙那头的少年沉默着始终没有出声。
他侧耳听着,佯装愠怒道:“怎么你还嫌弃我吗?那我便走了。”
“十哥。”他话音刚落,墙内的人慌忙地喊了一声。
这一句“十哥”,便留了他整整一夜。
而后,他便一直跟在身旁。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他也不再是那瘦弱讷言、男生女相的孩童。
他仿佛在一夜间树木抽出新枝一般,终于长成一个英俊挺拔、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君。最难得的是文武皆备,出类拔萃。
终日跟在他身后行走于未央宫中各处,事了拂衣,如风带火,引人希冀。
他曾与原先戏弄他们的兄长们笑言,若非出身与帝王之家,这长安城中,还有人能比我与王孙二人,更适合仗剑天涯的吗?
未等旁人接话,身后的少年冷笑着说:“自是没有的。”
置腹推心,铜墙铁壁。
想那时,银鞍轻甲,流星飒踏。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此恨别离,繁华俱尽。
如今,如今,却也都变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眼前的流萤渐渐散开来,缓缓被面前的黑夜鲸吞蚕食,那光火也渐渐熄了下去。
他于回忆深处逃脱,睫毛轻动,眼中的神采却似乎被什么点燃了,转眼望着月光下的少女。
这便是你在这世上最后要守护的东西。
他静静地望着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已经远去的面容,忽然轻声说:“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说罢,还不等她出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萤火灯笼哐啷掉在了地上,将寂静浓郁的夜撕开了一个小小的裂口。
“别走,别走……”他轻声默念着,更像是梦呓一般的字眼自语。
许久,怀中的人才抬起头来,月光倒映在她的眼中,仿佛一弯清澈的湖水。
她错愕地望着他,轻声说:“王爷是怎么知道,我要走。”
第87章 玉髓()
他自然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的。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只身漂泊在这长安城的繁花似锦之中,所系之人除了那个她心心念安的卫青,便再无他人了。
如今她却说她要走。何时走?走去哪里?
他不禁皱了皱眉,凝视着月光下少女晶莹剔透的眼眸,许久才轻声说:“若是为了那个卫青,你大可不必如此。若他三心二意,不好好对你,孤不会放过他。”
李鸾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避开了他注视的目光,月光如轻纱一般笼在她俏丽却苍白的面庞上,仿佛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脸上的神情倒是叫人捉摸不透。
“他说他会娶我……可我不想叫他为难。”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分量,却重重落在他的心坎上。
“为难?”他冷笑一声:“这天下,除了没有长眼睛的男人,哪一个会觉得娶你这样的漂亮的小丫头回去,会是一件为难的事。这事你莫要忧心,孤去找他……”
“王爷……”少女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疾疾打断了他,用一种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认真的神情望着他。
“阿鸾所求之人,并非是他。”她的说完这句,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避过了他执着追巡的眼神,颔首轻声道:“阿鸾所求之人,必为一心一意,心系我之人。”
他不禁皱了皱眉,此刻竟然全然看不清眼前的女孩究竟是在想什么,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你曾因为他拒绝孤,现在却对孤说,他并非一心一意之人……”
她没有立刻回答,无声无息地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他迷惑的眼睛:“正因为他是一心一意之人,我才不想为难他,因为我,背弃了自己的心意。”
他微怔,似乎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最终他问道:“除了离开长安,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她默默不语,许久才幽幽开口:“若我在长安,他便无法一心一意。若还他在身边,我便无法悬崖勒马。于他于我,都是折磨。何况……”
“何况什么?”他幽幽地望着她。
只见她脸上忽然露出粲然的笑容,一行晶莹了泪水从浓密的睫毛中悄然落下,却仿佛花朵开到了荼蘼,荧惑一闪而逝的光火,美得让人心醉,可却又一种难以言明的遗憾。
“我已经离家太久了,我大哥,大娘,都在等我回去。”
她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话。
眼前的人望着她,眉头紧促,仿佛有解不开的担忧和愁虑,许久,许久,才转过眼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孤不愿意勉强你。”幽暗的长道之上,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那样清晰:“虽然孤很想……很想……用孤的一切把你绑在长安,哪里都不让你去。”
说罢他墨玉一般的眸子慢慢移向她仓皇间霍然迎上的目光,幽幽地对视了片刻,缓缓言道:“哪怕是在他的身边。”
月影摇曳,长风而过。
她静静望着他莫测的眼睛,微风轻动他们的袖袍,挽起月光的轻纱,时间随着清风打旋儿而过。
她忽然觉得有点冷了,抬手想要紧了紧领口,未想到眼前人忽然抬手,卸下披在自己身上的月白锦缎披风,在风中猎猎一抖,又轻轻地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弯下腰来仔细系好缨带。
“别再着凉了,像那日一样。”他轻轻抬眼,嘴角一抹苦笑:“你要是一直如此,要我怎么放心你走,他泉下有知,必然是会怪我的。”
李鸾微怔,鼻子不禁一酸,眼眶又泛红了起来。
眼前的人起身,望着远处长街尽头微茫的光芒微微出身了片刻,深深叹了一口气,须臾才说:“他冒着被皇祖母重罚的风险,也不跟我商量,就贸然带你离宫。我想,他是真的想要给你自由……”
李鸾眉头微簇,胸口仿佛被人拿着利刃悄悄划过,眼眶又湿润了。
“不过,我向来也最不爱勉强。”眼前人又轻叹一声:“我只有一愿,若你答应我,天涯海角,我都许你去。反正天下再大,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李鸾蓦然抬头,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莫测又深邃的眼睛。
他低下头来,银色的月光融入了他墨玉光华的眼中:“我要你答应我,若你再回长安来,第一个找的人,会是我。”
李鸾皱了皱眉头,思忖了片刻“那如果我永远都不回长安了呢?”
眼前人望着她嘴角一抹轻笑,从颈间卸下一枚碧绿的玉髓,轻轻将她拉近,慢慢转过她的身去,仔仔细细帮她系好在项间。
“你只消收好了它。若你当真不再回来,这便是我们最后的一点回忆。”他脸上的笑容有点暗淡,将她单薄的身子缓缓地转过来,望着她白皙的颈项间那抹翠绿,嘴角的微笑最后变成了苦笑:“这是孤的幸运之物,孤把它送给你,必能保你平安顺遂。”
李鸾微微皱眉,赶忙握住,想要卸下:“王爷不可,阿鸾怎能收……”
“你若不戴着它,就不许离开长安。”他冷冷地打断了她,低下眉眼,又补了一句:“孤说到做到。”
眼前的人迟疑了片刻,为难地咬了咬苍白的嘴唇,紧握这玉髓的手,终究还是无声落了下来。
他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句:“你果然是打定主意要走了。”
眼前的少女不语,眉头紧锁。
“阿鸾!是你在门外吗?”原本寂静的院内忽然传出一声少女压低声音的呼唤,打破了两人之间僵持不下的沉默。
李鸾仓皇回头,正要动身离开,却被身后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疾疾回头,迎上他蓦然送来的目光,他沉沉地望着她,月光折射的眸子中似乎闪烁出光火,仿佛有千言万语凝在唇边,却只能相顾无言。
院内的人脚步声渐近,他眸中的光渐渐熄了,紧握的手指轻轻地松开。
她望了他最后一眼,微欠了欠身子,慌忙道了一句离别:“王爷告辞。“
说罢那一抹倩影便匆匆转身离开,消失月光之下。
“你去了哪里?”屋内寻来的少女关切声音。
“我想出来透口气。”李鸾忙收起脸上的慌乱的神色:“一直睡不着,想在月光下坐坐。”
“外边风冷,你病才刚好些……”胭脂一边抱怨着,狐疑地望着她单薄的肩上月白色的锦缎披风将她纤细的身体紧紧覆住:“你倒是不傻,终于懂得出来加件衣服了。”
院内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如同微风浮动银铃,院外的人肃穆地站在墙根的阴影下下,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被暗影遮得仔仔细细。
那句“别走”,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他苦笑着,守着听到院内房门阖上的声音,却又站在原地许久不愿离开。
你可知道吗?
他轻轻拾起地上的那只原本盛满萤火的灯笼,如今它冷艳的光辉已经熄灭,黯淡无光,死气沉沉。他微微抬头,望着那窗棂中晕晕透出的光火也悄然熄灭了,不禁轻笑,又凝视了手中空无一物的灯笼,起身沿着铺满惨白月光的长道往来时的路走去,长影斜斜的被拉长在苍白的青石板路上,显得萧索又孤寂。
你可知道吗?
不管遭遇任何困境,也从未妥协。总是想着各种方法迎难而上,未尽全力,绝不放弃。
可是唯独……唯独有遇到你。
竟让我这辈子,第一次有如此力不从心的感觉。
李鸾,李鸾。
朕怕是忘不掉你的。
他从那深巷中缓缓转出,月光浩然,长路开阔,他寂寂抬眼,望见不远处那驾为他等候的富丽堂皇的马车。车上的人玉冠华服,原本正在蓦然出神,转眼间望见了他,赶忙从马车上下来,迎了过来,拂袖跪地行礼。
“陛下。”
他轻瞥一眼,只觉得今日当真是乏了,又不想地上的人看出端倪,没有停下脚步,路过跪地行礼之人,径直走向马车,飞身上车,挑帘落座。
跪地在地上的人赶忙起身,也驾上马车,轻轻勒了勒缰绳,赶忙调头,向着长街的尽头行去。
苍白月光下的宽阔长街之上,寂静无人,只有马蹄“哒哒”而过,还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响动。
车内的人一直寂静无声,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赶车的人也不敢问,只得驾着马车,一路上默默前行。
许久,帘内的人轻声问了一句:“舍人,现在是何时了?”
郭舍人忙抬头望了望长街尽头,那长街的尽头琼楼玉宇的屋甍之上,浓郁的夜色已渐渐被稀释,泛着淡淡的鱼肚白的微光。
“回陛下,怕是卯时已到了。”
“竟然这样久……”帘内的人轻叹了一声:“朕这几日是太忙了,这刚一抽身便来看她,竟连累她那样的身子,跟着朕,一夜没睡。”
郭舍人听完不禁轻笑:“陛下怜惜李姑娘,是她的好福气,哪还敢在乎这些。”
“是吗?”帘子人声音莫测听不出喜怒,轻轻地先来车帘,望着那已经微微西斜的圆滚滚的苍白色的月亮,轻叹道:“多好的月亮啊,可她竟无心欣赏。”
“这又有何?过几日的月亮更好的呢。陛下忘了,过几日就是重阳佳节。月儿最圆了。”郭舍人忙笑着说道。
“怪不得……这样好的月色。”刘彻轻吟了一句,又默默念到:“重阳节……朕是否许久未去过太皇太后宫中问安了。”
“可不,自打把李姑娘安排在太皇太后身边后,您几乎就没去过,生怕撞见了穿帮,认出您不是中山靖王。”郭舍人没有察觉到身后人脸上的迟疑,自顾自乐着说道:“要说这李姑娘,确实生得美丽,叫人看了移不开眼。可若是即便如此,也断然入不了陛下的法眼。若说您对她花的那些心思,椒房殿的那位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闹个没完了。”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帘内的人冷声道。
“瞧,舍人这笨嘴拙舌的。”郭舍人抬头望着前方夜色中楼台灯火之处,便知道宫门近了:“那陛下今夜是回哪宫呢?是去最近卫美人那里吗?”
帘内的人沉默半晌,轻声说:“她身怀有孕,这时过去,又要起来伺候朕,一通手忙脚乱的。叫她好生歇着吧,我们去长乐宫。”
第88章 虎符()
窦太后今日起得晚些,许是年岁高了,刚适应了甘泉宫,忽然回到长乐宫中,总还是有点不适应,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
芦月对着檀木雕花装框的铜镜,镜中映照着窦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