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长安-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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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映着他望着我的眼神,仿佛被点亮了一般,望着我久久才说:“姑娘再转个身来让我看看。”
我顺着他的意思转了个身,他望着我惊叹道:“姑娘年纪虽还小,但倘若多加些时日调教,总是西子在,也比不上姑娘的容姿。”
“谁是西子?”我不由地问道。
“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的美女,据说西子貌美,在溪边浣纱之时,游鱼也因为想要一睹她再水中的倒影而忘记了游水,沉到了湖底,便被相传有沉鱼之姿色。后被商圣范蠡看中,献给了吴王夫差。”那人似乎津津乐道。
我狐疑地看向阿青,只见他也望着我。
他沉寂了半晌,伸出手来,把我拉到他的身后,对着那琴师轻声道:“吴王因沉迷西施的美色而误国,后被卧薪尝胆的越王所灭。先生这样的比喻,当真是不妥,我的阿鸾,定不会和她一样。”
白衣琴师听到阿青这样说,便望着阿青浅笑道:“西施只不过仅凭自己一人,不费越国一兵一卒,只侍奉吴王在侧,便倾覆了彼时强大的吴国,如此手腕,就是千军万马所向披靡,也比不过她嫣然一笑的力道。最终越过铁骑兵临城下。西施却随范蠡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个旖旎的身影供后世评说。如此的奇女子,小哥怎就也看不上眼?”
“倒不是在下看不上眼,只是在下每每读到这段传奇,心中便不由会想,一个女子,只因为惊世的美貌,就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从此常伴敌国君王之榻,朝夕相对,却只能低眉顺眼,曲意逢迎,将国仇家恨独自饮下,最终在后人的评说中却也只是‘自古红颜多祸水’的下场,何等不幸。都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坚韧气魄,却不想他进一步是一国之君,退一步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将复国大任系于一女子的腰间,功成之后,又怕过往侍奉夫差的丑事远播,既而杀其夫人,又杀文种,可谓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实在是没有一个君王该有的风度,更没有身为帝王海纳百川的气魄。”阿青的声音很轻,可在静谧的林间却显得格外清晰。
白衣琴师听完阿青的话连忙摆摆手笑道“小哥此言差矣,我大汉与匈奴虽战事不断,但两国之间不也常有和亲,有时候,用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又何必去劳动千军万马呢?”
“高祖自登山之围后便遣人和亲,每年奉于单于冒顿大量的金银财帛,可高祖刚刚驾鹤西去,冒顿单于竟就修一封求亲信递于高后,如此羞辱,我大汉却只因兵疲马弱,只得忍气吞声,依旧定时送公主去蛮荒之地和亲,毁了女儿家的一生不说,但凡是还有一丝血性的男儿,都应当觉得面上无光,羞愧难当。”阿青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没有一丝暴戾之气,但却也字字铿锵,让人不敢轻视了他话语的分量。
他说着把我的手紧紧地攥进他的掌中,他粗糙却温热的手掌,把我轻轻拉到身后,让我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烤得已经差不多焦熟的鱼递到我的手中,一双被篝火映照得灼灼生辉的眼眸温柔地望着我:“我的阿鸾,我只希望她能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厮守一生,做一个自在快活的女子。守家卫国从来都是男儿担当,我不希望她的一生被卷进这些痛苦中去。毕竟对一个女子来讲,能被人真心疼爱和对待,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第19章 倾城()
我怔怔地望着阿青的眼睛,不知道他所说的我“真心喜欢之人”,是否就是他自己。
他温柔地笑着看着我,却没有会意我的意思,仍举着递给我的烤鱼,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说:“怎么?已经吃饱了吗?”
我心中有一点偷偷的失望,但也只得低下眼去,点了点头。
阿青不再看我,转而又把手中的鱼递给那白衣琴师:“先生可再用些?”
琴师摆了摆手柔声推却道:“多谢小哥方才的鱼,在下已经吃饱了,敢问这位小哥带着这位姑娘是要到拿去,看看在下与你们是否顺路,好结伴同行,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我们去平阳县投奔亲戚,方才听闻先生要去长安,怕是与先生不能同路了。”阿青收回手中的鱼,放在火边,缓缓地说道。
“同路!同路!”那琴师不知为何,急忙高兴地惊呼道:“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在下,毕竟长安路途遥远,而这里离平阳县却很近。”
他顿了顿,仔细盘算了一番,才缓过神来对我与阿青说:“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在下虽不才,却与平阳侯府现在的女主人平阳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也算是认识的。前些年,她府上的那群舞姬所用的几支舞曲,皆是在下所做,在府中也算住过半载。现下被盗贼洗劫一空,身无分文,食不果腹,在下愿同二位一起去,看是否能把最近新做的几首曲子,与公主讨一些上路的盘缠。二位既然是去平阳县,那在下就与二位搭伴而行。”
阿青听完,眸子一亮,思忖了片刻,抬头对他拱手道:“若真是如此,到了侯府,还烦请先生替我们引上一引。”
“怎么?小哥要去的,也正是平阳府?”琴师诧异的脸上忽而一笑:“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我母亲是平阳府的下人,兄长和姐姐也在平阳府做使役。我有个小姐姐,名字唤作子夫,似乎是被选作侯府的舞姬了。先生既然于侯府献过乐,可曾见过家姐?”
白衣琴师仔细回想了一番,忽而笑道:“你说的那个姑娘,我倒是有几分印象……好像是姓卫,生得唇红齿白,青丝如绢,性情也温和谦恭,几个舞姬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好苗子。这么想来,小哥生得如此俊俏,倒也是和她有几分相似之处。”
阿青喜出望外:“先生说的,大概就是家姐了。希望到了侯府,先生能帮忙给我姐姐传个话,就说郑……”
他突然被什么卡住,突然眉间紧蹙了起来,思忖了片刻,方才说:“就说他的弟弟阿青,来投奔母亲了。”
“好说,好说。”白衣琴师似乎并没有察觉阿青的异常,倒是颇有兴味地问道:“在下方才一时好奇,二位的名讳,可是源于青鸾神鸟?”
我原本只知道,康奘大哥给我取名叫阿鸾,是因为一种吉祥的神鸟,却从不知道我与阿青的名字连在一起,竟然也是一种玄妙的鸟儿,不由好奇地问道:“先生,可讲来听听吗?”
白衣琴师轻笑,仰首道:“这青鸾鸟,传说五凤之一,羽翼青如晓天,在碧空中翱翔时,周身的羽翼都散发出华丽清辉,声如天籁,舞若谪仙。不过,这青鸾虽美,却非常孤独,一生只为寻找另一伴侣而活。传说曾有人寻得一只青鸾,饰以金樊,飨以珍羞,可它始终不为所动,每日郁郁寡欢,三年也没有鸣叫一声。”
他故意顿了顿,饶有兴味地望着我,稍停了片刻方才开口:“后来,那人听闻青鸾高傲,不见同类,便不鸣也不舞,于是找来一面镜子对着樊笼中的青鸾鸟。哪知道,那只青鸾看到镜中自己翩然的身姿,竟以为是另一只青鸾,欣喜地靠近,却又发现只是镜花水月,慨然悲鸣,哀响中霄,一奋而绝,一舞长安。”
我有些开始后悔逼问他这个故事了,这听起来并不算是一个好故事。
康奘大哥一直说鸾鸟吉祥,我原以为鸾鸟会是像花喜鹊一般的喜庆欢乐的鸟儿,未想到它居然蕴藏着这样悲伤的故事,不觉心中生出一份哀愁的情绪,拉住阿青的手臂,安慰自己道:“还好,还好我找到了阿青。”
没想到那琴师听我说完竟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姑娘真是说笑了,这青鸾舞镜的故事原是指男女之间的情愫,姑娘用在自己和兄长身上,甚是不妥啊。”
我听他这么说,脸不由地红了,把面半掩在阿青的胳臂后面,低声说:“先生弄错了,阿青不是阿鸾的兄长。”
白衣琴师讶异地看着我,又看了看一旁的阿青:“怎么?莫非在下猜错了?二位并不是兄妹?”
阿青似乎也被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沉默了半晌说:“阿鸾来自大漠,身世飘零,孤苦无依,我也只是想带她,去寻一个安生的所在。”
白衣琴师看着我和阿青,不知暗自思索着什么,良久方才苦笑道:“恕在下眼拙,只觉得二位宛若金童玉女一般,还以为是兄妹。”
他仔细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对,抬头问道:“但二位若欲一同投奔侯府,这位小哥倒还好说,只是这姑娘的身世,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平阳侯府那样的地方,何等的显贵,又怎么会随便收容来历不明的人的?”
我心中一怔,忧虑地把阿青的手臂抓得更紧。
阿青虽然眉间紧蹙,但见我这样紧张,便温和地拍了拍我的手臂,转头朝着白衣琴师说:“在下也知道,但凡事总要尽力一试。如若此事当真难成,我必会与她共同进退。”
白衣琴师听完阿青的话,沉默了许久,又不知思忖着什么。
大家都不言语,除了篝火炸裂的扑扑声在林间作响,气氛有些凝重了起来。
忽而白衣琴师盯着我,仔细端详了许久,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突然他站起身子向我走过来,轻轻地拉着我的衣袖,朝我招呼道说:“姑娘,你来,你来,你再转几个圈来给我看看。”
我被他拉起来,心中狐疑,但也按着他的比划,原地转了几圈。
他一只手拖着下巴,仔细地打量着我,忽而眼中灵光一闪。
“虽还年幼,但却是美貌不凡,身姿也算翩然,倒是活脱脱的舞姬的料子。在下有一大胆提议,姑娘既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如我们就杜撰一个身世好了,就说你是在下的妹妹。在下便谎称是把妹妹献于公主,备做侯府的舞姬。”
他见我和阿青都没有作声,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忽而一笑又解释道:“侯府的舞姬,虽都是侯府精挑细选,从小差人培养、仔细雕琢的,但若论道,真正如姑娘这般宛如谪仙一般的璞玉,还真是未见到一个。公主素来重视府中舞姬,一直欲寻出类拔萃的好苗子,我想,定会愿意收下姑娘在府中了。”
“那样阿鸾便可以留在阿青身边了吗?”我听他说得胸有成竹,想到若是能成,便可以和阿青再也不分开了,便不由欣喜地问道。
“若学着唱几只曲儿,会一点基本的舞步,那便更好了。公主见到,定会喜欢得不得了。”他冲着我眯着眼睛轻轻一笑:“说来倒巧了,在下这有首新曲儿,词也简单,现仔细想来,也却与姑娘的处境极其相似,罢了,就只当是因缘际会,就赠与姑娘好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从黑布中拿出他的那把断了弦的琴来,拨弄着剩下的几根残弦。琴声在静谧的林间悠然响起,如泣如诉,空灵之感犹然而生。
抚了一段曲后,他突然跟着琴曲悠悠地唱了起来。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曲毕,他的手指离开了琴弦,望着我说:“姑娘可记住了?”
这歌曲倒是简单,但是曲调却透着昙花一现,稍纵即逝的凉薄之感。歌词也并不拗口,简简单单的三句,却让我觉得甚是沉重,不由问道:“这歌似乎与阿鸾并不相投,‘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样的女子不知得是什么样?。”
琴师笑着摆摆手说:“非也,这首歌虽然在下即兴玩笑之作,可但凡长了一双眼睛的人,见姑娘唱此曲,必不敢有所异议。”
我转身望阿青,他的眼中有些犹豫不绝。
但他似乎也想不到别的好办法,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朝着白衣琴师叩首鞠躬谢道:“多谢先生绸缪,如此大恩,还请问先生大名?”
白衣琴师也立刻起身,对着阿青还礼道:“若不是遇到二位,还供篝火取暖,在下现在还不知在哪里飘摇,忍饥挨饿呢。在下姓李,名延年,中山人士。只是在下出身倡家,祖辈都是伶人,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先生言重了,在下与阿鸾都是苦命之人,哪还敢去嫌弃他人。先生才情过人,在下是山野莽夫,不懂音律之事,但也听得出先生此曲不凡,千金难求。先生把此曲赠与阿鸾,又答应冒风险帮我和阿鸾向公主引荐,实属在下与阿鸾恩人。”
“山野莽夫?”白衣琴师轻笑了一声,抬起阿青的手道:“在下闻小兄弟谈吐如此不凡,若是山野莽夫都有小兄弟这样的见识,在下也不必奔走去京城投靠家兄了。”
说完,他又转眼,目光幽深地望着我:“还有这位姑娘……怕是以后飞黄腾达,到时倒是在下沾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