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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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盼一摸脑袋,果然,只剩左边的垂珠还能晃到她脸上,右边空落落的。得,坏事又加了一件。
金萱儿摇头跺脚道:“这些珍珠,颗颗都那么圆那么大,一枝步摇值中户人家一年的收入!就这么给公主弄丢了?”
其实在宫里,只是掉了而已,又不会有外人去拿。但杨盼不敢做声,恰见跟着她的两个小黄门哭丧着脸也来了,急忙对他们俩说:“你们俩赶紧沿着我们在西苑散步的路线再找一圈我的珍珠步摇什么路线你们懂的。上头下头都仔细找,别遗漏了哪里。”
“还‘上头’‘下头’。”金萱儿瞪了瞪两个小黄门,又瞥着杨盼说,“只怕公主今日又爬树了?”
胳膊和膝盖上蹭脏的地方已经出卖了她,赖皮也没用。杨盼只能一个劲地给两个小黄门使眼色,意思是赶紧离了这里,别在气头上惹了金萱儿。两个人也不算笨得太厉害,急急就地打一个旋磨儿,赶紧飞奔着找步摇去了。
回到恩福宫,吃饱了饭,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杨盼浑身都放松了下来,在蔷薇澡水的馥郁气息里闭目养神,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又来到西苑那个阴凉而隐秘的角落,长长的白岗石墙壁、疯长得透出花窗的爬山虎、破旧而规制庞大的废弃宫院,还有那凄厉如鬼哭般的声音
突然,鬼哭声跟上门一样,远远地一丝一丝传了过来,凄厉而尖锐,又带着一点沙哑,一声递一声,飘飘忽忽而清清楚楚!
杨盼惺忪之间,躺在热水里,都觉得头皮一炸,寒毛一根根竖起来了。她睁开眼,眼前一片荡漾的波光。可是声音又传了过来,两声,清晰可闻!
“金萱儿!金萱儿!”她“哗啦啦”从浴桶里起身,淋淋漓漓地带着一身水,握着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擦了擦身子,披上寝衣,就赤足站在地面的羊毛氍毹(地毯)上。
“金萱儿!金萱儿!”
门打开,帘子掀开一角,金萱儿紧张地探头进来问:“公主,怎么了?”
杨盼的寝衣被没擦干的水贴在身上,头发逶迤着从颈侧拖到胸前,又垂挂在腰侧,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她说:“你听见外头的声音了吗?”
金萱儿没好气地一笑:“当然听见了。公主,也不必为他们俩求情了。仅就没跟好主子、没伺候好主子这两条,每人二十板子,不冤。”
“鬼哭”又传来两声,这次杨盼脑子清醒,听得清晰,不就是两个小黄门次第的尖叫喊痛声么!
心里的疙瘩去了,觉得两个小黄门也挺倒霉,杨盼还是期期艾艾说:“虽说不冤,但也不能全怪他们,我跑得快嘛!要不,剩下的就别打了?”
“也差不多打完了。”金萱儿木着脸,“别听他们嚎的惨烈,心里不知道有多庆幸呢。要是让陛下知道他们连公主的珍珠步摇都找不着,可不是二十板子这么简单。”
皇帝出身贫民,对钱看得重,对小钱尤其看得重。杨盼也不敢就这条瞎闹,只能等那一声声尖叫止息,才又说:“好阿姊,他们好歹是为我挨的揍,我这头给他们赐下一些药酒和吃食,总可以吧?”
金萱儿瞧瞧这位十二岁的小公主,皮是皮,但也不是一味顽劣,嘴凶,但有同情心,不叫下人背锅,还是个值得跟的主子。
她点点头说:“那是公主宅心仁厚。其实公主想去西苑玩,奴婢也不是不答应。只是先伺候公主宽衣的时候,瞧着公主身上一块块淤青和擦伤,奴婢都觉得心疼,要是陛下和皇后知道,还不心疼死?公主若是真体恤下人,少叫奴婢等操心,就是最大的仁德了!”
杨盼急忙点头,不过自感“宅心仁厚”这四个字的考语实在并不适合她,因为不再想西苑的废弃宫院后,她的小脑瓜里又在想着怎么弄死罗逾了。
“金萱儿,圊厕里不是有个人偶嘛?”她叫着,“给我拿来。”
“我的姑奶奶好公主,这会儿玩什么人偶?!”
杨盼撒赖道:“好玩的!我无聊!马上要念书了,以后哪有时间玩?你可怜可怜我吧!”
玩人偶,总比玩猫猫狗狗好,玩猫猫狗狗,总比玩虫子好!金萱儿想着,觉得她总归是进步了,于是边念叨着“那以后要好好念书”,一边亲自去给她取了人偶。
金萱儿再想不到,第二日,她会在杨盼的枕头下面,翻出了那个人偶。人偶的脸被墨汁画得横一道竖一道的,布制的肚子上墨汁淋漓地写了“罗逾”两个字,写得张牙舞爪的,更可怖的,是七八根缝衣针贯穿在人偶的肚子里,那张被涂黑的花脸就显得不是好笑,而是狰狞了。
金萱儿吓得都发抖,到门外瞧着正在喂猫的杨盼,问道:“公主,人偶是怎么回事啊?”
杨盼回过头,怒道:“谁叫你翻我东西的?”
金萱儿亦是怒道:“这样的东西,难道不是宫里最大的忌讳?公主这举动,奴婢不能不告诉皇后去了!”
“何况,”她最后还补了重重的一刀,“搞巫蛊之类,连个生辰八字都没有,您当是小孩子过家家?”
杨盼呆了:“还要生辰八字?那还要什么?生辰八字我好像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金萱儿把那人偶一收,“西凉右相家的公子和公主见了区区几面,还谈了这个?”
杨盼不好说,她和罗逾如胶似漆的时候,他的每一个生辰,她都会用心为他过,记得比自己的生辰还牢,谁知道好心成了驴肝肺!
她噘着嘴,听见金萱儿又气急败坏地说:“这背晦玩意儿又是和谁学的?!这种没用的东西,向来是骗最蠢的宫人,或者构陷别人用的。公主的饭食,吃得都不长脑子的么?!”
杨盼欲哭无泪。
她原本是不信这些东西,可是她会在死后灵魂飘荡,她会在死后重生到前一世的十二岁,这些事难道是长了脑子才想出来的?
她虽然是一国的公主,虽然小坏事没断,可是大坏事一件没干过,挠破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可以早早把罗逾弄出残病,才好名正言顺地把他赶出西苑,赶出建邺,赶出南秦,以后才能过自己的清净日子。
但是回头想想,自己确实不长脑子!
杨盼敲着脑袋暗暗骂自己:管用不管用不说。单只想想罗逾这样的骗子,只怕姓名和生辰八字也是骗她的吧!
第九章()
杨盼在走进玉烛殿的最后一级台阶时,赶紧地给身边一个小宦官递了一个眼色,那小宦官会意,等她进门,便一溜烟往前头而去。而杨盼,心中萧萧,垂头丧气都不用装,自然地从上到下都是这模样。
沈皇后气鼓鼓垂腿坐在矮榻上,一旁的小案上搁着油光锃亮的檀木戒尺。见到杨盼,她的眼睛里似乎都要射出杀气了。
杨盼不等母亲拍桌子,自己腿一软就跪倒了。
跪在一旁的还有金萱儿,已经哭得一脸花,磕着头说:“皇后见恕,公主犯过,也是因为小孩子脾性,您别气着身子。奴婢虽来禀告,也是觉得这样的事不能瞒,也瞒不住。”
叛徒!假慈悲!
杨盼看都不愿意看她,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害她挨打,得亏自己还拿她当姐姐敬!
那戒尺在桌沿上一敲,把桌子的髹漆都敲飞了一块,那声音震耳欲聋,杨盼心里一紧,觉得这场面的吓人程度,好像也不比自己被罗逾追杀的时候差多少。
沈皇后怒喝道:“说!哪里学来的毛病?!”
杨盼咽了口唾沫,觉得嘴里干涩干涩的,好半天说:“只是好玩”
“这种东西是好玩的?!”皇后越发气得发抖,“你别打量你阿母没读过多少书,这玩意我还是懂的!说,谁教你的?你为什么要写着西凉罗逾的名字?”
杨盼答不上来,也有些恼羞成怒,直着脖子小斗鸡一般说:“我说了我讨厌他,我想他早点滚。扎个布偶还真的会死人么?喏,要是罗逾离开建邺,我立马好好读书,再不玩这些东西!”
“挨打也愿意?连那些阿猫阿狗也愿意送出宫去?!”
杨盼愣了愣,咬牙道:“好!”
沈皇后捏着戒尺的手倒松了松,狐疑地望着女儿。
杨盼偷觑着母亲的神色,咬着牙给自己鼓劲儿:不就是挨顿打么,不就是送走猫猫狗狗么?要是能换得赶走罗逾,挨打也值了,送走猫狗也值了!总比送命强!
沈皇后重新握起戒尺,举在半空里,冷笑道:“不谈这个远的,先谈怎么教训你瞎搞这些异术!手伸出来!”
谈判无果,挨打不是白挨?
杨盼犟着不肯伸手。
“翅膀硬了,还敢不听话?!”
杨盼泪汪汪说:“阿母,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嘛?!”
“信你?听凭你胡搅蛮缠、飞扬跋扈?!听凭你做这些叫后人讥诮的事?!听凭你好好的公主不当,非要当下三滥?!”沈皇后盛怒之下,把杨盼的手从背后拉出来,狠狠就是一下,“你别以为你阿父登上帝位是因为下三滥!”
杨盼尖叫起来。
戒尺在半空中抖了两下,母亲的眼神闪动着泪光。杨盼想着自己孤独飘荡时的样子,抽噎着把躲藏起来的手心又摊了出来。
戒尺坚定地挥下来,砸在红彤彤的手心里,手不自主地弯着,仿佛盛放着不能承受的爱意。
然而杨盼也就忍到了第五下,内心那个经历过背叛和孤苦的灵魂,已经被皮肉上传来的剧痛给打忘了。她挣扎得近乎要趴在地上,而手指却被捏着,举得高高,暴露在戒尺的风声之下。
“阿母,阿母,我痛死了!”她哀哀地求饶,心里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怎么舍得这么打呀!
还好,她使眼色的那个小宦官不是饭桶,门外脚步急急,还有她皇帝父亲的一声高喊:“等一等!”
杨盼痛哭流涕,把自己蜷得跟只小猫儿似的,可怜巴巴地透过被眼泪糊了一脸的发丝儿看着皇帝。
皇帝惧内,先是换了笑脸对沈皇后说:“阿圆,你累了吧?”
皇后“咚”地一声把戒尺丢他怀里:“累!你给我接着打!”
杨盼的哭声陡然高了。
皇后瞪着眼睛,扬起巴掌喝道:“还敢大声哭?!”
皇帝笑道:“累了歇歇。对了,你看看谁来了?”
杨盼被额前碎发糊着脸,听这话才好奇地回头瞧。外官本不能进皇后的宫殿,而皇帝背后站的那个,一身布衣飘飘,纶巾博带,笑容淡逸,不是她二舅沈岭又是谁?
这下见舅如见娘,杨盼扁了嘴叫一声:“二舅”刚刚被皇后吓回去的眼泪和撒娇的声气儿一起飙了出来。
虽穿布衣,实则卿相。沈岭自从扶助杨寄登上至尊之位后,自己知道历代开国皇帝的功臣不大有好果子吃,所以拒绝了异姓王的分封,拒绝了录尚书事(1)的官职,而带着一个“国舅爷”的名分,带着皇帝赏赐下的黄金白银和良田,陪着爱妻在江南水乡之间过起了富裕田舍翁的生活,逍遥自在。
当然,皇后在朝独宠,国舅爷本是谋略过人的聪明人,皇帝若有烦难,也会招他上朝咨询。沈岭不过就是缺件紫袍,缺顶起梁冠的布衣卿相而已。
沈皇后大约今日太气了,见都是家里人,也不愿掩饰,把身边侍女和宦官都轰了出去,然后忍不住擦着眼角说:“我何尝想动手?阿盼她也太不像话了!巫蛊的东西,上得了台面么?若是后世记载下来,广陵公主以巫蛊之术戗害别国来人,她的名声还要不要?真真气死我了!”
大概想想生气,见皇帝还抱着怀里的戒尺傻站着,沈皇后赌气伸手去夺:“都是叫你宠坏了!你下不去手,我来打!”
皇帝心疼女儿,又怕老婆,捧着那柄戒尺不知道是给好,还是不给好。
这时,沈岭轻轻取过那把戒尺,解了皇帝的围,正色对杨盼说:“阿盼,皇后发怒,你知道为什么?”
杨盼抽抽噎噎:“我今日犯了过失。”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沈岭微微一翘嘴角,“既然有过,打你也不算冤枉,是么?”
“是”杨盼心一横:这三个人里,舅舅劲儿又不大,平时又疼爱她,叫他打,总比叫气头上的皇后打,要来的便宜。
沈岭果然只是用戒尺在她红肿的手心里微微一拂,道:“那么,你怎么改过?”
杨盼庆幸间思路也就清晰了,想了片刻说:“以后再不搞这些恶作剧了。”
沈岭点头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只是”他看看杨盼,不觉间眉梢一动,转脸对皇后说:“阿姊,巫蛊的事,可以作泼天大案看,也可以作儿戏看。古来那些巫蛊大案——如江充诬害汉武的戾太子——无不是借此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