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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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盼只恨自己抱着猫不大平衡,不然还可以使更大的劲儿。她怒冲冲说:“他非礼我!摸我脸!”
罗逾颊上泛起一点粉红色,眉目嗒然,长长的睫毛一下子遮着眸子里原本热情的光,好一会儿说:“对不起,我大概看走眼了。”
沈皇后永远觉得自家女儿是欺负人的那个,立刻对罗逾说:“她二五眼,肯定是她不对。”又自己脑补:“是不是飞虫在她脸上?对了,一定是猫虱!”顿时一脸嫌恶:“赶紧的,把猫抱走,好好搓洗干净才许送过来。”
杨盼气得跺脚,沈皇后又道:“人家才十五,你才十二,毛都没长齐,非礼个什么非礼?叫人家进来的也是你,没事打人的也是你,我看就你毛病最多!”
扭头抚慰罗逾:“你比她大,别和她一般见识。来,我看看,哦哟,脸都打红了!这孩子真是熊”
罗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臣没事。皇后不用担心的,公主用力不大,一点不痛。”
这样听话乖巧的孩子简直就是“人家的孩子”翻版!沈皇后越发觉得自家女儿不靠谱,而越发心疼起罗逾来。
猫被抱走了,罗逾因祸得福,自己被白摸了不说,还遭了母亲的白眼。
杨盼绝望地想,自己在十二岁之前在别人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为什么看起来宠冠天下,实际上却是不靠谱的代名词?
杨盼绝望间说:“我要去读书!”
沈皇后正恨她不争气,总算听见了一句靠谱的话,立刻点头说:“那敢情好。正好你二舅回宫,上午瞧了你弟弟们的功课,下午就让他指点指点你的。”
内书房有好几个隔间,因为国舅沈岭要来看望外甥女,所以单独辟出一间安静的小阁给他们舅甥俩。
外面传来那老学究师傅教女伴读们读女诫的声音,沈岭却倚在露出半面修竹的月洞窗边,喝着茶笑着问:“郭师傅就带你们读这个?”
杨盼一肚子的话要吐槽:“可不是!啥啥女诫!‘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忍辱含垢,常若畏惧’说什么咱们女儿家生来就是该卑弱的,生来就该畏首畏尾的,不扯蛋嘛?!”
沈岭笑道:“师傅有没有给你们讲女诫作者班昭的故事?”
杨盼说:“只讲她是女德的典范,汉朝女子中最贤惠的代表,也是后世女子的榜样。”
沈岭说:“讲女诫不为错,但是讲女诫只讲这么多,是师傅的见识浅薄了。郑国子产说:‘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故人多溺’,意思就是:火看起来可怕,所以被它烧伤的人很少;水看起来柔弱,所以被它淹死的人极多。”
“班昭的父亲班彪和兄长班固,是汉书的编纂者;另一个哥哥班超,投笔从戎亦是名垂千古。然而性子刚烈如火,才华横溢偏的兄长,结果是牵连到造反的案子里,死于狱中。你看班昭她口口声声讲女子要卑弱、要顺从、要讨好丈夫和公婆,但她哪里是靠丈夫和公婆的庇佑,完全是自己起于逆境,续写汉书,完成父兄的遗愿。”
杨盼眨巴眨巴眼睛:“二舅的意思是说:班昭写书,也不过是写一套,做一套?”
沈岭摇摇头:“内强而外弱,才是班昭真正厉害的地方。要真读透女诫,不能只读字里行间的意思——可惜世上的俗人,大多确实只读字里行间罢了。”
“班昭大才,在于捧出了一位皇后!”
“贵人邓绥,十五岁入选汉和帝宫中,成为新宠,宫里头暗波涌动,无非就是‘争宠’二字,从阴皇后起,到各色嫔妃,哪个不是卯足了劲争宠?唯有邓绥,是班昭的入室弟子,深谙女诫的精髓,凡事卑弱,从不逾矩,处处显现出大度与贤德。在汉和帝眼中,那些争宠争红了眼的后妃,瞧着就头疼,偏有这样一位和风朗月的女子,把众人都比下去了,自然引以为知己,爱宠得紧。”
“阴皇后妒火中烧,放言说要夷灭邓绥全家,此刻邓绥突然绝地反击,到汉和帝病榻前说要自杀殉夫,免得又造成当年吕后毒害后宫的惨剧。和帝一来不愿身边再出一个吕后,二来也舍不得真心爱自己的邓妃。再想不到平日柔弱的邓妃,原有这样的狠力。”
“没几日,阴皇后巫蛊的事情又闹了出来,邓绥第一个跑去为皇后求情——这情求得可想而知。阴皇后被废,家族或杀或流。邓绥登上后位,继而又成为太后。她一直对班昭恩宠有加,朝中再多风波,班昭的母家和夫家都一平如水。你再想想,班昭这样说着‘卑弱’的女子,真的是一味卑弱,而全无智识吗?”
杨盼听故事一样听呆了。
沈岭看着她笑道:“权术不是轻易玩得的,首要是自己的一颗心足以强大,其次是了解人心,然后便是你能否影响到别人,而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三者缺一不可,才有掌控人心的力量——就跟你阿父似的,他有心狠手辣的时候,但赢得天下绝非靠心狠手辣,而是靠赢得人心。”
在杨盼似懂非懂的时候,他最后说:“听说你今日又和罗逾闹了一场别扭?”
杨盼委屈点点头:“他非礼我,我打了他一个耳光,阿母就怪我!就不信我!阿母怎么就这么偏他?我太不服气了!”
沈岭哂道:“你十二岁,说人家非礼你,你阿母肯信你才怪。”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个罗逾,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阿舅也觉得他不对劲?”杨盼的眼睛闪出光来。
沈岭笑笑说:“他是不对劲。可是你像堵漏似的到处堵,偏偏都堵得不是地方,在别人看来,不是故意捉弄也是故意捉弄。”
杨盼又傻了:“那怎么办?阿舅你教我个招啊!怎么样能使阿母信我不信他?他才十五岁,要是肯用心拷问,不怕问不出来?”
“多大仇?还要拷问?”沈岭笑道,“阿盼,我倒要先拷问拷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了?”
杨盼不知道该怎么说,前世今生这样的秘密不知道能不能说,有没有人信。
沈岭见她搓衣角一副为难的样子,拍拍外甥女的肩膀说:“阿盼,如果你到一个地方当令尹,发现河堤总是决口,你当怎么办?”
“堵堤口呗!”
“要是堵住了还决新的口子呢?”
“再再堵呗”
“然后随你怎么堵,水偏偏拼命流下来,流得堤口越来越多、堵都堵不住?”
“”
杨盼心道:什么鬼问题?
沈岭目视她笑着,手里的折扇向上一挥:“小傻瓜,怎么不会去上游看看?”
接着指点她:“古话道:‘欲将取之,必故与之’。要能把他在不可抗辩的情况下堵个正着,昭告天下才能有用吧?”
“啊?”杨盼愣了一下,心里却渐渐明白了。“啊”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心里想着:罗逾是西凉右相的儿子,可是上一世他杀了自己离开时,朝的是北燕的方向。李耶若是西凉送来的美人,也似乎心心念念要勾搭自己的父亲,但是又和西凉的国君以及她自己的父亲关系并不友好。还有,他和李耶若到底在密谋什么?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他为什么又要出卖李耶若,提醒自己当心饮食?
看来,应该先从李耶若下手,毕竟天天和她在一起。
想着,突然又想起,今日到内书房,那一群在认真课读的女伴读中,似乎没有李耶若的影子?
自己生了那么重的病,阿父今日也并没有来看望自己!!
连起来一想,杨盼心里一阵冰冷:难道让李耶若得手了?!
第二十章()
杨盼从坐席上跳起来,到外头找李耶若,女伴读们都说,李耶若今日告假,并没有来读书。
杨盼又冲回竹影萧萧的小阁,气喘吁吁、眼泪汪汪地对沈岭说:“阿舅!她!她真的不在!”
沈岭哂笑道:“阿盼,别急,别急”
他虚按掌心,示意杨盼坐下来,又捧了一杯茶过去:“喝点我刚烹的茶,让心跳平复下来。”
杨盼果然这时才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怦怦”响。
“阿盼,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才是做大事的人。你就想想最糟糕的,陛下和李县主幽会去了,会怎么样?”
“阿母会难过死的!”杨盼几近抽抽搭搭。
沈岭笑道:“可是你阿父真的去幽会了?”
杨盼收了泪。
沈岭又问:“就算幽会去了,又真的会发生什么事?”
杨盼眨巴着眼睛。
沈岭再问:“那么,你想先怎么办?再怎么办?最后怎么办?一步步想好了,多想几种可能性,再想想怎么应对各种问题,如果遇到变数怎么办。当年,我和你阿父在军帐里谋划,就是这样做的。推而广之,无论军队、朝堂、后宫其实做事都是如此。”
原本打算跳起来就去“捉奸”的杨盼,冷静下来就清醒了。太极殿和玉烛殿的宦官、侍卫、宫女都是皇帝一手栽培的,肯定不会跟她透露半个字。她又不愿意在没凭没据的时候就让皇后知道丈夫和一个包藏祸心的小美女一起消失了好一会儿——那样又可能平地生事了。
沈岭满意地看着风毛乍翅的小外甥女渐渐平息了下来,用扇子点点她说:“好得很。定能生慧,后发制人。别怕一切结果,只要勇敢,就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杨盼想了半天对策,发觉自己只能回恩福宫守株待兔。
她少有地拿个小胡床子坐在门槛边,手撑着脸颊等人。
金萱儿奇怪道:“咦,公主在看什么?今儿可没有猫狗打架。”
杨盼说:“我欣赏落日。”
太阳正好落在台城的飞檐下头,云霞漫天,如腾起的漫天烈焰一样,确实煞是好看。不过金萱儿从来不觉得主子有这样的诗情画意,还是奇怪地摇摇头。好在没有追狗撵猫,也没有上房揭瓦,欣赏落日就欣赏落日吧。
好容易看到甬道里一个人影来了,摇曳生姿的模样看着眼熟,杨盼几乎要跳起来,然而想起二舅的话,硬生生压着自己的脾气,假作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落日。
直到李耶若走近了,杨盼才装作发现了她一样,起身道:“耶若姐姐,你回来了?”
此刻可以趁机好好打量她。
李耶若连笑容都没有装出来,脸上两道泪痕宛然,被夕阳一照,镀了金边一样。她脸上的阴郁之色比上次更甚。
杨盼上一世结过婚,知道两情激荡之后绝不是这样晦暗的神色,于是知道她勾引未成,心里不由高兴起来,也不由喈喈呱呱开始啰嗦:“耶若姐姐,今日在内书房读了什么书?我掉了两天功课了,还想请你给我补一补呢!”
李耶若一声不吭,定定地看了杨盼一会儿,才低哑着声音说:“公主见恕,妾今日身子不适,怕是不能陪伴公主读书了。”
杨盼越是见她这个样子,心里越嘚瑟,忍不住就想挤兑挤兑:“那么晚上咱们要不要再煮些羊肉茴香粥来吃?那天你煮的可真好吃!今儿不用你动手,我叫厨娘煮了给你送去,吃了立时就有力气,可以打三百回秋千”
明知道自己被打脸,李耶若居然一笑,背着光看她的脸,只觉得眼睛大得像瞪着,睫毛一点扇动都没有,活像死人。她说:“公主自己吃吧,吃完自己打秋千吧。妾今日不能奉陪了。”
“耶若姐姐这是怎么了?”
李耶若也不怕失礼,从杨盼身边绕过去,侧身从宫门挤过去,直接回了后配殿她住的地方去了。
杨盼宛如得意的小母鸡一样,还不忘叫过宫女可儿吩咐道:“多盯着她,有什么异常立刻叫我。”
第二日,李耶若病倒了。杨盼虽然讨厌她,但心性厚道,也不愿意有人在她住的地方重病,叫了御医过来诊脉。御医出来说:“脉象短细无力,寸关涩缓——情思劳神至极,抑郁丛生,方回如此。如今只能少少地开几服药,主要还靠病人自己放宽心调养。”
杨盼到里头看李耶若,灯烛下,但觉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红润,眉眼幽深,表情平静。李耶若对杨盼说:“才住得几日,就给公主带来这许多不便,妾甚是不过意。妾思忖着,住到这里,本来也不是公主乐意的,妾现在这身子骨,只怕福泽太薄,与恩福宫的大恩大福不能相配,还是住在西苑合适。”
她递过来一张粉笺:“这是妾写给皇后的上书,请公主派人交给皇后。”
杨盼一看,给皇后的上书写得一丝不苟,用语更文气些,意思和她刚才说的一样,要求搬离恩福宫。
杨盼心道:定是勾引我阿父不成,终于死了心了!好得很!你离了我的宫殿,我叫罗逾把我的猫猫狗狗送回来,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