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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风云初记-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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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八路军和日寇在平原上转战的时候,高疤在这一带空隙里狠狠抢掠了一番。但是,高疤也能看出来,在人民武装日见壮大的形势下面,这绝不是长远的办法。有一天,他听说张荫梧为了配合敌人修好通过滹沱河的公路大桥,来到了五龙堂,他就带着他那一小股人马过河找上前去,追索给养。
张荫梧起初不接见他,高疤在村边开了火,张荫梧才叫人把他带进来。
张荫梧住在五龙堂西头一处比较整齐的砖瓦房舍里,这是高翔家的宅院。
这个军队最初住进来,高翔的父亲赶集去了。这班人马既不通过村干部,又不招呼主人就涌进了正房。高翔的母亲看着不对路,赶紧叫高翔的女人躲到邻舍家里去,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支应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高翔的女孩子在房后边场院玩得饿了,回到家来拿饽饽吃,她一路上唱着歌儿,手里托着一个鸡毛毽儿,她看见家里住了军队,心里很是高兴,因为这些日子打仗,八路军好久不来村里住了。她跑近在房门口站岗的那个马弁身边说:“叔叔,你给我带来胜利品了吗?”
“小丫头子,什么胜利品?”那马弁瞪着眼看着她问。
女孩子听着口气十分不对,她仔细看了看,这个人穿的是中国军装,她还是愿意和他亲近亲近。她又问:“你见到我父亲吗?”
“我知道你父亲是黑的白的!”马弁轻蔑的说。
女孩子心里很是委屈了,她听见奶奶在西屋里叫她。但是,她还没有完全失望,她愿意再给这个士兵解释一下。过去那些八路军叔叔们,听到这些话,就会亲热的把她高高举起来的。她说:“我的父亲叫高翔,是一个支队的政治委员哩!”“啊?你这个该死的小八路!”那个士兵做个狠狠的鬼脸,把女孩子差点儿吓哭了。
她非常纳闷,中国怎么会有这样的军队?她呆呆的坐在西屋的台阶上冷眼观察着,又到街上去看了看,后来她明白了,这是另外的一种军队。他们到来,不只人们插门闭户,街上冷冷清清,连院里这些鸡狗,也在惊惶的躲避他们,她也赶快躲到屋里去了。
高翔的父亲在集上听说家里住了中央军,东西没买好就赶紧往回返。
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又知道自己儿子和这帮人是死对头,一路上心里很是不安。这样冷天,棉袍叫汗水湿透了。
当他走进家门,张荫梧正在房里和石友三、高疤会议。庭院里和台阶上布满了马弁卫兵,穿的都是灰色服装。现在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前院里一棵大槐树上落下了两只鸽子。
这是一雌一雄,它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庭院里的变化,和往日一样,在阳光下面,忘情的追逐着,嘀咕着。一个卫兵走过来,掏出小手枪,简直是没有什么声响的就打落了一只,同伴们围上来,称赞他的枪法。老人看见心爱的鸽子躺在地下,哭丧着脸,走过去拾起来。卫兵瞪眼说:“放下。这是我的猎物。”
老人只好扔下,苦笑着走进二门去了。打死的是一只雄鸽,那只雌的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在高高的天空里,翻腾号叫,然后不知道飞向哪里去了。
老人回到西屋里,低着头对坐在炕上的高翔的母亲说:“听说儿子负责咱这一个分区,就住在近处。”“快给他捎个信去!”老太太脸上立时布满了笑,“叫他带兵来把这帮子匪类打出去!”
“他那么听你调动?”老人说,“他的军队是打日本,叫你一说,那不成了内战?”
“那你就出去应酬这些阎王爷吧,”老太太气愤的说,“你可要小心点。
真是,一块地里能长五谷,也能长蒺藜和刺儿棵!”
今天是张荫梧主席,在北房外间,高疤坐在一个末座上。张荫梧不停的在桌子头起那块不大的地方转动着,有时回身把一只肥厚的手掌用力抵到糊着粉纸的墙上,有时把两只手挂在大方桌的边沿上,悬起他那牛犊一样的身体。
石友三正在发言,他说:
“和日军联络问题,在兄弟这一方面,有几条线索。兄弟和保定的特务机关长有旧,前些天有信来,他的意思叫我们直接和平津联络,我打算叫我的兄弟友信到北平去一趟。”“很好。”张荫梧说,“要利用一切关系。我们的同乡、同学、同事,凡是和日本有来往的,都叫友信联络一下。多带一笔钱去不算什么。”
“我建议,”石友三说,“我们应该精诚团结。”
“这你还怀疑吗?”张荫梧说。
“不然。”石友三沉下脸来说,“我这位兄弟友信,跟我多年,很有功劳,这次到河北来,我委了他个县长。前些天上任去,听说已经有四个县长在那里争吵不休。”
“有共产党派去的?”张荫梧问。
“没有。”石友三说,“都是我们派去的。”
“民政厅委派了一个,省政府又委派了一个。”张荫梧说,“我想以后委派人的事,还是大家提出名单来,由民政厅统一掌握才好。”
“还有一个,听说是什么专员委派去的。”石友三说,“那我就更有权利委派两个了。”
“一个是我委派的。”坐在对面的田耀武站起来说。“听说你委派去的那个,是个混蛋!”石友三喷着唾沫说。“不要争了。”张荫梧说,“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扩充我们的地盘。我们是混世魔王,在时间空间上,都得有充分广阔的天地。希望大家努力完成这次决议的任务。”
散会以后,张荫梧和高疤谈了一次话。在座的有田耀武。
“你来要求什么?”张荫梧问。
“补充和给养。”高疤说。
“我不能生孩子给你添兵;也不能种地打粮食给你添饷。”
张荫梧说,“兵和粮食,你和老百姓去要。”
“老百姓不给我们。”高疤说。
“你的手段哩?”张荫梧说,“道路多得很,你要灵活点。”
“上级的军令军纪呢,我们也不能不注意呀!”高疤说。“笑话。”张荫梧说,“军令军纪是对八路军说的,你是什么?”
“我们可以换上皇协军的臂章吗?”高疤问。
“等我联络好了就换。”张荫梧说,“你记住,和日本友好,是我考虑好久得出来的上策,谁也不要怀疑。可是要做得秘密,不要给八路口实。你自己想想,自从你投靠我方,出力很小,影响很坏。我所以宽容,只是希望你以后能有些成绩。”“希望总指挥多指示,”高疤说,“目前我们实在困难。前次遇到日本,因为条件没讲好,他们把我骑的马也抢了去,我要求总指挥发给我一匹好马。”
张荫梧没理他就出去了。
“高团长,”田耀武抬起头来说,“你不要碰日本,那不会有好处的。”
“我哪里是碰他?”高疤说,“就是老躲,也有个躲不及呀!”“你以后不要躲,要向他身上靠。”田耀武说,“我再向你说一次,我军北来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抗日。这些好名声,叫别人去承受吧,对我们并不要紧。我们的职责是消灭共匪,这样就必须和日军协同动作,你好像对这个根本道理,并不十分明白。”
“我明白。”高疤说,“从那天跟白先生到你这里来,他就给我讲清了。
投靠日本,也得有些人马枪枝呀,凭我这一群,日本也不一定收留。”
“收留的。”田耀武说,“就像我们当时收留你一样。这当然不是军事上的胜利,可也是政治上的胜利。”
七十二
高疤顺便又向田耀武要求补充和供给。田耀武说,他更没有办法,自己只是一个空头专员。他给高疤出主意,叫他多利用家乡关系,把俗儿还放回子午镇去,探听一些八路的消息,联络一些反共的力量,还可以完成一些其他的任务。高疤只好答应了。
高疤从正房里出来,天已经快黑了。他的情绪很不好,低着头。当他走到前院的时候,老房东的长工正慌慌张张牵着一匹青马到槽上去,高疤立时精神起来。
“这牲口什么口?”他问。
“是个马驹子。”长工说着,赶紧把马拉到屋里去。“好玩意儿。”高疤打量着马匹的后腿说,“这样热天,你为什么不把它拴在外面?”
“它不老实。”长工拴好牲口,关上门出来说,“院里住着队伍,踢着人了,不是玩儿的。”
“不是为那个。”高疤笑着说,“你是怕军队要了你的马去,你把它藏了起来。好,你把门上再加一把锁就更严紧了。”
高疤在院里站了一会,四下里观望了一下。他一直和那些马弁们混到夜深。
半夜里,长工开门喂牲口,青马不见了。他跑来告诉主人,差一点没把高翔的父亲气挺在炕上。
“我怎么说来?”老人斥责长工,“不要在这些队伍面前牵出牵进。”
“牲口渴的不得了,天黑了我才去饮它。”长工辩解说,“回来遇到一个官儿,他还劝我把门加上一把锁。”“那个官儿就是高疤!”老人说,“你以为他们是什么真正的大老爷吗?”
“可是门窗全没动。”长工叹口气说。
张荫梧晚上招待石友三,丰富的筵席上,又增加了一盘清蒸小鸽,使得主客都非常满意。饭后,两个人促膝谈心,夜深还没睡。
“在这里吃到野味实在不易。”石友三说。
“这是我那卫兵们孝敬的。”张荫梧说,“他们常出去打只野兔、野鸡儿什么的,拿回来叫我吃。”
“平原上也有野鸡?”石友三吃惊的问。
“有的。”张荫梧说,“你知道,我是不允许我的卫队偷鸡摸狗的,这样才能给部队树立起一个模范。可是,这些大兵有他们变通的办法,他们把老百姓的鸡,从窠里轰出来,赶到野外去,这样家鸡就变成了野鸡!在目前这样混乱的局面下,我们也不好管教得过于严紧,这就叫做行为不轨,情有可原吧!我这个厨师傅也真好,他曾经给袁世凯做过饭,对袁大总统的故事知道得很多,我从他那里得到很多的学问哩。”
出其不意的,老房东走了进来,张荫梧说:“什么事?”
“我有一匹牲口丢失了。”房东说,“请总指挥给我查点查点。”
“你那意思是说我的部下偷盗了你的牲口?”张荫梧变色说。
“我不敢那么想。”老房东说,“我只是求求总指挥的情面,帮我找找。”
“丢了东西,要报告区县。你们县的县长,现时就住在我的对门。”张荫梧说。
老房东只好站在一旁,不敢再说。
张荫梧的面色却渐渐缓和下来,他转身对石友三说:“这位房东原来是个洋布庄的经理。他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高翔政委。
高翔曾经在四存中学上过学,现在八路那边。”“那只是传闻,”房东说着要退出去,张荫梧把他叫住,说:“老先生,有这样大名气的儿子,还瞒得住人?你的儿子是我的学生,虽然他在八路那边工作,我们还是师生。我希望他能幡然改悔,来我们这里做事。因为和高翔有师生之谊,我和老先生的关系,也就非比寻常。荫梧侧身戎伍,出身翰墨。我的家乡博野,曾经出过两位圣人。我办四存中学,就为的使礼义廉耻的观念,得到继续。这次奉蒋委员长命令,率队北上,也是为了反抗共党,解除老先生们这些殷实户主的苦痛,数月以来,孤军奋斗,备尝辛苦。老先生,你的儿子和你讲过阶级斗争吗?说实话,按照马克思的学说,你和我才算是一个阶级,我们应该站立在一条战线上。如果共产党得了势,他们就要分你的地,拆你的房,还要开大会斗争你。这二年,虽说你是政委的父亲,在村里大概也尝到一些苦头了吧?老先生应该体会我们来此地的本意,和衷共济,尽力支援。现在居然对我军这样看法,荫梧实感遗憾。”
张荫梧说着话,眼睛死盯着高翔的父亲,嘴角上挂着森冷的微笑。他的话,有些确实激起了老人内心的波澜,但是,面对着这种现实,这波澜很快就平息了。很久以来,老人确实为他的产业担过心,经历了多少不眠的夜晚,痛苦的矛盾的纠缠。但他明白:中央军是不会抗日的,如果当了亡国奴,那就不只是财产的问题。至于将来的事,他早已想通:脑袋破了用扇子搧,就只当是万贯家财叫儿子糟了,管不了那么许多!因此,老房东说:“总指挥,这牲口的事情,我自己认倒霉吧。可是白天我亲眼看见你的卫兵打死了我那心爱的鸽子。我希望你能约束一下你的队伍。”
“不会有这样的事!”张荫梧横眉立眼的说,“我马上就把队伍集合起来,你指出那个人来,我立刻把他枪毙。”“唉唉,”老房东说,“为了一只鸽子,我敢老虎嘴里掏食儿去?我不敢闻那个祸。天不早了,总指挥早点休息吧。”
老人回到西屋里,坐在炕沿上,半天没说话。高翔的母亲早钻了被窝,说:“明天再想法儿,先睡觉吧。”
“这就是有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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