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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云初记-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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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佩钟笑着出来,回身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路过娘家的大门,李佩钟顺便看了看母亲。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刚刚点上了灯。母亲见了女儿,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先抱怨起来:“你这孩子,早把娘忘到脊梁后头去了吧!你还有家吗?
走错了门儿吧!”
“没有。”李佩钟笑着说,“我爹哩?”
“你爹?”她母亲沉吟了一下,“无非又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出去瞎逛吧,叫人捏好了饺子,他也不家来吃。你来的正好,等我通开火,煮熟了咱娘儿俩吃!你这是干什么去来呀?
看身上那些土,快过来,我给你扫扫!”
李佩钟背过身去,母亲给她打扫着说:
“我说钟儿,你到底还到田家去不去?”
“不去了。”李佩钟说。
“就这样疯跑一辈子?”母亲停下手来问,“一个女孩子家,能跟那些当兵的们跑到哪里去呀?”
“哪里也是家。”李佩钟笑着说,“根据地的地面儿大着呢,我到哪里工作,也是自由的,也是快乐的。在外面,有人照顾我,心疼我;也有人教管我,指引我。娘不用操心惦记我好了。”
“我管的了你呀?”母亲叹了一口气,“听!外面有人推门,准是你爹回来了。”
“他回来,我就该走了,”李佩钟说,“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对了,”母亲小声说,“你们拆城,他们编法儿反对哩!
你做工作,也得多多留神呀!”
李佩钟刚转身要走,她母亲又叫住她小声说:“听人说,你和那个姓高的支队长很要好,是吗?”
李佩钟沉静的说:
“我自己已经饱尝婚姻问题的痛苦了,我不愿意再把这痛苦加给别人。
我和他只是同志的关系。他家里有女人,很好。”
三十四
父女两人,到底在院里碰上了,李菊人又喝了酒,酒气扑人的问:“是佩钟吗?”
“嗯。”李佩钟答应着,“父亲到哪里去来?”“到了个倒霉的地方,”李菊人很生气的说,“外国鬼子越来越不拿中国人当人,在他们眼里,我们简直连个猪狗也不如,要真的亡了国,这些玩意还不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吗?”
李佩钟只有在父亲喝醉了的时候,才能听见一些入情入理的话,她说:“所以我们要坚决抗日呀!只有人人奋不顾身的斗争,我们的民族,才能扬眉吐气。你找的什么外国人?”
“啊!”李菊人醒悟过来,“为了一点闲事情,我同一个朋友到法国神父那里去了。我以前没到过这种地方,这回去了,亲眼看见那老家伙对待那些求见的教友们,不是爱答不理,就是骂个狗血喷头。当着我们的面,就还差没叫这些人给他磕头罢了!”
“你们找他干什么呀?”李佩钟问。
“不要说这个了,”李菊人说,“我净说问问你,可老是没有机会,你打算和田耀武怎么办?”
“怎么办哩?”李佩钟低头说,“各人走各人的路罢了。父亲再也不要干涉我。”
“我干涉你做什么?”李菊人很亲切的说,“蒋介石这个王八蛋,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连我也不会对他再有什么指望,跟他跑到南边去的人,也不过像是道君皇帝的臣下,早晚给日本人纳贡投降完事。我主张你和他一刀两断!”
“父亲的思想,很有些进步了哩!”李佩钟笑着说。“谈不到进步,”李菊人说,“我是认命要当亡国奴的了,中国不亡,是无天理!”
“你还是亡国论呀!”李佩钟吃惊的说,“根据地的军民,这样热烈动员,毛泽东同志指示的那样英明详尽,你全看不到听不见呀?”
“我对你们没有信心,第一你们不会用人。”李菊人说,“地方上藏龙卧虎,像我这样的人才,竟引不起你们的重视,真真奇怪!”
“我们什么时候不重视你?”李佩钟说,“你什么时候想过做工作呀?”
“鸡毛蒜皮的勾当自然我是不干。”李菊人郑重的说,“我只想在司令部弄个参议干干,你对事儿可以和吕司令念道念道。有个附带的条件,就是我不能跟他们吃小米,另外得给我三件家伙两匹马,外带一个特务员!”
李佩钟失望的托个辞离开了他。回来的路上,她又经过高庆山和秋分睡觉的房子那里。
从矮矮的院墙望进去,屋里还点着灯。听见脚步声,院里的一只小狗吠叫起来,秋分的影子,在明亮的窗纸上一闪,把灯吹灭了。
李佩钟想去看看那些民工们睡下了没有。她奔着西关来,街上的店铺都上了门,只有十字街石牌坊那里,还有两副卖吃食的挑子点着灯笼。李佩钟在那里遇见了芒种。
“这样晚了,李同志还没休息?”芒种给她敬着礼说。
“还没有。”李佩钟说,“你干什么去来?”
“给支队长又送了一条被子去。”芒种笑着说。“你没事跟我到西关去一趟吧,”李佩钟说,“我们去瞧瞧那些民工们睡觉的地方。”
芒种高兴的答应了,这对他是一个愉快的差遣。他规规矩矩的跟在李佩钟后面,从身上摘下手电筒来,照明前面的道路。
“我用不惯这个,”李佩钟笑着说,“我道路很熟,摔不了跤,一照倒眼花起来。”
西关一带,虽说住下了这么多民工,街道上却非常安静,大家工作一整天,全安歇睡觉了。只有天主堂旁边,春儿住的那家小店房里,还点着灯火。
“春儿就住在这里,我们去看看她做什么哩?”李佩钟小声说着,轻轻的走到窗台外面。窗纸上的人影儿分明,春儿和店家老大娘,对坐在炕上说话儿。
“你摸摸,这炕热上来了。”老大娘说,“我特意给你烧了一把柴火,你小孩儿家,身子单薄,睡凉炕要受病哩!”
“大娘费心。”春儿笑着说。
“咱娘儿两个有缘,”老大娘说,“一见面我就喜欢你,疼你。我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又住在城关,好姑娘好媳妇,看见的不知道有多少,说起来,哪个也比不上你。你是我心尖儿上的人。”
“大娘夸奖。”春儿又笑着说。
“我不知道你瞧得起这个大娘不?我满心愿意把你认成个干女儿。”老大娘仰着脖子说。
“只要大娘不嫌我拙手笨脚就行,”春儿说,“我是怕不能得儿的哩!”
“这就好了,一言为定。”老大娘很高兴的说,“咱娘儿俩都是苦命人,你从小孤身一人,我也是年轻轻就守上了寡,从今以后,我们就都有个亲人儿了。”
“干娘什么时候守寡的?”春儿问。
“就是有这个那一年!”老大娘用手一指,“修天主堂的那年,外国鬼子强占了咱那么大的一片庄基,还打死了你那干爹,又把我赶到这里来住,孩子,我有冤仇呀!”
老大娘呜呜的哭了起来,春儿劝解着,老大娘忍着泪说:“要不你一提说是抗日,我就喜欢哩,你经的事儿还少,外国人可把咱中国欺侮坏了哩!”
李佩钟和芒种只听见老大娘哭泣,听不见春儿说话。这女孩子正在沉默着。她几岁上就死去了母亲,正当她需要人教导的时候,父亲又下了关东。
最近一百年,在祖国的身上,究竟经过了多少次外人的侵辱,在平原农民的心里,究竟留下了多少悲惨的记忆,她知道得很少很少。这需要有一个经历多次灾难的母亲,每逢夜深人静,就守着一盏小油灯,对她慢慢讲解。可是春儿并没有这样的一个母亲。现在,她受到这一种教育了。这是神圣的民族教育,当它输入到春儿心灵里的时候,正和她那刚刚觉醒了的、争取解放争取自由的尊严的要求碰在一起。立时,一股拧搅在一起的强烈的力量,就在这个女孩子的心里形成了。一百年来,农民们几次在反抗外人侵略的时候,在保卫家乡的战争里流了血。这里的农民,是因为历次斗争失败,受了压抑,意志消沉;还是积累了斗争的经验,培植了反抗的热情?是失去了信心;还是蕴藏下了更大的力量?两种情形都存在吧,但是,共产党来教育了他们,长久埋藏在平原上反抗的火种燃烧起来了。
最后,春儿说:
“干娘,所以说,我们要坚决抗日呀!我们的国家强盛起来就好了。”
“我也成天这么盼望,”老大娘说,“咱这里离圣姑庙不远,我每逢初一十五就去烧香磕头,求她保佑着咱们的军队打胜仗。刚才老道姑对我说,圣姑这两天不大高兴哩!”
“她怎么不高兴?”春儿问。
“她给人们托梦,说八路军不该拆城,拆了她的官墙,要犯罪哩!”老大娘说。
“干娘信不信呀?”春儿笑着问。
“我怎么不信?别的不信行,这圣姑的灵验,你可是不能不信呀!”老大娘把手合了起来。
李佩钟偷偷笑着,刚要推门进屋里去,忽然听见城墙边大榆树上的乌鸦飞腾了起来,在黑暗的天空里,盘旋惊叫。接着又有砖瓦从城门楼子上飘下来的声音,芒种抓起手电筒,李佩钟拦住说:“不要照!一照就惊走了。你轻轻爬上城墙去,看看是什么人!”
芒种掏出枪来出去了,春儿听见声音跑了出来,拿上自己的小镐,也跟到城墙上去。
他们在城门楼上捉住了两个人,一个拿着铁铲挖洞,一个正往里埋炸药瓶。
春儿说:
“这是汉奸来破坏我们!要不是看见的早,明天一拆城门楼,还不都把我们炸个粉碎!”
老大娘拽着一根柳木棍,也气喘喘的爬上来了,就近一看说:“我认的他们!这个是天主堂种菜园子的王二鬼,那个是圣姑庙的小道士,咳呀,我那老天,你怎么也跟着他们造孽呀!”
小道士哆嗦着说:
“我不愿意来,是老道姑逼着我来的呀!”
李佩钟叫把他们押到县政府,派人报告给高庆山,连夜又逮捕了主使的罪犯。
三十五
第二天,决定召开一个大会:宣布破坏分子的罪状和对他们的处罚,再向群众做一次动员,说明游击战争的道理。另外就是拆城的民工和驻防部队的联欢。
有人提议,把昨天晚上捉汉奸的故事,编成一个剧本,真人上台,在大会上表演。就叫政治部剧团的团长来负责组织这个工作。
这个团长在“七七”事变以前,就爱好戏剧,曾经在北平参加过青年学生们组织的话剧团体,抗战以后,抱着青年文艺工作者无比的热情,参加了人民自卫军的政治宣传工作,亲自背着幕布行军,到处在街头上张贴招收演员的红纸布告,不久就成立起一个战斗性的话剧团。
这天早晨,他接受了这个任务,背着一挂包化装的油彩从子午镇赶了来,到支队部找到芒种,带他来到春儿居住的小店。老大娘倒没的说,一口答应了,春儿一听说,叫她在大城里,当着这么些人演戏,说什么也不干,团长着急的说:“女同志,这是一件光荣的任务呀,你既然实际上做过这样一件工作,难道你就不希望把你的英雄行动,再用艺术的形象表演出来,教育更多的群众吗?”
“实际做,那倒没什么,”春儿红着脸跺脚说,”叫我演戏我干不了,一上台我连嘴也会张不开。”
“那有什么难处?”老大娘在一旁撺掇着,“我们在底下怎么说的,到台上也怎么说,不就行了吗?”
“是呀!”团长说,“不过也不能完全照样,这里还有一段艺术加工的创作过程。”
“你看难不难?”春儿说,“还没动手演哩,只是这个同志说的话儿,我就一门不摸!
还是叫我到城墙上搬砖头去吧!”
说着就抓小镐儿。
“不行,不行!”团长拦住她,“晚上我们就得演出,我已经给你请过假了。我们快来排戏吧,这就是舞台面。”他夺过春儿手里的小镐儿来,在老大娘的门口,画了一个四方形的界限。又叫芒种借了一张板床来,上面放好一台高高的灯盏。“剧情我已经了解过了。”团长说,“就开始上场吧,大娘和春儿坐在床上,坐下呀!这就是炕。芒种过来,站在这里,这里是窗台。”
“不是还有李县长吗?”芒种站过去说。
团长说:
“她有事不能来,不要她了。等审案子的时候,再叫她出场也可以,艺术并不是照抄现实,作家有独自选择取舍的方便!”
“我又不懂了啊!”春儿盘着腿坐在床上,侷促不安的说。“这有什么不懂的!”团长说,“我是导演,你们听我的指挥就行了。就从你和大娘守着灯谈话的时候演起,大娘先张嘴吧!”
“我们先说的是认成干亲。”老大娘回想着说。“不要叙述,要直接诉诸观众!”团长说,“不要看我,按你们当时的情形讲话!”
老大娘和春儿开始演起戏来,老大娘说:“不知道你心里怎样,我满心愿意把你认成个干女儿!”“停!”团长把手里的小镐一摆,“这个地方,大娘的表情还要热烈一些,‘我满心愿意’这几个字要提高一些,像这样??”他做了一次示范,春儿笑了起来,她在日常生活里,并没有听到过这样说话的声音,它不像是在露天地儿里说话,它像是把头钻到了水缸里一样。
“严肃一点。”团长说,“继续。”
下面一段的进行,团长显然还满意,他把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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