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钗计-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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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逍一路将宋卿好进回廊,过了转角才缓缓停止脚步,头也不回问身后跟了一路的无忌,“公主起身了吗?”
“禀殿下,起了,已被黄鹂扶进殿。”
他表情如释重负,宋卿好方才恍然大悟。
到底是应逍。
扶苏既然出面要留下自己,事已成定局,他无法左右,便懒得赘言。抱她走,只是为了让那个少女放下心中的担子,主动回屋收拾休息。那两人这无声的默契,比无忌的剑气还厉害,霎时砍得她血肉模糊。
抱的是她又怎样?
又怎样。
通往正寝殿的路从未有过的漫长。
应逍倒没过河拆桥进了长廊就将宋卿好放下,却也并不是以往抱着心尖物的姿态,只是虚虚揽着,安静却冷漠。
又泡过一次热汤出来,雨已经停了。应逍还没走,纹丝不动坐在方桌前看书,廊檐外雨水偶尔滴答一声,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
“夏焕的信——”
那人突然淡淡出声,“尽早烧掉。”
宋卿好踱步靠近些,眼波闪烁,“已经烧了。”
他一怔,放下手上的竹简,静静晲她。半晌,招手。
宋卿好素来不喜盘发那套,就爱散着,应逍以往也爱极了那头黑瀑不加装饰。如今少女靠近,墨染过的一头发香气缭绕,他忍不住心尖一动,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膝盖上。
明明比这亲密的时刻数不胜数,偏偏此时的宋卿好却几近抖成筛子。只因他的动作是熟悉的,表情却陌生。
甚至,有一丝轻佻。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善后?”
他嗅着她的头发,温声问。
尽管是夏焕自愿,但没有宋卿好的自作聪明,局面压根不会弄得这样糟。应逍与夏焕虽交集不甚多,这位老人却是朝野中他唯一欣赏的角色。如今他一倒,清流与浊流的交锋,好似浊流赢了一样,令人心底不太舒服。
“如今应江的罪名被坐实,谋害皇子力图造反,还搭上了老师性命,你爹就算想放一手都不能。”宋卿好咽口气,表面镇静,实则心绪不定,“不过听说夏家小女儿怀孕了,殿下大可藉机替应江求个情,博个举家带口发配边疆的结局。如此一来,不仅面上顾全手足之情,也能叫皇帝心甘情愿将大位传于你。”
应逍扯着她的头发,笑容渐渐开了,“果然是心思玲珑的宋氏千金,步步周全。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你说话,都觉得你好像处处都在为我着想——”
“我本就是为……”
话没完,被堵,“收起那些没用的漂亮话。这招拿去对付应江或许有用,拿去对付从前的我……兴许也有用。但如今,宋卿好,没可能了——”
“这王府你走最好,留也罢,对我来讲不过是多了个婢女吃饭而已。往后你的存在,不过就是安抚扶苏的工具。她自幼没什么交心朋友,独独对你看重,这也算你的本事。你既然要留,就好好做她的影子,别再伸不该伸的手。以前我故意视而不见的小动作,此后,我都巨细无遗看仔细。当然,你还有选择——”
“走。”
保全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回沽苏。
“同样的话殿下不喜说两次,我也不喜欢。”宋卿好被他再一赶,反倒激出斗志。
她主动转身,巴掌大的小脸凑过去,粉粉淡淡的唇几乎贴在男子唇边,眼神彻底镇定。
“你说浑话装冷漠赶我走,本质便是不想见到我。你不想见到我是因为,害怕我做了这样多错事后,你依然忍不住与扶苏一样,选择原谅,那样实在太不符合你的处事作风。所以殿下,你的心魔是自己,不是我。”
“但我会继续努力——”
“努力成为你的心魔。你逃不过自己,也将逃不过我。”
就像陈仓山巅,她对扶苏掷地有声的宣誓。
应逍从温香软玉中回神,瞳孔燃烧着,就近钳她的下巴,冷意万分:“看来,你真的很小看我。”
“你以为本王不知你现在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他猛一甩,宋卿好就着力侧开脸,“夏焕走得蹊跷,父皇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我那痴情种二哥临死也不将你出卖,他也迟早会查到你身上来。届时,举目天下,除了我,无人有本事将你保全。你不走,是因为你现在身上不止有宋家的命,还有夏焕的命,你……需要一颗强壮的树,不能再随波逐流,更不能死。”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如锥子,一颗颗敲着宋卿好以为已经百炼成钢的心脏。
“宋卿好,没问题,本王保你。我说过了,念着往日情分——如果有的话,你要想留,我再不会开口赶。条件就一个,永远,永远不许伤害扶苏。你可以忘记我说过的所有话,唯独这句,你最好从今天开始,牢牢记得。”
说完,阔步离开。
门一开,寝殿内灌着雨后的幽幽冷风,方才瞬间的旖旎好似只是梦境。
他看透了她。
但,她渐渐无法再看透他。
或许宋卿好从未看透过,而是应逍一直在陪她玩小游戏。只是他以为的小游戏无伤大雅,到头来却是惊天一局。现在,他不想玩了。
她最终没成为全局的弃子,却逃不了被他弃若敝屣。亦不知究竟幸,还是不幸。
应逍将寝殿留给宋卿好,自己在书房将就了一晚。
夜深,他端坐在圆榻之上,眼神灼灼盯着一道黄诏若有所思。
黄诏从出宫时带在了自己身边,上面是众皇子心心念念都想听的内容:皇三子南渡,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内外文武群臣合词劝进,思量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太子位……
应怀光将诏书递给他时,曾道:“朕今将它赐予你,至于何时诏告天下……你自行斟酌。”
皇太子一位高悬已久,如今各个阻碍已破,顺理成章是应逍的囊中之物。
但应怀光此举略有深意,应逍明白,他是在逼自己做选择。皇太子一位至关重要,若他打定主意要,那就必须为了家国舍弃许多东西。
包括儿女情长。
尤其他现在身边围绕的女子,突出的就一个宋卿好。父皇什么意思,他心知肚明。
应逍不愿留宋卿好,一是恨,二是不能。
且不说,如今三哥根本没理由为宋卿好舍弃高位。即便舍了,以父皇的性子,更容不下这祸害他儿子的妖女。思来想去,离开才是宋卿好的最佳归属……后来我也曾问宋卿好,难道她就没考虑过这层因素?
她说,她考虑过。
“但是,庸人自扰。你们和皇帝有骨肉之情,向来都将他往好的地方想。但他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帝王,阴晴不定杀伐决断。这样的帝王,不会允许有超出自己控制的人事存在。所以我走与不走,结局都只会有一个。既然如此,在他没动手之前,我为何不选择呆在自己爱的人身边?”
“扶苏,我说过,前小半生,我几乎没为自己活过。后小半生……我只想忠于自己的内心。”
“他还爱我最好。他恨我,也没什么大不了。我……”
“只是为了我。”
寻常()
此后一段时间;应逍和宋卿好倒是相安无事。
两人俱不再提过往种种;甚至在夏焕的祭典上还一同前去吊唁。
见到宋卿好;夏之时脸色很细微地变化了几下;最后崩成冰块。他能够理解父亲做出的选择;但他对这位始作俑者内心依旧无法释然。尽管她一身素缟的模样;还是令他的眼神忍不住飘了飘。
夏家小女儿对宋卿好就算不上客气;吩咐府上奴才拿扫帚来,说要清理门楣,将灰尘都往宋卿好的方向扫。
宋卿好不避;满脸风尘也无所谓,一跪就是半日。
上马车回王府时膝盖酸得不行,她膝头一软;栽到应逍身上。男子刚想避;她忽然哽咽着将脸埋进宽厚肩头,“让我缓一下——”
“就一下。”
于是两人姿势怪异地站在夏府门口;她攥着他两侧衣衫;肩膀微微地抽。
应逍被一阵热气烫到;如万蚁啃食。他强行压下异样感;坚持了小片刻;定定闪开。
她向前,他闪。
她继续;他坚持。
之后这样的例子也层出不穷。
几年前那位县官女儿,陪夫君前来京师;特意单独上门拜访;说要求见三哥。
当日他不仅给她马匹银两宅子,还暗地制造机缘,将一品行优良的读书人介绍于她认识。后来这位才子考入沽苏殿,如今又得到机会上京试水国子监,两夫妻恩爱不疑,为道谢而来。
三哥与县官女儿在王府花园走一遭,遇见宋卿好,少女端着一碗新烹饪出的碎肉末蒸米饭,正欲送去给三哥尝。
见那二人并肩,宋卿好一时不察,胳膊肘撞到院口旁的石墙,捧着的碗不小心打个粉碎。
应逍看过去的眼神冷冷地,声音也怪,“有事吗?”
宋卿好看了眼地上的碎碗,“本来有的,现在没了。”说着看一眼越发有风韵的县官女儿,还用脚踩了踩肉末。
应逍表情差点一松,所幸绷住了,“没事退下吧。”
宋卿好气得心口疼,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刚刚没有,现在又有了,扶苏说晚上看灯会。”
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又到,京师热闹非凡。
“哦,”那人背着手,思忖了片刻,转身问县官小女儿:“想凑个热闹么?”
又来了又来了,要激她走,这招未免太拙劣了吧。如果她是被这些表面功夫所打倒的女子,她如何能走到今日这步。
但还是控制不住生气。
宋卿好下意识抱肩,与应逍遥遥对视。
两人眼神在空气中激战片刻,直接吓退县官小女儿,“谢殿下盛邀,奈何民女夫君尚在客栈等候,便不同行了……”虽然搞不清那姑娘什么身份,但定然不是普通身份。否则,哪敢在当今储位之角面前如此放肆。
又是摔碗又是顶嘴,还不下跪。
更可怕的是,那人像没看见,似乎早就习惯。
其实无论三哥怎么掩饰,他与宋卿好之间的羁绊,我们这些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无忌。
只是那时我以为,两个人要相守很简单,你情我愿就行。但我忘记了,三哥是真龙之身,而宋卿好,是戴罪之身。要相守,何止你情我愿那样简单。
那时距离和嬴子期告别已经一月有余。
朝中变化甚大,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连父皇也忘了治我之前的私奔之罪。
顺势,我也就表现得跟没事儿人似地。该吃吃该喝喝,尽量不给别人添堵。不过自从那日将宋卿好从渭河里捞起,又跟着她淋过一场大雨,我的胃口就不怎么好。
近身侍女原要向三哥禀报,被我拦住,责她大惊小怪,“随便请个大夫瞧瞧就好。”
大夫并不知我真实身份,问诊事宜是上街随意进的一间药铺,对方率先询问了几个重要特征,最后犹犹疑疑问,“姑娘是否已嫁作人妇?”
我先前没反应过来,他一开口,我如遭雷击,瞬间意识到什么。
婢女还是清白姑娘不甚明白,刚想追问,被我猛然站起的动作打断,“大夫!我就淋过一场雨后有点儿伤风感冒,随便开副药即可。”口气慌张。
大夫若有所思看看我再看看婢女,点点头转身去拿药。结果药没来,我已失魂落魄走出药铺。
嫁作人妇。月信。胃口不好。嗜睡……每一样,都指向我从未想过的结果。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的可能,惊喜很少,更多的是惊吓。
十七八岁的年纪,未婚配便有了身孕,遑论生在皇室代表皇家颜面。即便在普通市井之间,那也是要被诟病的。说不定,说不定父皇震怒之下,还会连累嬴子期及其故友家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然而,还没等我打定主意与谁商量,一道圣旨,将我召回宫。
近日京师的热闹非凡,不仅因为乞巧节和国子监纳新生,还因突厥与我朝兵戈相向多年,竟突然提出议和,并派出使者送来黄金十万两表达诚意。
“我们首领要我等献上最真诚的态度,并请求应国陛下,将当今六公主……许配给他。”
之后听说,起初父皇也是不愿意的,加之母妃旁敲侧击分析厉害,父皇也没动过要将我送去和亲的念头。
可一夜,就一夜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就改变主意,任谁劝都没用。
我进宫时,母妃已然哭成泪人,但父皇无动于衷。
我原想冲过去,在太和殿前长跪不起,突然想起如今已不是自己一人……立刻直起膝头,趁着别人还没发现我的时候,转身又往宫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