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钗计-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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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平安归来,母妃血色恢复将我抱在坏,我却天真地向父皇替老者请赏。
哪料赏没请到,将对方性命搭了进去。
因为父皇疑心太重,不分青红皂白说这次邪…教暴动有组织有预谋,老者出现的时机过于恰好,分明另有所图,“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
我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一直求一直哭,父皇却跟没听见似地,还不耐烦推我一把,仿佛刚刚在殿内担忧我生死的人不是他,息怒瞬息万变。
见状,年幼的三哥捂住我的嘴拉出至殿后,冷眼瞧着老者数次想突破重围却失败。
鉴于老者有点功夫,制服他用了上百将士才成功。临到身上窟窿密密麻麻,剩最后一口气,对方两眼不闭,怒叹:“国祚,将亡!”
鲜血一如今日那样喷出,溅了满场,溅到我心上。
我是从那时候开始转变的。
我瞧见老者被包围时,一向被父皇软言侬语包围的母妃跪在玉地上,请他放对方一马,却被反手两耳光,“朕未追究扶苏将贼子私自带入内宫,你还有脸求朕放过他?!”
明明是救了我。
明明。
但显然,比起我的生死,他更在意的是自身颜面与皇权安危。
后来我紧紧抓住三哥的手,抽着噎着要他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嘴唇翕动,说生在皇家,就意味着失去问为什么的资格。就像张裕妃被几句风言风语打入冷宫时,他也声嘶力竭问过为什么,但没有用。
“别人只会告诉你,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气到口不择言:“为什么这个‘君’是他?为什么!”
少年憋起青嫩的眉头,捧着我梨花带雨的脸,目光坚毅:“会不是的。”
会不是的。
彼时彼日,对上那双不假辞色的眼,我并不明白那四个字的重量。但那天,我懂得了何为伴君如伴虎,亦学会了害怕。
我需要牢牢谨记的一件事情是,尽管我很怀恋幼时他对我的宠爱忍让,但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成为父亲,他是君王。
乱世出白骨,盛世也有蝼蚁。至于宋不为一家,对君王而言,更是命如草芥。
宋卿好私自了结宋不为和丁氏的行为,引起朝中大臣谏言两边倒。
一边以二哥为首,控诉宋卿好竟敢持剑入场目无王法,应处死,“否则皇家威严何存?”
一边又道:“赦免宋卿好之事路人皆知,杀了她,如何给天下交代?”
两派你来我往争锋相对没个结果,常年在朝堂上低调做人的三哥忽然从队伍里站出,”禀父皇,宋女此番作为——”
“当赏。”
引起抽气片片。
龙座上的男人眯了眯眼,“说下去。”
“近来宋不为叛乱之事引风雨连连,闲言碎语挤满街头小巷。然宋女此举,我朝大可颁布皇榜,赞其早已知晓叛党作为遂大义灭亲。这样不仅坐实宋不为的罪名,更止了流言安了民心,何乐不为?”
父皇一听,眉头展开,瞧着三哥的目光大为激赏,当即开金口,要徐总管拟皇榜,还装模作样封宋卿好个什么“明辨县主”,允放出宫。
离宫那日,我提前去兰心阁送她,少女来的时候带了满满几大车,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
我看她发面上也干干净净,问,“你那些首饰呢?”
问完才知自己够傻,宋家所有财产都充公了,带来的那些自然也早被抬到国库。
她毫不避讳笑我傻,捏捏我的脸,“就你这心性还是乖乖留在皇宫做公主,永远别离开你的父皇,一步也别。”
不知怎的,我听出她话中有话,不只笑我心性,好像也藏着危险暗示,遂警戒地瞧她一眼。
宋卿好面上不像刚遭遇过丧亲之痛,面对我依然镇静,仿佛我不是仇人之女,“怎么?你以为我出宫后要勤学苦练求仙问道摸爬滚打找机会报仇?别逗了,我早就不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励志典故,好不容易偷生呢,苟且活着还来不及。”
“不,你就是这样想的。”
我静静反驳她,看少女眉毛微动,“如果有机会,你心里想的一定是杀回来。”
宋卿好微敛容,不再言语。
但我不知道的是,她出宫那日,三哥也曾相送。
朱红宫门前,男子将那只我从未戴过的金爵钗,簪进宋卿好毫无珠玉的青丝,“既是她送的,便是你的。”
画面像极她刚进宫时,皇祖母送我们双金环,一人一只。
但当时热热闹闹,如今冷冷清清。
宋卿好近距离闻到来自异性的陌生香,却诡异地不排斥,反而抑着声音说:“将来你们可能会后悔救了我。”
三哥不甚在意,专注地将钗子推到最好看的弧度,“那我们尽量不去后悔罢。”
少女稍抬头,默不作声窥着男子青色下巴、飞扬鬓角,心尖切切实实动了两下。
宋卿好出宫没多久,三哥径直来了我的寝殿,嘱咐我将金爵钗的另一只溶掉。
“被有心人发现没好果子吃。”
我当然知道,宋卿好在大殿上差点用它行刺父皇,要不是三哥趁乱将金钗夺下藏进袖中,以二哥追根究底的个性,要不了多久便能查到钗子的来历。
“但你的随身玉佩怎么不见戴?”
我注意到男子腰间的流穗消失了,他好似也才发现,紧接着想起那日在大牢宋卿好突如其来的吻,包括手上的小动作,撇唇笑,“看来你不用担心那宋家姑娘出宫后过得好不好。”
她哪里是以身相许,分明趁机偷玉佩,想着以后孤身行走江湖,兴许能靠它解决些麻烦。
后来,关于宋卿好的消息我大多是听说。
听说她被宋不为的好友们骂得狗血淋头,按辈分个个该叫叔伯的人物,提起她直摇头,叹:“宋家祖坟没埋正,生个有血性的,死了。生个狼心狗肺,反倒活得好好的。”
宋卿好不知何滋味,却不辩解,似乎被多骂几句她心里反倒好受些。
一路回到沽苏,家宅凋敝,园丁下人消失得七七八八。奶…大宋卿好的老娘子多少与她有点情分,等她回到宋家才离开,同时神色哀婉地告知她官府什么时候会来收宅子,嘱咐她另做打算。
宋卿好点点头,看对方不紧不慢要走,禁不住转身问了句:“宋家祖坟入口在哪儿?”
老娘子神色古怪,旦看她倾城一笑:“听说没埋正,我琢磨什么时候去看看。”
宋家祖籍其实是上京,后因生意需要才举家迁到沽苏,不过祖坟还在上京城,距离闹市不远的郊外。宋卿好每年清明都会随行去祭拜,却只在青石堆砌的墓碑前上柱香。至于入口,除了宋不为自己,大概只有在宋家待了几十年的仆人们有点印象,因为每年清明前,都固定有人先赶去除草扫灰一番。
这会儿知道她强颜欢笑,老娘子还是说了个大概方位,终于连连叹息着走了。宋卿好微微扫一圈曾经的雕梁画栋,发现草木凋零,尘埃漫天。
不过宅子里并非只余她,还是有人留了下来,一个婴儿,马夫的遗子。
宋卿好当初接他进府,企图改变他的命运,但宋家突遭变故,幼婴已经连着好几日没进过食,睡在湿答答的襁褓里哭得奄奄一息,差点声都闭了。
宋卿好一探鼻息,还有气儿,赶紧翻找干净的襁褓和吃的,结果什么也没有,只好先撕了我送她的衣裳将小婴儿裹成一团,抱着他在空寂无声的院子里坐了良久。
期有孩童调皮跑去推门,被附近做豆花的娘拉回去。
这孩童的爹出生就死了,娘亲一手拉扯他不容易,宋不为生前总找借口光顾她们家豆花坊。现下,只听女子扯着嗓子冲院里讥讽地吼一声:“不怕砍脑袋啊?”
明显地指桑骂槐。
宋卿好像没听见,伸手戳了戳婴儿肥嘟嘟的脸,“喂,小家伙,你不开心吗?”小家伙依旧红着脸,闭着眼,少女忽正色,长睫毛轻闪。
“别不开心了。”她定定道。
“锦衣玉食以后少不了的,大宅子也还会有的,你的命如此——”
“我的命,也是。”
她啊()
“瞧见没,就是她。”
宋卿好经过洋务堂的凉亭时听见飘飘这么一句,脚下步子却没停,细胳膊抱着乌木做的画板不疾不徐绕过,衣袂间仿似萦绕着初夏的香。
京师的夏日来得早,过了五月便见艳光四起,对皮肤的拷问程度却不及北方。
算算,她到这洋务堂差不多两月,还叫不出几个名字,倒是先跳进了别人眼里。
“这个宋卿好,是不是造反那个宋卿好?”千金一号问。
“不是。这个宋卿好,是端了自家造反窝的那个宋卿好。”千金二号说。
都不是善茬,知道人家哪儿痛就踩哪儿,可当事人一颗心百毒不侵,她们越说她背挺得越直,敢情真当赞赏听了。
“不就几句闲言碎语?我既然敢做,就敢受着。”事后宋卿好对我讲。
但在我两还没再度交集时,她就住在洋务堂分配的寝炉里。
洋务堂,顾名思义,是我朝设立的洋人知识学习机构。
建…国没几年,东洋倭人便对我朝东海的边缘城市虎视眈眈,还曾交战一局。若非我军人多势众,差点就吃了败仗。带兵的将领回来将作战情形详细说了说,包括对方使用的武器和战术。卞丞相一听,当即向父皇举言设立洋务堂。
“可扩充巩固我朝青壮年的中坚力量,学外储新。”
洋务堂建立迄今,的确有部分学子做出过名堂。例如研究出火药的成分可用什么物品代替,又或成为朝廷与外来者沟通的使臣,有的甚至外派出使他国,身份贵不可言。
但弊端在于,因为这是御设学堂,对入学者的要求比状元还高。要么世袭爵位,要么是朝廷重臣的公子千金,要么有御赐的封号。其终极目的,不过是父皇为了集权,企图将权利捏在亲他的士族手里,却令更多才干之人输在起跑线上。
至于宋卿好,属于歪打正着。
父皇当初处死宋不为,为安民心,随口封了宋卿好一个“明辨县主”。天子一言就是金科玉律,即便这县主徒有虚名并无实权,却冥冥中为她开启了新的人生道。
但洋务堂的入堂费,说出来也是笔吓死普通人的数目。这笔银两,是宋卿好从顾采女家捞的。
还记得在皇宫时,她将应念的贴身陶埙作为礼物送给了顾采女,顾采女将家族印鉴作为回礼,说希望有日能帮上忙,没想这恩那样快就报了。
然而知情者说,宋卿好那张倾世容貌现于京师时,是孑然一人。
“马奴孩子呢?”
“好像……卖了。”
的确卖了,为筹集上京的车马费。
少女此举落在不知人间烟火的公子千金眼里,简直最毒妇人心,但也有人表示理解:“难不成你期望一个连爹娘都敢下手的女子,对一个陌生孩子产生怜悯?卖了换钱财,才符合她的丧心病狂。”
宋卿好却不以为然,“一穷二白地将孩子留在身边,才是真正的丧心病狂。”
我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还在阳歌时,我曾亲眼瞧见一妇人为了得儿子,连生五胎,却因无力养活前面的女儿,导致其中两个活活饿死。宋卿好此来京师前途未卜,甚至连路费都凑不齐,更别说养活多一张口。哪怕养活了,也是颠沛流离无家可依,不如卖给富贵人家。
这户人家并非沽苏本地人,甚至并非我朝中人,而是洋人。
男子是西洋画家,因爱上自家夫人,漂洋过海追妻而来。他俩那段在沽苏一度传为佳话,后来男画家被宋不为请去教授宋卿好西洋画,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说起来,这两夫妻实在善良,可偏偏天不作美,画家夫人打小身子骨不好,大夫说她体质弱得根本不敢生孩子,否则极有可能血崩致死。男画家为了不叫夫人受苦,一直没提孩子这茬,却也并没因此对夫人生出嫌隙,两人成天如胶似漆,完成了宋卿好对爱情所有的想象。
完成想象的同时,也提高了她对感情的期望,仿佛注定会失望。
不过这孩子跟了那户人家,应是比她未来的日子好过到哪里去了。离开对方宅门时,宋卿好如是想——
她曾答应马奴,要给他的孩子不一样的人生,总算没食言吧。
“这年头,假模假式装善良的人海了去了,不缺我一个,索性活得轻松些。”
重逢那日,我与宋卿好四目相对,听她漫不经心讲出这段前因后果。明明少女眸底能开倾世桃花,我却只看见过白雪皑皑。
言而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