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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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为何突然想着让我入宫呢?而且我现在已是苟且偷生、难见天日,又怎么能入宫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有些惊讶地又问了一遍,“我?”
娘亲点了点头,“近来那些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不是被无端调离,便是直接挨了板子被撵出了宫。她如今病重,身边又莫名添了许多生面孔,我有些担心宫里有人要对你皇祖母动手。毕竟他也是做得出那种事的人。”娘亲没有挑明“他”究竟为谁,可我却已心领神会。毕竟,当年的“杀鸡取卵”,皇祖母也有份。
娘亲说着又掉起泪来,“我如今是带罪之身,除非圣恩特赦,否则入不了宫。如今太皇太后奄奄一息,在水深火热里熬着,而我却只在这侯府中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你若去了,也是在替我尽孝”娘亲长叹一声,接着道:“我方才还在犹豫,可如今看来侯府已不是安生之处。大隐隐于朝,你现下容貌已改,只消改名易姓,藏在数以万计的宫人里,将这些天先挨过去,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娘亲又道:“生老病死本是轮回,谁都躲不过。我岂会不知道太皇太后大限将至?我不过是不愿看到有不轨之人趁机动什么手脚,让她老人家走之前还要白遭些罪。待她能安稳走后,我便好向皇上请旨,到时和你一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娘亲有些惆怅地望了我一眼,“我也只说这些了,你去也罢,不去也罢,都随你。”
皇祖母曾今执掌朝政时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树倒猢狲散,她又病情垂危,这情形着实让人担心,于是我直接应道:“我去!”我虽然这样想着,可我却隐约能察觉到,我此番应允之下,还有旁的缘由。我终于给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能再离京之前见他一面。
恨一个人入骨的言下之意,是你还没能忘记他。
慈和宫里近来人事变更频繁,而我又是以宫婢的身份侍奉皇祖母身侧,所以虽然他们看着我面生,倒也没有察觉。慈和宫看上去虽然还同往常一样,只是除了太医每日来请两次脉外,便再无人探望。又加之如今新来的宫人一个个都缄口不言,宫殿里安静得可怕,透着沉沉的压抑。
我见到皇祖母的时候,她正卧在床上,四月里的天,却仍盖着一床厚厚的捻金丝紧被,皇祖母脸色蜡黄,气息奄奄,呼吸声一促一缓,像是被人摁住了咽喉。她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紧阖这的眼忽然半睁开,静静地朝我望去,两行浊泪顺着眼角的细纹无声地流淌。我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虚弱可怜的老妇人与当年的那个说一不二、垂帘听政二十载的皇太后联系起来。我忽然有些心酸,眼角略微有些濡湿。
不知殿里的宫人都是些刚入宫当差不久的新人,还是我容貌变动实在过大,竟没有人发觉。她们只知道最近太皇太后颇为赏识那个新来的宫婢,总是留她在身边伺候。我日夜守在皇祖母身侧照料,许是有我在使她落了心,皇祖母的病情倒是一日比一日好转。才小半月的功夫,竟好了大半。只是我高兴之余,却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皇祖母病情逐日转好,我也是算是松了一口气。我正盘算着待皇祖母痊愈,便向她请辞,然后同娘亲一起离京。
只是刘崇明对皇祖母的病情十分淡漠,无论她身子是否有恙,自我入宫至今,从未见他来过一趟慈和宫。
一日,我去太医局替皇祖母取药,路过飞霜殿前,只听得身后有黄门疾呼“回避!”。我转身一看,他乘着帝辇而过,身后跟着数十对黄门宫婢,一旁还有禁军随从护驾,浩浩荡荡的。我愣在原地,遥遥地望着他,他垂着眸子,神情淡漠。我正出着神,忽然,我身旁的宫婢狠狠拽了我一把,然后低声怒斥道:“不要命了你!”
我没站稳踉跄地跌倒,跪到地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些麻木地随着众人伏在地上,自尊被车轮狠狠碾过。扬起的浮尘从两边散来,倏地一起尽数覆在我的脸上,我的心像是被什么铰着,喘不过气来。
斗转星移,早已是物是人非。
第49章 掖庭宫()
掖庭宫为品阶低下的宫女与入宫为奴的罪臣家眷所居。只是前者虽然卑微,但只消手脚勤快、人再活泛些,他日若是被哪殿的姑姑瞧上了,说不准便可调去殿中伺候主子,从此不用待在这又潮又湿的掖庭宫中洗一辈子衣裳了。
如果说宫婢是奴婢,那我们这些罪臣的家眷便是奴婢的奴婢。她们洗的是皇帝与后宫嫔妃的衣物,而我们洗的却是她们与黄门的衣裳。掖庭中的罪婢是整个宫廷中最卑贱的人,她们见着谁都得低人半截、恭恭敬敬地看人脸色。就连刚入宫的小宫女,也都对其颐指气使、随意欺负。轻则故意让其做些粗活重活,惹恼了便是一顿毒打虐待。这宫里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掖庭的罪婢只要不出人命,随便怎么教训收拾都是允的。
身受牵连的女眷,明面上受了天家的恩泽,免于发配充军,可实质上,这掖庭中的日子同样是生不如死。比折磨一个人的**更可怕的,是作践她的自尊。于我而言,像蝼蚁一样这般让我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让我死来得痛快。只是我怕我死了,娘亲便连世上唯一的念想都没了,我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我曾想着皇祖母或许能将我从腋庭中救出,可入宫数日,却丝毫没有消息。后来我才从那些消息灵通的宫人嘴中听到,皇祖母如今病重,怕是大限将至。我知道皇祖母一旦去了,魏家便是连最后一丝指望都没了,从此万劫不复、永无翻身之日。不过与魏家的兴衰相比,我更在乎皇祖母的身子,只是如今我以罪婢的身份入宫,掖庭宫外有禁军把守,我根本迈不出掖庭半步。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在这掖庭中熬着日子。
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是早就过惯了的,从前连梳洗更衣这些事都有婢女在一旁伺候着,从来都不曾自己动过手,更别提洗衣这种粗活。我初入掖庭的那日,望着那水中浸着的整整一池衣物实在无从下手。我皱着眉细细端详着洗衣槌,学着周遭的婢女浆洗衣物,只是无奈我从今从未做过,始终都不像那么回事。我正在琢磨着,忽然管事姑姑从我手中直接夺过那洗衣槌。那人是分管掖庭罪婢的方姑姑,约莫四十出头,我从未见她笑过,很是怕她。
我回过头,只见她正怒视着我。我有些害怕,却不料她直接将那棒槌砸在我的额头上,然后狠狠推了我一把,我顺势落入冰冷的水池中。刺骨的凉意让我顺势清醒。那水足有一个人高,周遭的罪婢都低着头连气都不敢出,那些路过的宫婢禁军则是在一旁望着我,带着些许嘲讽与同情,却没有一人来拉我一把。我在水中扑通着,呛了好几口水后,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岸沿的石块。
只听到方姑姑环顾四周厉声道:“你们这些贱骨头,谁都别想着偷懒,否者她就是下场!”说着她又睨了我一眼:“我最见不得你们这些精贵的官小姐,要怪就怪你们老子犯了事牵连了你们,现在入了掖庭,就得服服帖帖地听我的话!罚你两日不许吃饭。”她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几个水池,“这三池的衣物天黑之前你必须给我洗完,否则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服软!”
想从前,我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翁主,她这样品阶的女官比容娘还差三级,连我的面都见不着。而且从前也从未有人敢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可如今,我却失去了辩驳、抗拒的勇气。
我倒对发我不许吃饭不怎么在乎,因为不过是些发馊的咸菜、馒头,我最初强咽下一口,却全都反胃呕吐了出来。只是那满池的衣物实在难浆洗,才洗完一半,我的手已经泡的泛起白皮来,肩膀也是酸痛,落水时浸湿的衣物至今未干,更是让我不觉打起颤来。可我再怎么难受,也不敢停下来,因为后头有宫婢在监视着,只要稍一停顿,便会过来对着人劈头就是一掌。留在这掖庭中的宫婢本也是不如意之人,可她们非但没有对更为艰辛的罪婢们有过一丝怜悯,反而将其当作宣泄发作的对象。我竟然发觉,她们只有施虐时,那些平日里蔫蔫的苦相才会得意地笑起来,阴森森的就像是食肉吮血的妖怪。掖庭是皇宫中的炼狱,我不怕毒打虐待,却怕哪一日我也的心也会变得扭曲。
掖庭的日子就像滔滔的流水,时而缓慢、时而湍急,却能在不知不觉中磨光人身上所有的棱角,即便曾经再怎么桀骜的人,在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看不着尽头的黑暗面前,都会变得脆弱。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一次羞辱虐待后变得唯唯诺诺,可一旦期限变成了一生,无休无止的折磨谁又能耐得住呢?我不知从何时起,我那双娘亲向来夸我柔软的手上竟然开始变得粗糙,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由最初的愤懑不平变成了如今的不闻不问。
许是我被那方姑姑记挂上了,我在掖庭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总是特意多分衣物与我,不过时日久了,我的手脚也越发快了,而且还摸索些门路出来。这宫里头,罪婢的衣服是褐黄色的麻衣,而宫婢的衣裳则都是浅绿色的春绸,唯一不同的便是领口、袖口绣着的花纹,图案不同却都针脚细密,仿佛是在争奇斗艳。
一日黄昏,那几天连着出了几日的大太阳,便也容易出汗,送过来的衣物翻了一番。那日黄昏,我还在池边洗着衣物,忽然迎面走过来一胖一瘦两个宫婢,然后对着我“诶!”的一声。她们叫我们从来都是不称呼名字的。
我抬起头来,问她们:“二位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那瘦的开口道:“我上午送过来那件袖口绣着水仙花的外衣你可得给我洗好炕好了,我明日清晨便过来取,若是你耽误了我的好事,仔细你的皮。”
“好!”我点了点头,便低过头去继续洗衣。她们则站在一旁边看着我洗衣,边聊了起来。
只听到她身旁那人开口道:“春儿啊,你呀真是命好,方姑姑竟然将给皇上殿中送衣的差事交给你。”
说着她两开始议论起刘崇明来,从容貌到性情,先说某某曾在哪座殿前撞见过一次,伏跪时偷偷瞟了一眼。尽是些眉疏目朗、气度不凡之类模棱两可、置之皆准的词藻。只是说起刘崇明的性情时,倒是犹豫了再三才斟酌出用词,我听得出阖宫上下都畏惧他。也是,一个即位不久便大开杀伐血洗朝政的君王,谁不怕呢?她们喋喋地说着,我木木地听着。
“诶,你说皇上会不会一眼便瞧上了我,让我做他的妃子啊!嗳,要是那样就好了,便不用待在这掖庭空耗着时光。”
“不害臊,你倒是真敢想?”
“有什么不敢想的,那李贤妃曾经不也是人家的婢女么,如今不也照样成了妃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说起沁儿,我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只见那略胖的宫婢,连忙捂住那人的嘴,道:“少胡诌,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如今这贤妃娘娘正得宠呢,指不定那日便是皇后了。”
那被唤作春儿的宫婢甩开那胖宫婢的手,神秘道:“这你就不如我懂得多了,这皇后的位子怕是要空上许多年。”
“怎么?”
“你难道不曾听说皇上与曾经的太子妃娘娘伉俪情深么?太子妃当时还身怀六甲,却忽然暴毙了。可想而知,皇上心里还是没忘了她,那位子明摆着是替她留着的!”
她话音一落,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就算我死了,他怕是也对我恨之入骨吧。
“还有一桩事,你知道么?”春儿朝着那宫婢挑了挑眉,得意道:“你可听说过魏良娣?”
“可是宣德侯府那一位?”
“正是,有趣的是,如今这李贤妃就是曾经魏良娣的婢女。我听其他殿里的宫人讲,那魏良娣生性善妒,见不得太子妃有孕在身,便三番五次地设计陷害,最终太子殿下一怒之下竟将她处死了。”那声音越说越小,我侧过头一看,原来她两已在耳语。
“她死了倒好,若是活着眼见着魏家败落,怕比死了还难受。”
那胖宫人附和道:“若是当初皇上没有将她处死,估计这会子也在冷宫里待着吧。皇上对魏家这般下狠手,想必对她也没有什么情分,从前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如今魏家一倒,这戏也用不着做了!”
我不由得浑身一颤,逢场作戏?怕真是这样吧,当初的我不曾经历过什么,他三言两语几个眼神便足以撩拨我的心思。而我也竟傻傻地为了他与姑母为敌。
我手一松,手中衣物“啪”地一声掉入水中,水花四溅,弄出了不小的声响。春儿见状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讽刺道:“我们虽只是宫婢,却也好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