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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中国血-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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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没有尾声

日本人投降了,东北光复了。

又过了不久,著名的辽沈战役在东北沉睡的大地打响。

又是不久,新中国第一代伟人毛泽东站在北京古老的天安门城楼上高声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荏苒的时光辗碎了所有旧梦。

在沈阳郊外那个羊耳峪小村的南山坡上,由政府出面,建了一座烈士陵园,陵园里有碑,上书:抗日烈士永垂不朽!

那次悲壮抗日之战的唯一幸存者高吉龙成为了一个守墓人。

在烈士陵园的山角下,建了一间小房,幸存者高吉龙和王玥就住在那里,在和平的岁月里,守望着这块墓地。

每天的清晨,羊耳峪小村的人们都能看到沉默的高吉龙在清扫着这片墓地。

“沙沙——沙沙——”高吉龙在清扫着。

他的动作很轻,唯恐惊醒了弟兄们的梦。落叶在他的清扫下,纷纷扬扬地飘走了。

积雪被他清扫了,那片肃静的墓地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坟墓一个个显露出来,墓碑静静地竖立在那里,像一位正在思索的哲人。

墓地在高吉龙的清扫下终于整洁了,于是他手拄着扫把立在这些墓前,他弯下去的腰又一点点地挺了起来,他的头发已开始花白了,脸上过早地堆满了许多皱纹。

他望着它们,仿佛在望着一列队伍,他们穿着单薄的衣衫,扛着老式步枪,在风雪之夜,头也不回地向日本人的营地走去,风吹着,雪下着,他们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走向了战争,同时也走向了死亡。“小日本,操你们八辈子祖宗,老子和你们拼了,杀吧,打吧,二十年以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高吉龙的眼里涌出了泪花。

他默然地站在那里,缅怀着昔日的壮怀激烈。

“都走了,走了……”高吉龙喃喃地说着,颤颤地向山下的小屋走去。

王玥也老了,她的两鬓虽没有花白,但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光彩。她无怨无悔'奇‘书‘网‘整。理提。供'地伴随着高吉龙守望着这片墓地。她理解他,同时也在理解着自己。

两个人住在这间小屋里,似乎很少有话要说,他们大部分时间里,总是沉默着。两个人在这种静谧里,低着头,坐在那里,似乎有着想不完的心事。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高吉龙这么说。

王玥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说:“你梦见了啥?”

“我梦见了李双林和牛大奎,梦见他们还活着,仍然活在丛林里,他们迷路了,再也走不出来了。”

王玥的心颤了颤,低下头,想了想说:“这些日子,我也老是做梦,大部分时间里,都梦见他。”

“谁?”高吉龙抬起头,凝望着她。

王玥的脸红了一下,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说:“我还是说了吧,不说憋在心里怪难受的。”

“那你就说么。”高吉龙从腰上抽出一只烟袋,装上烟,“叭嗒叭嗒”,不慌不忙地吸着。

“我梦见那个英国人了。”

“吉姆?”

“在梦里,他老是在跟我说话,说他在英国东部那个小镇上的家,说他的妻子,说孩子,说来说去的,一遍又一遍,跟他活着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高吉龙咳了口痰,吐在地上,又用脚辗了。他又想起走出丛林时,他们已隐约能听见怒江的涛声了,突然就响了一枪,吉姆自己把自己打死了。

“这个英国佬,”高吉龙这么说。

“可不是,这个英国人,不知他咋想的,要是当初他能随咱们过了怒江,也许他现在早就回英国那个小镇的家了。”

“瞎,不知他当时咋想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当年英国人和咱们配合,仗也不会打到那个份上,咋会死那么多人。”

“还记得那个童班副么?”王玥抬起头,望着高吉龙的眼睛。

“咋不记得,那人老实得像个女人,很少说话。”

“还有那几个女兵,一路上都是童班副在照顾着她们,可惜一个也没有走出来。”

高吉龙的手有些抖,他颤颤地又装了一袋烟,“叭嗒叭嗒”用劲地吸着。他似乎想忘记过去,可又对过去有着无穷无尽叙说的欲望。他和王玥静下来的时候,很少说现在,他们一遍遍地说着过去。

那一天,村里死了个人,死的就是于三叔。村人都去参加于三叔的葬礼了,高吉龙和王玥也去了,葬礼很隆重也很热闹。

在起棺抬走于三叔的那一刻,于三叔的儿子举起了一根木棍,木棍一直指向西方,于三叔的儿子大声地冲躺在棺材里的于三叔说:“爹呀,你往西走,西方是通天大路——”

喊完,挥手掷了手里的树棍,一家人纷拥着哭,好心的村人也随着哭。于三叔就这么去了,永远地去了。

葬礼结束之后,高吉龙和王玥又回到了他们居住在南山坡墓地下的小屋里,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天黑了的时候,高吉龙又走向了墓地,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这样,晚上的时候,不在墓地里坐一会儿,他就睡不着,睡着了也不踏实。王玥随在后面,她陪着高吉龙,高吉龙坐下时她把一件衣服披在了高吉龙的身上,夜晚,墓地里有些凉。

他们坐在那里,一时谁也没有说话,高吉龙烟锅里的火明灭着,一闪一闪,又一闪……

“没有人为他们指路哩——”高吉龙喃喃着这么说。

王明的身子抖了一下,高吉龙觉察到了,他用手揽住了王玥的肩膀。她的肩膀很削瘦,这么多年了,她的身体一直这样。

“他们找不到家哩——”他又说。

说完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许久,两个人抬起头,他们望见了当空的满天繁星,星儿们也望着他们,北斗星在西天里显得最明亮。

“他们连星星也看不到——”说到这,高吉龙的声音哽噎了。

“回家哩,向北走——回家哩——”高吉龙突然喊,在寂静的夜晚,高吉龙的声音显得苍凉虚幻。

“向北走哇——回家哩——”喊声在寂静的夜晚,飘散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了,王玥站了起来,她轻轻地说:

“咱们回家吧。”

高吉龙站了起来,眼睛仍望着西天中闪亮的北斗星。

他似自言自语:“回家?回家!”

两个人相扶相携着向山下的小屋走去,

炕是热的,萤火虫不时地在窗外飞着,一闪一闪,又一闪。

他突然抱住了她的身体,就那么久久地抱着,他伏在她的耳边清晰地说:“我想让你生个儿子。”

她点点头答:“嗯。”

答完了,泪水却溢出了她的眼角。

他这话不知冲她说过多少遍了,她每次都这么回答。

可是她从来没有怀上孩子,一次也没有。自从走出丛林,便注定了这种结果,在丛林的那些日子里,她一次也没有来过月经,是丛林让王玥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

他们努力过,一次又一次。

冥冥中,他想有个儿子,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有个儿子。儿子,儿子,有一段时间他为了能让王玥生个儿子,他几乎着了魔。

他们齐心协力地努力过,他们在一次次期待中,又都是失望。

那天晚上,他们又共同努力了一次,后来他们就睡去了,结果他们做了一个共同的梦,却不是关于儿子的。他们又共同梦见了丛林,那个暗无天日的丛林,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他们迷路了,他一声声地喊:“回家哩,向北走哇——”

结果他就醒了,发现脸上很湿,伸手一摸是泪水。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中,窗外月明星稀,他隐隐地又望见了那片墓地。墓地静静地泊在月光里,泊在他的心上。

硝烟远去了,战争远去了。

残破的寺庙依旧残破,却有了香火,在没有了战争的日子里,善男信女们又回到了寺庙,他们在企求着平安,企求着世界永远是太平盛世。

前园真圣成了这座残庙里唯一的和尚,他既是和尚也是住持,他静静地坐在佛台之上,手里捻动着佛珠,耳畔回响着善男信女们的拜佛声。

前园真圣脑子里一片虚空,虚空得仿佛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在袅袅的香火中,他的思维越飘越远,越飘越高,遥遥的,远远的。终于寻到了,那是一方极乐世界,蓝天白云下,香火衬托着他的思维,他的思维是零散的,像一片片云,又像一缕缕香火,飘飘缈缈,虚虚无无,他禅定在一种境界中。

前园真圣久久坐在佛台上,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在这种境界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老住持。老住持坐在一片云雾里,诵着永远也诵不完的经文,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片虚无中。世界就成了另一种永恒。

每年在缅北又一个旱季到来的时候,善男信女们发现,残破的寺庙空了,寺庙里唯一的住持不知去向。

在旱季的丛林里,前园真圣一次次出入丛林,每次他从丛林里走出来,他都要背着一具具尸骨,尸骨堆放在丛林外。前园真圣又一次走进丛林,他在寻找,当他在丛林中找到一具堙没在落叶丛中的尸骨时,他都如发现金子般地惊喜,小心地走过去,一块块拾起落叶中的尸骨,小心地放到身后的口袋里,直到装满了口袋,他再也背不动了,才走出丛林……

尸骨堆放在林外,然后他又拾来一堆树枝,最后点燃树枝,把一块块尸骨投入到火堆上。火熊熊地燃着。尸骨也燃着。

这时的前园真圣人神人定地坐下了,他闭上了眼睛,手里捻动着佛珠,那种不真实的虚幻再一次走进他,火堆“哔剥”有声地燃着,他的思绪在火光中飘升着,缭绕着,与青天白云融在了一起。

在整个旱季里,前园真圣都在做着这件事情。

又一个雨季来临的时候,善男信女们又发现了残破的寺庙里那个住持,所不同的是,住持黑了,瘦了,于是,寺庙里香火又燃了起来,每天清晨或傍晚,寺庙里又响起了诵经之声。

善男信女们觉得这住持有些怪,怪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还有一点就是住持从来不和他们说话,坐在佛台上,眼睛也是一直闭着的,如果没有发出诵经之声的嘴,他们还以为住持圆寂了。

夜晚的寺庙是清静的,满月照着,蒿草萋萋,不知名的虫躲在墙缝里,低一声高一声地鸣叫着。

住持依旧坐在月光中,微风吹拂着他。他坐着,闭目无声。

遥远的丛林又一点点地向他走来,一队趔趄而行的士兵,摇摇晃晃地走着,走在一个无声的梦里。丛林里阴暗潮湿,浑浑浊浊的日月,使世界远离了丛林,远离了人间。

一个士兵倒下了,他仍在挣扎着向前爬行,他向前伸着手,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士兵在无力地喊:“等等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士兵向前举起的手,终于无力地放下了,他仰起的头,也一点点地低了下去,最后终于伏在那里不动了。一群食人蚁,蜂拥着爬了过来,爬到了士兵的身上,它们风卷残云地啃噬着,终于,只剩下了一堆白骨,食人蚁又一哄而散了,它们嗅着人的气味,又去寻下一个目标。

一队士兵向前走着,昏天黑日,前方不知是何处,何处是归途?他们精疲力竭地走着。一个士兵的双腿溃烂了,先是流脓流血,最后就露出森森的白骨,脓血星星点点地滴在草茎上,沾在树叶上。一群蚂蟥嗅到了血腥气,它们齐心协力地追赶过来,钻到了士兵的伤口上,它们拼命地吮吸着,士兵嗷叫着,在草地上滚动,士兵喊:“杀死我吧,杀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士兵的身旁立了一群无助的士兵,他们听着士兵的嚎叫,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士兵喊:“一郎求求你了,杀了我吧。”

士兵还喊:“少佐,求你了,杀了我吧,我不活了。”

士兵们别过脸去,不知是谁把枪刺扔给了叫喊的士兵,伤兵似见到了救星,他举起刺刀,向自己的腹中刺去,一下一下,又一下,后来那个士兵不动了,痛苦远离他而去了,他的脸上绽放了一缕安宁、平静。

士兵们齐齐地跪下了,呜咽声似刮过的一场风暴。

前园真圣在这月圆的晚上,脑海里一次次闪现出这些景象,他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幻觉消失了。残破、清冷的寺庙真实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仰起头,望着头顶那轮满月,于是,一切又都宁静下来,思绪又飘飘缈缈地开始飞升,愈升愈高,越升越远,最后就与天相接,与地相连了。

在每一个旱季来到缅北的时候,前园真圣都要出去,他记不清有多少个日月了。他要在丛林里寻找整整一个季度,他数不清背出了多少尸骨,他更分辨不清哪些是中国士兵的尸

骨,哪些是日本士兵的尸骨,在他的眼里,尸骨就是尸骨,他焚烧着它们,化成一缕轻烟,化成一缕灰尘,飘升着,仿佛一缕幽魂在寻找着、辨别着回家的路。

这一切,在前园真圣的眼里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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