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枭臣-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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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无言以对,他待身边信重之人向来如此,把江湖出身的好汉,军中的袍泽当兄弟看待,自己年岁又不大,让人叫自己一声大郎显得亲近。
李茂想和身边的人打成一片,因为他是科举出身的文官,便顺着旁人的心思和规矩。
杜壆则不然,作为旁观者已经见过朱武孙定和李茂的亲密,武松和林冲对李茂的兄弟之情,可军伍世家出身的他认为这样不好,有碍李茂树立威信。
“相公,没有规划不成方圆,文人有礼教儒法,武人有禁律斩法,人前人后不分文武皆唤相公一声大郎,相公是何人的大郎?此为杜壆投奔相公麾下第一建议,望相公应允,别看一个称呼,对相公,对旁人皆有好处。”
李茂沉吟一声,点头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那便依你之言,从现在开始改变吧!”
杜壆微微躬身道:“相公不要觉得如此是轻慢了身边的人,这恰恰是对他们的保护,相公亲和有余,威严不足,长此以往必让旁人生出骄横之气,万一哪个犯了禁法,岂不是把相公置于两难境地?本朝太祖为何撤了宰相的凳子,官员头上为何多了帽翅?相公熟读经史,相信不用杜壆赘述。”
北宋以前,哪怕是皇帝和臣下也可以相对而坐,但是经过五代战乱,赵匡胤首开先河撤掉宰辅的凳子,而后又给官服帽子加了帽翅,这就是立规矩。
杜壆的建议同样是让李茂立规矩,这是他融入以李茂为首的小团体之初便发现的弊端,如果此时不整改,将来必定会有让李茂难心的时候。
李茂岂能听不出好赖话,摇头失笑道:“我本相公或者本经略可能不太习惯,慢慢来吧!”
李茂的确听进了杜壆的建议,他不是没规矩的人,在童贯蔡京,乃至其他文官面前,从未有违礼之处,原本想着和诸多好汉在一起,拿捏相公的身价没有必要。
杜壆给他的这个提醒正当其时,身边聚拢的人越来越多,远近亲疏焉能没有区别。
如果让人感觉李茂厚此薄彼,年深日久岂能不生怨气?表面上和光同尘,私下里互生嫌隙,这可不是李茂想看到的结果。
杜壆是“半路出家”后来入李茂的伙,有些话旁人说不合适,但他说没毛病,也不怕被人说他趋炎附势拍李茂的马屁。
李茂不知道杜壆怎么和孙定朱武等人说的,击鼓聚将排兵布阵的时候。
上到孙定朱武,下到李忠时迁,再无一人称呼李茂为大郎,弄的李茂真的有些不习惯了。
时迁和燕青如今统管情报和传令事宜,时迁当先说道:“相公,据下游斥候回报,淮西贼匪大小船只三百余艘,已经过了鄂州江口,明天会抵达碾盘山附近。”
“逆水而上速度倒是不慢。”李茂转首对朱武说道:“信安军兵马准备妥当了?其他几位节度在什么位置?”
朱武把手绘的地图悬挂起来,拿着一根柳枝指点。
“梅展的兵马在汉江左岸,兵力不足万人,虚张声势可以,真的打起来完全指望不上,王焕的兵马挑选精兵三千,驻扎在汉水右岸,基本上也是骑兵,可为我军机动补充。”
孙定指着汉水沼泽洼地,“这里还有童太尉带来的五千京城禁军,按照相公的吩咐,在沼泽中用木板枝条铺路,到时候让童太尉长驱直入没有危险。”
李茂被童贯委以重任,最好的回报就是令童贯获得军功,擒获或者斩杀王庆这个匪首的大功自然要留给童贯。
这等出风头的好事,想来童贯不会拒绝。
“刨除梅展所部,能调动的兵马接近一万五千人,本经略自领两千禁军为中军,左翼由朱武统带,右翼由韩世忠统带,进退皆听中军号令”
李茂调兵遣将张网以待的时候,淮西贼匪大军四万多人刚刚通过鄂州江口。
杜壆临机决断反手拿下江陵府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边,王庆意气风发的站在船头,打量着远去的鄂州城,大言不惭道:“待我取了襄州再破此城,易如反掌尔。”
王庆的信心来自于危昭德,危昭德阴害李助取得了他的信任,但是当他亲眼看到危昭德带来的二百艘船,对危昭德愈发看重。
因为有了这些船只,还有两千水军,等于控制住了大江水道,从大江到汉水,乃至淮水,已然令淮西立于不败之地。
刘以敬恭维道:“庆哥此言甚是,看那鄂州守军,居然连面都不敢露,想必吓破了胆子,可能也没见过如此多的战船啊!”
危昭德带来的船只大多很小,但王庆所在的“旗舰”是非常高大的楼船。
据危昭德说样式和当年隋炀帝下扬州的皇船仿佛,这话更是讨喜,让王庆觉得是个好彩头,心里生出击溃官军第二次围剿,也要据地称王过过皇帝的瘾。
“船行的太慢了,让两岸的纤夫再快些,两天之后必须抵达襄州城下。”
王庆说完之后目光落在汉水右岸,近万被裹挟的老弱民夫,正在吃力的拉着纤。
不时有人累的倒地不起,随行弹压的淮西贼匪先是打骂,而后不耐烦的一脚将人踹进汉水。
几个浮沉便成了一具浮尸,以此为乐的贼匪不在少数,拉纤的民夫皆敢怒不敢言,只盼着早些将船拉到襄州去活得一命。
第四五零章杀良冒功梅节度()
淮西贼匪的船行速度大大出乎李茂的预料,时迁看到了拉船的纤夫,但没有想到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一天前还是几百上千纤夫,一夜之间竟然敢变成了一万余人。
李茂脸色铁青,恨不得一脚把时迁踹翻在地再踩几脚,燕青在一旁面有愧色,如果说时迁是具体干活的,那他这个统管情报的更有责任。
“相公,王庆丧心病狂,竟然将河岸百姓裹挟驱赶拉船,实在是天理不容。”孙定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脸色变的比李茂的脸色还难看。
李茂盛怒大半原因也是为此,之前还想着打个埋伏令王庆措手不及,现在淮西贼匪速度远超预计,只能提前动用以防万一的手段了。
“炸山,堵塞水路,把带来的火药全用上。”随着李茂一声令下,上百罐火药被放置在水道比较狭窄的地段。
随着轰隆隆震天响不断,山石崩塌泥土飞溅,虽然没有完全堵塞汉水,但也令水道瞬间变的狭浅,令下游的淮西贼匪战船哪怕有纤夫也无力前行。
李茂狠狠瞪了时迁一眼,“你这笔账稍后再算,传令左右两翼夹河而击,原话告诉梅展,如果畏战不前,本经略现在就代童太尉斩了他。”
随着官府禁军全线出击,淮西贼匪前探二三里的斥候终于发现了这个情况,飞报王庆知晓。
旗舰搁浅,危昭德就意识到不妥,他对汉水水道不熟悉,但亲自看过一眼,所以才建议王庆掳掠民夫拉纤。
按照他的经验只要纤夫不计死伤,船行速度不比在大江上慢,至于拉纤民夫的死伤数量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庆哥,战船在此地搁浅,说明上游被截留了,速速弃船,如果我所料不差,官军在上游拦河筑坝,此时不走,一旦溃坝决口,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危昭德擅于水战,但是他高估了李茂,想在汉水拦河筑坝的难度太大,绝非几万人可以做到。
危昭德的话把王庆吓的不轻,看着明显下降的水位,岸边露出的河床。
王庆头皮一阵酥麻,转首对刘以敬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上岸,你为先锋占据右岸那处山头。”
刘以敬有点懵,“庆哥,这些船呢?拉船的民夫呢?没了船我们怎么打襄州?怎么回江陵府啊?”
王庆面目略显狰狞,“传令上官义,让这些拉船的纤夫不得离开岸边,船在,他们活,船没了,全扔到水里喂鱼。”
王庆以为稍后会发大水,存心要用上万拉船民夫拉拽住三百多艘战船,因此他的命令比危昭德的更激进毒辣,准备以人命保住战船。
四万淮西贼匪在浅滩处涉水登岸,刘以敬迅速占据了一处地势较高的缓坡,站得高看得远立即发现了左岸的动静。
梅展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前一刻只要打打酱油看看热闹,顺便分润些功劳就好。
现在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左岸驱赶民夫拉纤的淮西贼匪不多,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兵力上和他统率的兵力相差不大,能不能打赢?梅展心里一点没底儿。
可是军令如山,梅展听李茂传令说的明白,就算是送死也得压上去,否则现在就会被砍掉脑袋。
“李相公自诩算无遗策,没想到还是栽了跟头啊!”
梅展虽然不是李茂直系部下,但武官品阶比李茂还高,大宋以文御武形成惯例,他倒是知道李茂通盘的作战计划。
按照原计划等淮西贼匪行船至碾盘山,借助地理优势,官府禁军在阻挡淮西战船的同时,还可以用火攻之法烧掉战船,桐油火箭准备了无数,淮西贼匪插翅难逃。
可王庆驱赶上万民夫拉船,一下就打乱了李茂的谋划。
想要阻止王庆所部快速北上,只有先击溃拉船的民夫,这和杀良冒功有区别吗?
不能杀这些被裹挟的百姓,就无法阻止王庆快速通过设定的埋伏圈,梅展都替李茂难心,或许这也是文官的掣肘,名声啊!
李茂当然不想要个杀良冒功的帽子,只能把压力传导到他们这些武将身上了。
梅展握紧手里的三尖两刃刀,他从一介山贼晋身颍州汝南节度使,自然是不想被宰杀祭旗。
李茂的命令激发了他原本被磨平的凶性,对左右的指挥使,都虞候喝道:“冲过去,先杀拉船的民夫,乱了淮西贼匪的阵脚再说。”
“节度大人,先杀民夫?怕是不妥啊!”指挥使李晟脑门冒汗,虽然以前也干过杀良冒功的勾当,但眼前不是几十上百良民,而是数千人,全杀了?
梅展把三尖两刃刀横在李晟脖子上,眼瞪欲裂道:“听不懂?你不杀,本节度先杀了你。”
在梅展的强力弹压下,麾下军将迅速出击,左岸的淮西贼匪还没反应过来,梅展所部已经杀入拉船民夫的队伍中。
民夫也未料到期盼的官军会刀枪相向,顷刻间被斩杀了数百人才回过神来。
哭爹喊娘四散奔逃,一下子就冲乱了淮西贼匪的阵脚。
李茂看到先打起来的汉水左岸,通过望远镜能清楚看见梅展所部对拉船民夫先动了手,下意识道:“梅展,该杀。”
孙定苦笑,“相公,梅展本是平江府首富,被平江知府王慎的内弟郑三省逼反,落草武夷山为寇,原本就是贼匪出身,屡次杀的官军大败,朝廷才不得不招安授予官职,相公的话肯定刺激到了梅展,梅展不想被军法从事只能如此啊!”
孙定又用望远镜瞭望一番,看到几百民夫被杀后,数千民夫四散而走,左岸的淮西贼匪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心下稍安道:“左岸已经无虞,梅展麾下再没有战斗力也能击毁部分战船”
李茂默然片刻,“桐油火箭用不到了,给童太尉送个口信,务必要按兵不动,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作战计划被打乱,原本还想瓮中捉鳖之余来个火烧战船,结果低估了王庆行军的速度,只能硬打硬的拼实力。
明明可以靠脑袋智谋取胜,如今却得披挂上阵肉搏,李茂情绪大坏,含怒一夹马腹,汗血宝马嗖的奔下碾盘山。
第四五一章天命在我()
李茂不愿滥杀被挟持的百姓,又不愿淮西贼匪跳出包围圈,不得不用火药炸了河岸造成水道堰塞。
王庆怕危昭德一语成谶,慌忙下令淮西贼匪弃船登岸,全然不知官军没有在上游拦水筑坝。
双方都被对方的反应搞了个措手不及,但总的来说李茂占了便宜,抢占了先机。
再加上梅展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等于推倒了第一块骨牌,左岸淮西贼匪的崩溃,制造的紧张气氛迅速传导到汉水右岸。
只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差,当王庆这边惊惧的“水淹七军”没有出现,再想翻盘几无可能。
危昭德看到没有发大水,就知道自己判断失误,心疼战船的同时眼珠子转动,低声对心腹张经祖说道:“官军过来还有一段时间,去把前面的几艘船烧了。”
张经祖先是不舍,随即明白了危昭德的用意,这些战船是他们的资本不假,但如果都落在官军手里,转眼就是他们的催命符。
烧掉旗舰不但可以清空水道,还能给官军制造麻烦,现在的风向是他们在上风头。
张经祖去放火烧船的时候,信安军铁骑已经从碾盘山冲下来,仿佛一支锋利的箭矢穿插淮西贼匪的阵脚。
训练有素的骑兵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