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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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仁故作不知:“唔,立华担心的就是这个!”
“担心什么?”
“她说我们不要也不应该把仇恨传给我们的下一代。”立仁说罢,意味深长地朝林娥一笑,“你说,是吗?”
“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如果为了传达仇恨,我会来吗?”林娥看向立仁。
“那就好,你和瞿霞真不一样,至少我们还可以讨论,可她连话也不跟我说一句。”
“我没有仇恨,只有哀伤,做母亲的哀伤。忍受骨肉不能相认的哀伤……”林娥一边说着,眼圈红了。
林娥来到餐桌前,看到范希亮等黄埔时期的学生,客气地打着招呼:“你们都还记得黄埔时期的往事,同学相聚到一起,不容易呀!”
范希亮回忆:“那时我们三期六班一个个馋得不行,学校没啥油水呀,就想着去瞿教官家吃大户,可总得找个理由吧,还是立青出的主意,‘我们去请瞿教官给我们开小灶’。哈哈哈!”
“吴融最不像话,每次吃了喝了,还尽给瞿教官出难题。”汤慕禹说。
“我那些意见可是温和的,不像老范对准湖南的农民运动开火,弄得瞿教官好一通苦口婆心。你说是不是老范?是你发难瞿教官的,对吧?”吴融问向范希亮。
范希亮被触着痛处,脸色沉了下来。
林娥圆场说:“那时候的人都很单纯,我丈夫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乐于向所有的人传道解惑,有教无类,只是后来,改变了争论方式,用枪来代替说话……”
一提到“用枪代替说话”,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餐桌边的立青默默地喝着酒。
林娥眼眶湿湿地,对范希亮说:“过去的事就让它在你们的记忆里慢慢褪去吧,尽管我不会忘记……”
范希亮的脸涨得通红。
趁着大伙儿没在意,立青把范希亮推推搡搡地拥到餐厅外,在小客厅坐下:“这个世界就是你我两个人的了,你得帮我解开一个心结,老范,说穿了,就是瞿恩!”
“行,你如今挺能装佯呀,我说你怎么总是嘻嘻哈哈,不深不浅的。”范希亮说。
“你让我接着说……”
“不错,是我杀了我们的恩师瞿教官,你想怎么样嘛,啊,立青?我范希亮可以剥下上衣,给你们共产党跪下来,行么!”范希亮激动地说。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立青一字一句地:“我要你忘掉这件事!”
范希亮一惊,以为是在梦中。“此行南京,我们不是来讨债的!”耳边是真真切切的立青说话声音。
“立青呀,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是你们能宽恕我老范,我心里是过不去的呀!”
“所以……你得这么想。”
“怎么想也没用。”
事已至此,范希亮还能怎么想呢?
立青说:“杯盏交错,欢声笑语,都不是我们见面的真正内容,我们不是来交朋友的,多少年前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所以,同心救亡,捍卫国家捍卫民族,忘掉那些辛酸的恩怨,枪口一致对外。这就是我要说的,你就这么去想,老范,你同意吗……”
早已在楼上书房憋得慌的杨廷鹤,有点耐不住了,对着楼下大声咆哮:“当了共产党的大官了?老子都不认了,啊?杨立青,你给我滚上来!”立青三步并作两步出现在父亲面前。立仁和立华紧随其后跟了上来。杨廷鹤对着立仁立华:“一边去,都给我一边去!我得亲口问问这个混账东西……”
“爹!”立青的心酸了。
“我等了你半个时辰,听着你阔论滔滔,滔滔阔论,就是不见你的人!你不得了啦,啊?忙国家大事是不是?家长你不要了?家你也不要了?你老子在等你,你知道不知道,回答我……”
立青扑通跪了下来。
立仁、立华为之一怔。
“爹,我知道我欠您很多,一时也无法还清,可是爹,儿子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没有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您是不是看在咱妈的份上,再给儿子点时间,我想会有那么一天,我要让您老人家看到,您的儿子没有辜负您,他一直在努力,在努力……”立青声音有点发哽。
杨廷鹤老泪纵横……
第二十一章
…21…
立青来到立仁在南京的临时住所,公事公办地向立仁举手敬礼:“杨主任,红军总司令朱德将军明天就将到达南京,我奉命来与你洽谈有关警卫工作,希望你能予以配合。”立青不呼立仁哥哥,而是直呼其在中统的职务。
“放心,不会再出类似轿车抛锚的事故了。朱将军在南京,享受最高国防会议代表的全部待遇!”立仁微笑地告诉立青,朱德将成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总司令,“对他的警卫,是我们的职责所系。”原来国共两党谈判,终于达成基本结果,蒋介石原则同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陕北红军独立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江南游击队为新编第四军。立青不相信这一消息是真,以为立仁又在耍什么花招。“我没有必要骗你,这不是你我的愿望,而是四万万同胞共同的福祉。”立仁说。
交待完公事,立青又和立仁谈起家事,问:“咱爹回上海了吗?”
“恐怕他暂时回不去了。”立仁摇摇头。
“为什么?”
“再等几天,你就知道了。”立仁讳莫如深。
“爹的去向你都不打算告诉我?怎么说,我也是这家庭中的一员。”立青恼了。
“我希望你一直保持这个想法,不论何时,你都记住了,你还有这么一个家,这么一位父亲,一位姐姐,一位哥哥和妹妹。”立仁又向立青摆起哥哥的架子。
侵华日军全面占领了华北后,又将战火烧向华东。不久,淞沪战役爆发。日军遮天蔽日的轰炸机群,出现在大上海的上空。弹舱打开,密密麻麻的航弹倾泻而落。地面城市涌起了巨大的炸烟,一团团、一簇簇地喷涌着。到处在爆炸,在燃烧,在哭泣……
国民党首都南京,也遭受着侵华日军的战略轰炸。立华家的玻璃窗户上,贴满了防空纸条。立仁急匆匆地来到立华家:“家里还好吧?”
“白天一天都躲在防空工事里,老人孩子受不了,所以我想晚上把他们接回家来,睡个好觉。”立华说。
“日本人就要尝试夜间轰炸了,白天的轰炸也将加码到每日一百架次。”立仁从掌握的情报中得知。
“上海那边打得怎么样了?”立华知道立仁的消息来源可靠及时。
立仁叹了口气:“十万人要吃掉人家五千人,没能办到;三十万人又想要吃掉人家五万人,还是没能如愿。双方都在增兵,我方已增加到了五十万人,还得再增。日方也新调了三个陆军师团,已经到了二十万人。”战争形势险恶,立仁担心,如果日本人再调新的师团来,在我军后方突然登陆,我方即使再增兵到七十万,也是必败无疑,“为此,中统让我这就赶往上海,弄清日本人可能的登陆地点。”
“我的天哪,你是来告别的?”立华惊讶道。
“父亲他们就全靠你了,做儿子的都不在身边。”立仁说。
“立青呢,他不在共产党办事处了?”立华问。
立仁点点头:“前天就飞延安了,共产党已经任命他为八路军第七二八团团长。”
“我说怎么范希亮今天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东西带给立青!”
“范希亮的第十二师已经调给了汤恩伯的第十三集团军,该集团军与八路军同在山西。那边的形势也十分险恶。”
“去吧,都去吧,毕竟你们兄弟俩打的是同一个敌人,这也算是个安慰。对我是安慰,对父亲也是……”立华努力地笑笑。
八路军第七二八团官兵齐整整地排列在驻地村中的打谷场,七二八团抗日出征誓师大会在这里召开。一身八路军军服的立青,大声地作着誓师动员讲话。立青的讲话,既风趣,又不乏军人的严肃,既平实,又有着深厚的革命道理,充满激情,催人奋进:“弟兄们!这身国民革命军军装,我杨立青是穿了又脱,脱了又穿。从大革命失败到现在,整整十年了!我们同国民党军队日夜拼杀,可以说是仇深似海,多少战友倒在了他们的屠刀下。但是,为了共同对付日本帝国主义,我杨立青愿意再次穿起它,以换得国共合作抗日的大局!”
八路军战士专注的目光,都投向他们的团长。
“当然了,要说有什么不称心,也有。前天来了一位友军的师长,跟我是黄埔同学,见面就说,立青,又犯错误了?师长怎么改团长了?”
战士们听到这里,忍不住都笑了。
“我回答他,不是我杨立青犯错误,是委员长太抠门,只给了我们三个师的编制,军团首长才做旅长,我这个师长能做团长就算提拔了!”
战士们乐成一片。
“我那友军同学说,那以后咱得改改规矩,见面你得先向我敬礼。我说,那不行,咱不能比官大官小,咱得比谁小鬼子杀得多!你杀得多,我向你敬礼;我杀得多,你师长也得先向我这个团长敬礼!是不是,同志们?要是比官大官小,他们的司令军长多如牛毛,我杨立青右臂绑上背包带也敬不过来。谁杀鬼子多向谁敬礼!是不是这个理呀?”
战士们齐声回答:“是!”
“所以同志们呀,你们得为我这个团长争气!多杀鬼子!让他们的师长军长司令总司令,都向我们第七二八团打敬礼。让他们的右手都绑上背包带,不分白天黑夜地向咱英雄的七二八团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敬礼……”
蓝荧荧的望远镜镜片下,一道道山壑在移动。“师长真是好眼力呀!这地形太好了,简直就是天材地宝,山川形胜,非大福泽不足胜之!”立青心中暗赞。放下望远镜,叫道:“地图!”警卫员立刻掏出地图,在地面上展开。立青一看:“另一张!”警卫员又掏出另一张图递了过来。立青将两张地图拼接起来,审视着,问政委魏大保:“我们团的位置在哪儿?”
“平型关东侧山地。师长命令我团,今晚一点在冉庄待命。”魏大保说。
立青分别用红蓝铅笔勾出图上位置后,欣赏地看着图:“大保,依着咱师傅当初教我们的测绘用语,这样的地形叫什么?”
“我早忘了。不过,我记得师傅说过这样一句话,‘两张地图的接缝之间,学问最大’!”
立青一拍地图:“好兆头,平型关正好在这两张图的接缝处,看来这场大战要在地图的接缝上打!”
上海租界的马路上,立仁和周世农坐在一辆轿车内。轿车鸣笛缓行,车前车后都是携家带口的难民。立仁透过车窗,默默地看着。
“开战以来,五十多万难民涌进租界,居无定所,当局关闭了整个租界,上海已经成为孤岛。”周世农说。
立仁看向周世农,没有说话。
周世农对司机:“一直开,再右拐,直接开进院子里!”轿车开进里弄,在一处独立院内停下。车门打开,周世农:“请,就是这儿了!”
立仁环顾着眼前的独立别墅,这里便是中统的临时办公住所。周世农领着立仁察看着房间。立仁拉开窗帘朝外看去,突然问道:“有没有办法,打入到他的海军俱乐部,或是同文书院?”因为刚才在经过这两处地方的时候,周世农告诉他,海军俱乐部和同文书院,都是日本人的特务窝子。
“这恐怕太危险了。”周世农一怔。
“开战以来,日本人突然变更了他们的通信密码,原来的情报来源都枯竭了。关键的情报又拿不到,让人揪心啊!”立仁感到焦急。
“您需要什么?”周世农问。
立仁告诉他,日本军部正在调动新的陆军师团,增援淞沪战场,需要知道他们的部队番号,人员数量,在哪儿装船,尤其是在哪儿登陆。
周世农想了想,说:“倒是有一条线索,如果试好了,没准能进入到他们的海军俱乐部,或是同文书院……”
夜色中的日本租界,沿街几家日式餐馆挂着灯笼,日本小调从内隐约传出。一名穿便衣的中年人顺着墙走来。迎面一个人挡住了他:“借个火,先生?”
“对不起,我不抽烟……”中年人说。
忽然身后上来一人,用冷冰冰的枪口戳住了穿便衣中年人的腰眼:“别动!到汽车那边去,对,听话,慢慢地过去!”没待他们走到汽车跟前,后面停着的一辆轿车“呼”的驶到面前,车门打开,车上车下只一推一拽,中年人便被拽上轿车,朝着中统临时办公住所的别墅,疾驶而去。
这位被中统绑架穿便衣的中年人,便是淞沪参战的国民党第四十五师参谋长符春江。周世农怀疑符春江同日本人有勾结,想通过这条线索打入到日本特务的内部。立仁对符春江进行突审。
“鄙人原为日本东京陆军大学毕业,租界内有我的同学,都是好些年没见的日本朋友。”符春江狡辩。
立仁厉声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们已经找到